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顾彦池匆匆赶到时,宋卿却已经躺在太子的床上安然的睡了过去,虽然脸色还是很不好看,却没有带着痛楚。见到宋卿并无大碍,顾彦池心中才微微松了口气,却又有些惊讶。
    “殿下!您的手!”期风的惊叫让顾彦池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目光随之落在太子手腕上血肉模糊的牙印上,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宋卿,眼中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光,再看向太子时,眼中就多了些什么。
    “奴才现在就去请御医过来!”期风还没喘匀气就又匆忙的奔了出去。
    房间里就只剩下了太子顾彦池以及床上已经昏睡过去的宋卿。
    “你对宋青做了什么?”太子声音冰冷无比,锐利的目光向着顾彦池逼视而来:“你在他身上用了毒?”
    “太子。”顾彦池同样冰冷的声音响起来,目光同样锐利的盯着太子:“应该是我问你,你现在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蠢事?!”
    “你是说这个?”太子举起自己血肉模糊的手腕,嘲讽道:“怎么?舅舅你是怕我变成七皇叔一样吗?”
    这是自孝敏皇后死后,太子第一次叫他舅舅,却是带着无尽的讥讽。
    顾彦池盯着他,声音还是那样平静:“我只是希望太子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还记得自己是东宫的主子......”
    “我以为你对自己身边的人总不至于这样狠。但是没想到......”太子打断了顾彦池,眼神中充满了对顾彦池的厌恶:“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都没变......”
    顾彦池的脸上终于变色,眉头狠狠地拧在了一起:“太子......”
    “宋青既然已经没事了,就不劳烦先生了。先生慢走,本宫就不送了。”太子说罢,冷冷的看了一眼就站在殿外的元公公:“元公公,就请你代我送先生出去吧。”
    元公公被点到名,心中一颤,他偷看了一眼太子,却正好对上太子冷冷注视着的目光,心惊不已,还是第一次对太子产生了畏惧的情绪,他应了一声,然后沉默着弓着身进来对着顾彦池做了个请的手势:“顾先生,奴才送您出去。”
    顾彦池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宋卿,把一路攒在手中都沾上了手心冷汗的小瓷瓶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说道:“等她醒后,让她服了这药。”然后便朝着殿外走去,青衣拂过,带起一阵轻风。
    元公公连忙跟了出去。
    太子的目光落在那只瓷瓶上,想起刚才顾彦池刚匆忙进殿时紧皱着的眉头和额头上的细汗......
    却是期风一声喊把太子从恍惚中惊醒了过来:“殿下!御医来了!”
    太子收敛了心神,自然的将受伤的手藏进袖中,然后对匆忙赶来的御医道:“先帮宋青包扎伤口......然后看看他身上是不是藏了毒。”
    毒?!
    御医和期风都是悚然一惊,猛地看向了太子。
    ☆、第93章 灯笼
    宋卿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多少次从毫无所觉的昏睡中醒来了。
    没有第一次蛊发之后的浑身乏力肌肉酸痛感,除了手腕上传来的隐隐疼痛感之外,好像只是睡了一觉而已。
    宋卿看着自己手腕上包扎的纱布,嘴里还有残留的血腥味,昏睡前的记忆也逐渐的苏醒过来。
    等等......自己现在是躺在谁的床上?
    青色的暗花帘帐,空气里弥漫着的是宋卿熟悉的,太子身上的气息......宋卿下意识的就要掀开被子翻身起来,却只听到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宋卿好像是条件反射一般猛地闭上了眼睛,很自然的把头偏向了一边,作熟睡状。
    有脚步声进来了,然后往这边走了过来,声音近了。
    宋卿认得这个脚步声,是太子。
    宋卿连呼吸都忍不住放缓了,闭着眼睛听着那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为自己心中的紧张感而感到莫名其妙。
    那脚步声停在了床边,然后就听到太子的声音响起:“睡了一天,不饿么?”
    ......
    ......
    ......
    “饿了。”
    宋卿翻过身来,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只留了一双明亮的眼睛在外面,一脸无辜的看着太子说。
    事后宋卿问过了顾彦池,按照顾彦池的推测来理解,那就是宋卿重伤昏迷之时身体过虚,蛊虫的营养补给不及时,导致蛊虫提前苏醒。
    也为了防止这样的事情再发生,顾彦池派遣老十多送了一颗丹药给宋卿让她随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这日之后,太子对宋卿的态度再次发生了变化,好像重新对宋卿恢复了信任一般再次变得亲近起来。
    好像之前的疏远冷淡都只是宋卿的错觉。
    时光飞逝,岁月如梭。
    转眼便真正到了冬天,离过年已经不到一个月了。
    宫里在过年的两个月前就开始布置起来了,到处都可见捧着各类过年所需的物件的宫人在宫中的各个角落脚步匆匆的活动着。
    东宫也到处都挂上了红绸红灯笼等应节的物件,宫人们也都换上了有红色点缀的宫衣,看着喜气洋洋的连心里都欢快了几分。在这种氛围下,连人都要祥和了几分,宫里那些平时难伺候的主子们都要收敛几分脾气好在新一年里讨个好彩头。
    当然,除了内务府的管事太监。
    宋卿领着秀儿还有主殿的一干宫人前来内务府,还没进门就听到内务府的潘公公正操着一口尖利的嗓音骂人:“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要领东西那得上面的主子批了才能给你们领!你们一张嘴这么一说难道我就能把东西给你们啊?!到时候要是东西对不上数,上头追究下来你们帮我担这个责吗?啊!”
    隐约听到似乎是粟央宫的徐嬷嬷质问道:“潘公公,你以前可不是这个说法。你不就是见我们粟央宫如今失势,落井下石么?!”
    宋卿与秀儿对视一眼,然后走进门去。
    潘公公正要发怒,却是无意间瞥到正从门口走进来的宋卿一行,那欲要出口的话顿时吞了下去,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变得谄媚起来,直接丢下那正被骂的狗血淋头的宫人往宋卿这边迎了过来,口中道:“哟!这不是青公公么?怎么今儿个还亲自过来了?”
    宋卿这几个月身高窜高了些,但是看起来也就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而潘公公已有四十多了,身材长得粗壮,此时却是对着宋卿一脸的谄媚之相,实在是有些违和。
    看到宋卿,对面带着粟央宫两名宫人的徐嬷嬷脸上便有些不自在起来,那眼神说不出是恨还是怕。
    宋卿对着潘公公盈盈一笑,道:“来领些东西。不过我今天来的急,倒是没来的及拿批文。”
    潘公公道:“看您这话说的!您来领东西哪儿还用的着批文?您看看要些什么,留个单子在这,回头我置办好了就叫人给您送过去”
    “既然我都来了,就不劳烦潘公公了。单子在这,您叫人拿给我们,我们这就带回去吧。”
    秀儿便上前将单子递给了潘公公。
    潘公公连忙接过单子递给了旁边的小太监:“去,快点将青公公的置办好了。”
    那小太监便领着单子小跑着去了后面大仓。
    潘公公把宋卿引到了一边的座位上,亲自倒了茶又叫人拿了些点心来,真是彻底的把粟央宫一行给冷落了个彻底。未尝不是为了巴结宋卿而刻意冷落。
    宋卿喝了口热茶之后,看了一眼那边脸上愤怒却隐隐有些不知所措的粟央宫宫人们,或许是顾忌到现在粟央宫今非昔比了,那两名普通的宫人身上都已经看不见白色了,可是徐嬷嬷的头上却还是别着宋卿见过的白色珠花,在这如今宫里一派喜气洋洋的氛围中,莫名的让人觉得有些凄楚。
    又想起了当日在粟央宫一身孝服的粟贵妃。
    宋卿顿了顿,然后突然对着潘公公说道:“潘公公。如今粟央宫虽然有败落之相,但是粟丞相尚且健在,粟氏一门也还没有散......公公还是适可而止的好。”
    宋卿的声音不轻不重,但是足以让所有人都听到。
    潘公公愣住了,那边粟央宫的宫人也愣住了,就连东宫这边的人也都有些愣。
    都没想到宋卿居然会说出这一番话来。
    要知道当初粟央宫把宋卿打成那个样子,还险些丧了命。要是换了别人,那就是深仇大恨了,怎么这会儿反倒倒过来帮粟央宫说话了?
    徐嬷嬷更是表情复杂,搞不清这个宋青到底是什么意思。
    潘公公一时间不能领会其精神,但宋卿说的话确实是不无道理,便对旁边候着的小太监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把粟央宫的东西置办出来?!真是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
    那边已经把东宫所需的东西都整理出来了,宋卿也就不再多待,对着粟央宫那边的人微一点头,又叫潘公公止步,就带着秀儿阿喜几人出了内务府。
    等到宋卿一走,潘公公看了眼徐嬷嬷头上的白色珠花,已无刚才对徐嬷嬷的颐指气使,叹了口气说道:“徐嬷嬷,你也莫要怪我捧高踩低,在这宫里啊,谁也不容易。刚才我是被底下那群小兔崽子气着了,才拿你撒气,对不住了。”
    徐嬷嬷落寞一笑,说道:“罢了。我早就想得到会有这么一天了。”此时徐嬷嬷就好像只是民间一名寻常老妪,哪里还有当年粟贵妃身边最得力嬷嬷的威风样子?
    “青公公。那粟央宫的人与我们可是仇人!你干嘛还要帮她们说话?” 阿喜童言无忌,也没诸多顾忌,直接就将东宫众人想问而不敢问的话给问出来了。
    “只是个可怜人罢了。”宋卿叹了口气说完,复又微笑道:“再者说,在这宫里,没有永远的仇人。今天站在对立面的敌人,说不定明天就会成为你身边的同伴......”
    她这话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东宫的几名宫人似懂非懂,也没有觉得自己不懂比自己小的宋卿说出来的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也不再纠缠这个问题了。
    回到东宫,秀儿欢喜的说道:“主子,今年是奴婢进东宫以来过得最喜庆的一个年。”
    宋卿一边指挥梯子上的宫人挂灯笼一边随口问道:“怎么说?”
    “往年别的宫里都是布置的十分漂亮喜庆,咱们东宫呢,照殿下的吩咐往门口挂了两盏红灯笼就算应节了。今年主子您来了,总算是有点年味了。”秀儿欢欢喜喜的说道。不说这个,自从跟了宋卿之后,别说以前那些经常欺压她的那些宫人对她恭敬有加,就算走到外面去,别的宫人对着她也是有礼的。秀儿以前还是个杂扫宫人的时候,从未妄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但是因为宋卿,她的人生发生了奇迹般的变化。
    “以后啊,咱们宫里每年都要热热闹闹的过。”宋卿也心情愉快的说道。又无奈的对着上面挂灯笼的宫人说道:“又挂歪了。算了,你下来吧!”
    那宫人从梯子上小心的撤了下来,然后一脸惭愧的把灯笼递还给宋卿。
    宋卿接过他手里的灯笼,对秀儿说道:“你在下面给我看歪了没有。我上去挂。”说着就要往梯子上面爬。
    “哎!主子!您伤着了怎么办,还是我来吧!”秀儿说着就要抢着去挂。
    宋卿一个转身就闪躲开了,俏皮的说道:“秀儿,我命令你,不准抢我的灯笼!”
    说完笑吟吟的提着灯笼往梯子上爬去。
    刚刚爬上两阶。
    忽然腰上多出了一双手,然后整个人顿时就是一轻,眨眼就被人从梯子上轻飘飘的抱了下来。
    双脚落地之后宋卿还以为是哪个宫人,恼怒的回头一看,差点咬到舌头:“殿、殿下?”把她从梯子上抱下来的居然是太子。
    还等宋卿没回过神来,太子已经十分自然的取过她手里的灯笼爬上了梯子。
    秀儿还有旁边的几个宫人都被刚才太子把宋卿从梯子上的动作给惊呆了,此时看着太子提着灯笼稳稳地往梯子上爬起,都是一脸被刷新世界观的样子。
    有宫人反应过来连忙冲过去把梯子扶稳了。
    太子很快就爬到了横梁处,把灯笼比在一个地方,然后低下头来看着宋卿问:“这里?”
    宋卿眨了眨眼,这才回过神来,仔细看了一下才说道:“往左一点点。”
    太子依言提着灯笼往左边稍微移了点,又低头去看宋卿:“这里?”
    宋卿又道:“在往上一点点......过了,再往下一点点......啊!对!就是这里!等等!秀儿拿钉子和锤子过来!”
    秀儿连忙从宫人手中拿了钉子和小锤子来。
    宋卿接过,然后就顺着梯子往上爬。
    太子一手提着灯笼固定在那个地方,低头看着宋卿从下面爬上来,很快就爬到了他的脚边,宋卿踮起脚把钉子和锤子递给太子,嘱咐道:“殿下小心些别砸到手。”她真的是心惊胆战的,这个太子殿□份尊贵只怕连锤子都没摸过,可别砸了手才好。砸着手也还好,别一慌给摔了,宋卿低头看了一眼,估摸着她现在离地大概有两米多的样子,大过年的受了伤就不好了,想到这里宋卿英勇的往上走了两阶,然后果断的伸手抓住了梯子的两边,把太子的腰部以下护在了自己的“保护圈”内。
    太子正准备将钉子固定住,忽然感觉梯子一阵晃动,下一瞬,有一具身体贴了上来,他的身体条件反射的一僵,微微一低头,就见宋卿正在他的腰侧仰起头对着他露出一个得意的笑:“殿下,我扶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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