谈凯对母亲所有的印象,都来自谈父小心翼翼收在电视柜抽屉里的几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她还很年轻,十几二十岁的样子,眉眼弯弯地笑着,露出一排整齐的上牙。
    “你妈以前啊,最喜欢笑,”父亲把这些照片全拿去照相馆过了塑,无事时总翻出来看,“就没见过她发脾气。”
    他挑出一张递到谈凯手上:“看,这是当年一起下乡时拍的。那么多知青,偏一眼就瞧见了她,当时我就想啊,这辈子非她不娶了。”
    父亲絮絮叨叨地说,他也安安静静地听,在脑中勾勒出母亲的样子——一个俏丽、温柔、爱笑的女人。
    小时候每逢过节,父亲总会带着谈凯去对河,仔仔细细擦掉墓碑上的灰尘,除去两侧新长出来的杂草:“我和儿子来陪你过节啦,你在那边过得好吗?”
    “妈,我来看你了。”小谈凯说。
    碑上嵌着一张半身照,上头的母亲正朝他微笑,好似在回应着。照片下刻着些字,其中一列是——故于一九八九年一月十五日。
    也就是在那一天,谈凯在j市妇幼保健院出生。
    现如今,墓碑上多了一张男人的照片,眉眼间与他颇为相似。
    “爸、妈,我来看你们了。”三十岁的谈凯说。
    俞欢站在他身旁:“你和你爸挺像的。”
    “是吗?”他一愣,随即含笑点头,“是挺像的。”
    十五六岁时,他曾半开玩笑地问父亲为什么不给他找个后妈,彼时对方正叼着烟蹲在地上修一台电视机,听到问话后砸吧两口,慢悠悠地说:“我呀,这辈子就认你妈一个。”
    想了想又加一句,语气得意又隐约透露出怅惘:“我们老谈家的男人都专情得很。”
    说完也不等谈凯接话,从兜里摸出五块钱扔过去:“给你老子买包烟来。”
    “都说了让你少抽点……”
    “去去去。”父亲咳嗽几声,挥手让他快走,旋即背过身去继续捣鼓手边的机械零件。
    后来谈凯去外地上大学,参加工作,与父亲通话时听得最多的除了“好好学习”,“认真做事”,就是对方刻意压制的咳嗽声。
    “去医院看了吗?”
    “看了看了,小感冒而已。”父亲总是这样回答,之后便转移话题,聊些日常琐事——听说市里要改造老城区啦,楼下老张的女儿结婚啦等等。
    谈凯也未多想,日子照常过着。二十五岁那年的冬天,他回家过春节,带着咳嗽总不见好的父亲去医院,收到的却是一张肺癌晚期确诊单。
    谈父倒是坦然:“挺好的,我终于可以下去见你妈啦。”
    谈凯执意辞去了外地的白领工作,陪对方走过了人生的最后一段路。半年后,处理完父亲的后事,他回到建设路48号,拉开了“凯诚家电维修”的大门。
    藤椅、老式收音机、万用表、电烙铁、钳子、扳手……这些是父亲留给他的,好像一切都没有变,但一切都已切切实实地变了。
    他坐在那把老藤椅上,活成了父亲曾经的样子。浑浑噩噩,一年又一年,是自我流放,也是自我惩罚。
    直到俞欢出现。
    “俞欢,留在我身边吧,”他去牵她的手,“我们一起,重新开始。”
    女人听他讲完一切,并未作出回应。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男人的笃定变作忐忑,整颗心提到嗓子眼,随时会重重落入无望之中。
    半晌后她终于开口:“好。”
    俞欢回握住谈凯的大手,十指相扣。山风掠过头顶枝叶,“沙沙”响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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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谈父曾在第6、8章出现过。
    这章写得太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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