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今只是孤身一人,身后却还有性软体弱的张氏。她一倒下,之前所有的努力就将倾覆。她一路荆棘走到现在,怎么能放任自己就此倒下?
    别人要她死,她已死过一次,既然老天爷不收她,她便要好好活下去,将该讨回的尽数讨回。
    严恪进到车内,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展宁小心侧靠在车内软垫之上,死死咬着嘴唇,强睁着眼。分明是脆弱至极的模样,骨子里却带着种矛盾的坚韧,好似永远不会倒下。
    严恪目光不由一闪。这样脆弱而又坚韧的矛盾存在,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二次见。
    曾经他日日翻看的那卷画轴之上,那个美貌的纤弱女子,眼神里也有这样的坚韧。让人忍不住好奇,那样纤弱的身子骨里面,到底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倔强?
    严恪有片刻的失神。只待马车又一次颠簸,展宁闷哼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他看了看手中的匕首和金疮药,与展宁道:“你身上的箭,必须马上拔出来,敷上药暂时止住血。否则不用去回春堂,你就会失血过多,熬不下去。你要自己动手,还是……要我帮忙?”
    展宁疼得快撑不住。听见严恪这话,倒忍不住笑了一下。
    都道这位世子爷性子严正,原本还不觉得,现在却不得不信。
    这种时候,征求她的意见,固然是男女有别,顾全她的名节。可要她自己拔箭……他也太看得起她。
    “承蒙世子看得起,可下官对自己,还不够狠得下心。且世子无需有顾忌,在性命与别的之中选择,下官必定是惜命的。”
    展宁这般坦然,严恪脸上倒稍稍现了点不自在。但再想想展宁之前要去城东回春堂的坚持,他心里难得有些恼,“你若真惜命,便不用受现在这罪。”
    只是他嘴上说着,手上动手却利落。趁着说话的工夫,他握住箭矢长端,手上削铁如泥的匕首一挥,削断箭杆,接着用力一拔,将断箭拔了出来。
    严恪的动作很快,又没有提前告知,展宁根本没有防备。上一刻她嘴角还挂着点微弱笑意,这一刻,那点微弱笑意却瞬间散尽。她痛呼一声,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即便极力抵抗,人还是慢慢没了意识。
    严恪让她伤口溅出的血液弄了一身,他天□洁,不免有些嫌恶地将手中断箭丢到一边,又用匕首稍稍将展宁伤口附近的衣裳割开了一些,打开金疮药替展宁上药。
    展宁肩上伤口狰狞,却益发显得附近完好的肌肤白净如瓷。且她伤的实在不是地方,严恪替她上着药,手稍稍一动,不小心便碰到展宁前胸。
    女子与男儿到底不同,即便缠着束胸,触感也是大不相同的。严恪草草上完药,耳后已微微现了点可疑的红潮,面上也有些热意。
    “我能帮你的就是这些,能不能熬到医馆,就得看你自己的造化。”
    严恪对自己这样的反应很是不喜,出口的话语便有些生硬。本以为以展宁的个性,必定会强撑着笑了谢他。可过了半晌,车厢里一点回音都没有。
    严恪脸色一变,忙去查看展宁的状况,却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经晕了过去。见惯了这人在他面前的坚韧模样,严恪不觉有些意外,片刻后却吩咐道:“连安,再快点!”
    严恪带着展宁赶到回春堂的时候,刘大夫已经准备打烊,冷不防见两个浑身血气的人撞进来屋,不觉一愣。待定睛再一看,被抱在怀中已经没了声息的人竟然是展宁,他眼皮不由一跳,赶紧道:“她这是怎么了?快快,赶紧把她抱到里面去!”
    严恪自小养尊处优,这辈子还没被人这么支使过。但碍着展宁的身份,他也不能让连安接手,只有自己亲力亲为,一路照着刘大夫的指示,将人抱进了医馆内室。
    “她肩头中了一箭,失血过多,晕了过去。我之前替她拔了箭,也用了金疮药暂时止了血。”
    严恪三言两语将展宁的情况交代了个清楚,接着,他打量了下医馆内的境况,见仅有刘大夫并两个年轻的伙计,眉头不由皱了皱,问道:“你这儿是否有婢女?”
    话出口的同时,却听刘大夫吩咐那伙计道:“快去后院请芸娘过来帮忙。”
    严恪与刘大夫对视一眼,均是一愣,但都没有说什么。
    而过一阵,方才得了吩咐那伙计已领了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前来。
    刘大夫让两个伙计退下,严恪不便多呆,也跟着退了出去。
    医馆里几盏油灯明灭,严恪吩咐连安去靖宁侯府报个信,只让说是工部今日有要事,留了展宁在署中,对展宁遇险受伤一事,只字不准提。
    他自己则留在医馆等着。
    内室的灯火要明亮一些,他瞧着刘大夫并芸娘的身影在窗纸上晃动,神思却有些飘远。
    大约过了三炷香时间,门吱呀一声响,刘大夫走了出来。
    刘大夫不知严恪身份,但瞧他送了展宁前来,又知悉展宁的身份,迟疑了一下,还是道:“她肩上的伤虽然深,但已不碍事,只是她身子骨本就弱,又失血过多,只怕半夜挨不住,发起热来麻烦。小女留在房中照顾她,你是否要进去瞧瞧?”
    第四十四章
    刘大夫不知严恪身份,但瞧他送了展宁前来,又知悉展宁的身份,迟疑了一下,还是道:“她肩上的伤虽然深,但已不碍事,只是她身子骨本就弱,又失血过多,只怕半夜挨不住,发起热来麻烦。小女留在房中照顾她,你是否要进去瞧瞧?”
    严恪神思回转,再瞧外面天色,几乎全暗了下去,他想了想,问道:“她何时能够醒来?”
    刘大夫摇了摇头:“眼下说不准。若是运气好没有发热,过阵子就能醒,若是发起热来……便得看何时退热了。”
    “我明白了。”严恪点点头,起身提步往内室走去。
    他气度从容,举手投足间自有一段尊贵气度。刘大夫也常出入达官贵人府邸,观他形容,料想他身份不俗,虽然好奇他与展宁身份,但也不敢随意探知。又见他一身衣袍染血,便吩咐了伙计打些热水送进内室,让严恪简单清洗。
    却说室内,刘大夫的女儿芸娘刚替展宁擦过脸,在一旁看顾着。见到严恪进来,她稍稍一惊,犹豫了下,本准备退出去,却让严恪叫住。
    “不碍事,你就在这守着,等她醒来再说。”
    刘大夫知晓展宁的身份,芸娘却是不知道的。之前帮着父亲替展宁疗伤,发现对方竟然是女儿身时,她也狠狠吃了一惊。
    芸娘到底是女儿家,刘大夫对展宁的事情守口如瓶,她不知究里,脑子里却对瞧起来貌美纤弱,偏偏女扮男装还身负箭伤的展宁充满了好奇。如今再一见严恪,瞧对方容貌俊美,气度贵重,在外形上与展宁瞧起来很是登对,这心里头也就误会了。
    默默了坐了一阵,她观严恪不似凶恶之人,想想父亲刚才抱怨过的话,便忍不住与严恪道:“父亲方才同这位姑娘治伤之时提过,若是今夜不发热,早些清醒过来,她身上的伤养一段日子就会无碍。不过她忧思过甚,身子底子又不大好,现在年纪轻,却已有内虚之象,若是不好生调养,年寿难永……公子你当劝一劝她。”
    芸娘这番话,让严恪稍稍愣了一下。
    他将目光投向床上闭眼昏睡的展宁。
    之前因为箭伤,展宁疼出了一身冷汗。芸娘替她擦脸之时,也就把她脸上那些许的伪装擦了去,露出她原原本本的面貌。
    展宁此刻的模样,褪了眉目间故意描绘出来的英气,显得要比平日娇柔俏媚许多,又因为受伤昏睡,更平添了一份脆弱。即便严恪不喜她心思深沉、处心积虑,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生了极精致的一张脸。
    眉眼口鼻,无一处不精巧,无一处不动人,再兼些玲珑心肠,难怪林辉白心头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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