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成一致后陈梅卿可就放心多了,于是立刻松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妹夫,你可要加把力啊,我妹妹是刀子嘴豆腐心,万一有什么心直口快伤到你的地方,你也别往心里去……”
    他都已经吃到热乎乎的豆腐了,又何惧她那张小嘴的千刀万剐?齐雁锦满不在乎地打断陈梅卿的絮叨,开门见山道:“娆娆似乎得罪什么人了。”
    “呃?那肯定得罪的是女人。”陈梅卿不假思索地接话。凭他对妹妹的了解,目前除了他自己,还真没哪个男人能对她硬起心肠的。
    “我不认为以娆娆的性格,会与什么人有利益上的冲突,”齐雁锦蹙眉道,“可是那人构陷她的手段也太下作了点,只怕是得罪了小人。”
    这时陈梅卿睡意全消,板着脸严肃地问:“那人用的是什么手段?”
    “春宫图。”齐雁锦言简意赅地回答。
    “这实在太下作了!”竟敢用这么邪恶的东西,去诬陷他天真无邪的妹妹,陈梅卿一向宽以待己、严以律人,当即正气凛然地问齐雁锦,“你会不会扎小人?”
    齐雁锦竟然也一本正经地回答他:“扎一扎只能给娆娆解闷,解决不了问题。”
    话一出口,两个男人都觉得这个讨论太无聊,赶紧言归正传。
    “你觉得我能帮上什么忙?”陈梅卿皱着眉叹了一口气,语气里分外无奈,“我成天被府里的长史看着,行动并不自由。”
    “只要能接近娆娆身边,我们俩无论是谁,都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她。”这时齐雁锦盯着陈梅卿,语出惊人,“我要你促成我和娆娆的婚事。”
    陈梅卿心中一惊,随即冷静下来,低声问:“你要我怎么做?”
    “在一个合适的时候,向楚王请辞,离开楚王府。”
    陈梅卿是何等机敏的人,瞬间就听出齐雁锦话里有蹊跷,挑着眉问道:“什么叫合适的时候?”
    “楚王委我一件重任,所以我过些时日必须上京一趟。”齐雁锦答道,“再者只有办妥了这件事,才方便开口向楚王讨人。”
    “你这会儿又说要上京了,”陈梅卿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很不满地责备齐雁锦,“眼瞅着时机不对,干嘛还要招惹我妹妹?”
    “你妹妹是个会看时机的人吗?”齐雁锦蹙眉道,“一碰上她,计划就全乱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七章 端午宴
    午夜的南风卷着一股栀子花香,让微雨后的庭院溢满了醉人的芳馨。朱蕴娆趁夜返回毓凤宫时,无视宫女们冷淡的脸色与白眼,满面潮红地钻进了自己宽大的床榻。
    她抱着冰凉的丝绸枕衾,一连打了好几个滚,满心的烦恼却还是没法消解。
    啊啊啊……那个臭道士,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朱蕴娆郁闷地呻吟了一声,纷乱的脑海里像是点亮了一盏走马灯,一幕幕闪过的都是齐雁锦的脸。在剧烈的心跳声里,她无法自控地重拾回忆——那一天在假山背后发生的事,此刻每一点每一滴都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他口口声声说喜欢她,想要与她白头偕老,还要她将他放在心里,好与哥哥比一比。这些话,难道都不算数了吗?
    朱蕴娆又羞又恼又急又气,脑中一闪念,忽然想起了那天自己爬在树上,隔着围墙看到的那对偷情男女。
    哎呀,怎么早没想到呢?躲在王府里偷偷摸摸私会的人可不止他们两个,自己可能真的冤枉了那个臭道士……
    这一晚朱蕴娆辗转反侧了一夜,直到天亮才勉强合上眼皮,朦胧入睡。偏偏那个臭道士,再一次强行闯进了她的梦……
    梦里他依旧是一副欠揍的坏相,缠着她嬉皮笑脸,逗得她一会儿气,一会儿又笑。平平淡淡了十七年的人生,在结识了他之后,头一次变得复杂起来,再也不是只有和夫君成亲,然后一辈子生着娃、放着羊,或者闷在王府里吃闲饭这一条线。单线的人生如今忽然分出了一条岔路,而那个臭道士正一脸笑意地站在岔路口,诱惑着自己分心走进去,却又用身体挡住了背后的道路,让她根本看不清前途。
    她到底该不该走过去一探究竟?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朱蕴娆,这一次却莫名其妙地胆怯起来。
    。。。
    往后的日子朱蕴娆逼自己不去想齐雁锦,为了斩草除根,甚至勒令自己不准踏出毓凤宫半步。住在王府内苑就是有这点好处——当你想避开一个人的时候,重重高墙就成了最安全的屏障,只要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就决计不能出现在你眼前。
    就在朱蕴娆为此暗自庆幸的时候,她却忘了自己的夫君也住在寅宾馆里,而她好些日子没见着陈梅卿,整个人竟也心平气顺,连一点害相思的闲情逸致都没有。
    自我禁足的日子过得无比平淡,时间却仍在不经意间悄然而逝,转眼便到了五月初五的端阳佳节。
    这天楚王府内苑榴花如火、枇杷满枝,阖府女眷都聚在一起过节。
    楚王宗室人丁庞杂,此刻各支各房的命妇、小姐、侍女们都聚在一起,珠围翠绕花团锦簇,一个更赛一个的珠光宝气。
    毕竟身为女子,一年到头像这样在大场面里抛头露面的日子,统共两只手也数得过来,何况大家都是天子亲族、皇家血种,天生享诰命、食俸禄的人,谁又矮了谁一个头去?这时候自然要拿出浑身解数,处心积虑地出一次风头。
    于是香风阵阵,笑语晏晏,只见那绫罗锦绣堆里,金冠、珍珠、翠羽和各色红、蓝宝石在阳光下划出一道道璀璨的流线,远远望去使人目眩神迷。娉婷的娇娥们已如天仙下凡,偏偏就在这一派美不胜收的佳宴之上,竟有一人能够与众不同,生生美得拔出一个尖来。
    头戴着五毒帽的奶娃娃们只要脚一沾地,都会不由自主地向那个美人身边凑过去,可惜也都会在几步开外,就被各自的奶娘们从地上拽起来,又是掸尘又是拍灰地抱着走远,偶尔几个老婆子还会递个复杂的眼神,交头接耳地发几句议论:
    “那个就是王爷刚认的女儿吧?听说是从山西来的。”
    “长得也太妖气了些,只怕不是个有福的人。”
    “可不,近来楚王府里闹那么多事,说不定就是她带过来的秽气。”
    “你知道她娘是谁吧?当年我可见过,一个丫头就把王爷迷得神魂颠倒的,若不是出身太低,差点就做上娘娘了……”
    冷着脸在席上独坐的朱蕴娆,此刻当然听不见众人的议论。她天生唇角上翘,一抿嘴腮边就是两个梨涡,瞪着眼发呆也像含情脉脉,于是什么也没做就成了男人眼中的西施,女人眼中的沙子。
    席间觥筹交错,应酬的水酒没多少真心,朱蕴娆也无可无不可地喝着。
    楚王这一支的女眷都聚在王妃身边,仗着背靠实权的优越,表现得自然要比旁人更亲热些。于是自然而然地,朱蕴娆也和柳姨娘打了一个照面,她在推杯换盏间忽然觉得面前的女人很是眼熟,稍微想了想才从记忆里翻出这么一号人,于是信口问了一句:“你最近有没有丢过一幅画?”
    朱蕴娆这一问很是莽撞,却也出于无心——她觉得宫里的女史既然能来审问自己,自己又担下了这份冤枉,那么私下问问别人也不算什么,哪知这一问,却往有心人的肉里扎进了一根刺。
    只见柳姨娘一瞬间脸色煞白,难掩慌乱地问:“你说什么?”
    朱蕴娆皱起眉,也不知该怎么措辞,才能让自己问得隐晦些。她若是能有女史那种打人不伤脸的口才就好了:“我前阵子常见你在园子里走动,所以才问问,你真没丢过什么要紧的东西?”
    “没有。”柳姨娘想也不想便矢口否认,一双眼狠狠瞪着朱蕴娆,尖利得像两把刀子。
    奈何朱蕴娆却根本不会看人眼色,径自点了点头,还不忘好心地提醒她:“你在园子里玩的时候,也要当心一点。”
    这一句话把柳姨娘气得半死,她做贼心虚,认定朱蕴娆在自己身上起了疑心,因此才会故意当着众人的面,话里有话地讽刺她。
    这丫头,果真不是一个肯吃闷亏的主。
    这一厢柳姨娘正在心中暗自思量,一名小内监却慌慌张张地跑来向王妃禀报,说是正在前府宴饮的男宾们有的喝高了,又为了楚王是不是先王骨血的事起了争执,当着王爷的面就闹起来了。
    王妃一听这话便气得面如金纸,当着一众命妇的面,竟然怔怔掉下泪来:“我看如今这偌大的王府,也快保不住体面了。我知道我们这里,有人心比天高,眼里嘴里尽挑着王爷的不是,却不想想自己那房当年做了什么事,才被褫了世子的名分!如今一个个不是郡王,就是将军,竟然借着酒疯就在前头闹起来,真是一点体统都不顾了……”
    在座的女眷们听了王妃的哭骂,一个个都低头屏气,不敢出声。只有朱蕴娆照旧在一旁嗑着瓜子,心中回想着夫君告诉自己的陈年旧事。
    大约六十年前,她的祖父楚恭王朱英?,还只是当年楚愍王的庶出第三子。而楚愍王曾经册立庶长子朱英耀为世子,然而父子二人后来为了一个妓女闹翻,世子朱英耀竟然在元宵酒宴上,唆使手下杀了自己的父亲。
    事后朱英耀被押往北京处以分尸极刑,焚尸扬灰。几年之后,她的祖父才袭封做了楚王。而近来频频质疑父王出身,一直觊觎楚王之位的辅国中尉朱华趆,是世子朱英耀同母弟弟的幼子。
    朱华趆如今若想取得王位,唯一的方法只有扳倒现在的楚王,证明先王的子嗣已经断绝才行。
    而眼下的情况坏就坏在:她的父王是先王的遗腹子,是在楚恭王薨逝之后才出生的,若真要追究起来,也确实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疑点。
    如果她的父王最后真的被认定是个杂种,那她就是杂种的野种,更不知道该算个什么东西了。一想到这里,朱蕴娆便木然地将一粒瓜子塞进门牙间,“喀”一声轻轻磕开,心想:怕什么,最多再回山西放羊呗。
    哪知这轻轻的一声“喀”,不偏不倚传进了正在拭泪的王妃耳中,王妃顿时眉心一蹙,带着些厌恶的目光冷冷扫向众人,恰好将朱蕴娆逮了个正着。
    果然是只喂不熟的小狼崽子,竟敢不将她放在眼里!王妃心中火冒三丈,却不便公然和小辈一般见识,索性推说心口疼,被噤若寒蝉的侍女们扶回了寝宫。
    眼看好好的一场端午酒宴被搅得不欢而散,众人纷纷识趣地告退。朱蕴娆也意兴阑珊地准备回毓凤宫,哪知半道上忽然杀出一个程咬金,趁她拐到后花园鱼池边上时,一把将她拽进了水边的石舫。
    近来在脑中无数次浮现的白色道袍,此刻正在眼前晃动,让受惊的朱蕴娆瞬间忘记了挣扎——呸!这个臭道士,终于忍不住先来找她了。
    情不自禁向上翘的嘴角狠狠地抿紧,当朱蕴娆踉踉跄跄地跌进石舫,在雕屏掩映的船舱里看清眼前人时,她的心竟像落网的小鹿一般懵然乱撞,刹那间涌上了一股浓浓的暗喜,脸上却佯装恼怒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这时齐雁锦春风得意地站在她面前,抿着唇没有说话——他有法宝,还能告诉她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八章 不系舟
    朱蕴娆见齐雁锦半天不说话,实在有些羞恼,这时齐雁锦却反手将石舫的舱门给扣了起来,她立刻满脸紧张,结结巴巴地问:“你……你这是要干嘛?”
    “放心吧,外面正乱着,这会儿不会有人过来。”若非前府男宾乱成一团,齐雁锦也不能趁机脱身,潜入后花园里明目张胆地做淫贼。
    他一脸坏笑的模样让朱蕴娆释然又气结,不禁嗔道:“呸,你还想让我放心?就数你心眼最坏!”
    这时端午的骄阳穿过石舫精致的菱花窗棂,千丝万缕地落在齐雁锦的道袍上。朱蕴娆与他一同浸淫在斑驳的光影里,仿佛两人同时陷进了一张由暗灰和亮白色交织的罗网,朱蕴娆的心间蓦然滑过一阵恍惚,觉得这一刻的相聚分外虚幻、宛如梦中。
    这时齐雁锦却怡然自得地走到舱中方桌前,顺手抄起桌上的酒壶,替自己斟了一杯雄黄酒:“娆娆,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啊?”在听清齐雁锦这句话的一瞬间,朱蕴娆有些怔忡。她依稀想起臭道士曾在自己耳边提过,他过阵子就会上京去,可她却从没花心思考虑过,离别会在这一刻不期而至,让她措不及防。
    是啊,道士不都是喜欢云游四海,到处乱跑的吗?他只是来王府做客,又不可能长长久久地待在这里。
    朱蕴娆心中忽然非常非常地不是滋味,然而还没等她露出惆怅的表情,齐雁锦已经开了口:“娆娆,我很快就会回来。”
    对呀,这个臭道士当初就说过会回来,还要自己等他呢!
    朱蕴娆瞬间吃了一颗定心丸,脸色好看了些,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要说舍不得他走吧,那是一万个不可能,就好比现在,她多看他一眼都觉得烦呢!要说答应等他吧,这臭道士的尾巴还不得翘到天上去了,再说自己干嘛要等他?朱蕴娆板着小脸琢磨了好半天,终是挺起胸膛不屑地开口:“走都走了干嘛还回来?搞得好像真有人等你似的。”
    这丫头,怎么就是学不乖呢?
    齐雁锦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脸上却一团和气地笑着,随手将酒杯放在桌上,腾出手猛然抱起了朱蕴娆。
    朱蕴娆冷不防被吓了一跳,待到回过神想要挣扎时,才发现自己被齐雁锦抱得极牢。她顿时烧红了脸,恼羞成怒地推着齐雁锦的肩,口中叱道:“快放我下来。”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算起来已经几十年没偷着香的齐雁锦,此刻又怎么可能放手:“娆娆,这些天你想不想我?”
    “想啊,怎么不想?”朱蕴娆没好气地瞪着齐雁锦,见他眉间扬起得意之色,立刻啐道,“想给你中元上供、清明烧纸!”
    她浑身无力,嘴上却不饶人。齐雁锦闻言果然蹙起了眉,哀怨地感叹:“娆娆,你可真是好狠的心哪。”
    “知道我狠,还不放我下来?”这时朱蕴娆又难耐地挣扎了一下,觉得浑身紧挨着齐雁锦的地方无不酥软燥热,心里忍不住紧张得擂起鼓来。
    “狠心人,看在我要出远门的份上,敬我一杯酒吧。”齐雁锦含着笑凝视她,孩子气地撒娇。
    朱蕴娆闹不过他,心里一软,只好伸手用指尖拈起桌上的酒杯,送到齐雁锦嘴边:“给。”
    “没见我手里正不得闲吗?”眼前这人又耍流氓又耍赖,生怕朱蕴娆不知道他的手搁在哪儿似的,显摆着用力捏了一把。
    朱蕴娆心里那个气啊,忍不住手腕一翻,将杯中的雄黄酒泼了齐雁锦一脸。
    齐雁锦笑着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角,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再来一杯。”
    朱蕴娆被他邪气的眼神勾得心神一荡,立刻憋了满肚子的委屈:这披着人皮的老妖怪,真是用雄黄酒都泼不出原形啊!
    可惜心中再怎样恼恨,石舫四面漏风的花窗却让朱蕴娆提心吊胆,她不敢再和齐雁锦这般没羞没臊地扯皮下去,只得颤着手拿起了桌上的酒壶,连泼带洒地给他斟满一杯酒,亲手送到了齐雁锦的唇边:“快喝,喝完了就放我下来。”
    齐雁锦笑着咧开嘴,这次乖乖地用牙齿衔住了杯沿,将辛辣的水酒全含进了嘴里。
    朱蕴娆刚想松一口气,这时眼前人却忽然腾出一只手,按住她的后脑勺稍一用力,双唇便和她的小嘴碰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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