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到直隶需要三日,虽有官路,然而却一样难走,因路面不平,比不得京中的用石砖铺就的笔直大道。
    温宥娘虽男装,然而体力也不及男儿,因此甚少出马车骑马上路,因而每日坐在马车里,简直像是遭遇了地震的余震一般。
    时不时的便要被抖起来跳一跳,那感觉实在是难以表述,也亏得有同样是男装打扮的冬梅处处护着,马车中也铺了柔软的毯子。
    不然从京城到直隶这三天,温宥娘还不知道会被折腾成什么样。
    就在温宥娘在从京城到直隶的路上备受折磨之时,京城中温府的日子也不好过。
    最先闹起来的便是二房的宁氏。
    在得知温家大爷的外室子竟然被温老爷子安排到三房成为三房嗣子之后,宁氏就完全无法再平静了下来。
    在宁氏心目中,温宥娘姐弟与温长倬被过继到三房,她是能够接受的,毕竟大家也在一个府上生活了这么多年,有着不浅的感情。
    可一个外室子,让如今的温府更丢尽了颜面,竟然还想过继到三房去当嫡子,甚至在温家老爷过世之后还会与二房平分本就不多的家产。
    说是是块读书的料子,虽然不是秀才,然而也是童生了,可谁能知道以后会长成什么样子,会不会与二房的男丁守望相助?
    就凭着这一点,宁氏也是不肯吃亏的。
    因此在温宥娘离开京城的第二日,趁着温家老爷休沐,宁氏就闹起了分家。
    温府如今也讲究不起什么规矩不规矩了,宁氏一闹,温家老爷头一疼,便让阖家一起坐在了大厅中。
    “说罢。你当如何。”温家老爷揉着眉心道。
    宁氏跪在地上,并没有理会跟着跪在身边的温家二爷的脸色,只红着眼道:“父亲,儿媳也是没办法了。”
    温家老爷扯着嘴角笑了笑,竟发现笑不出来,只得问:“没得什么办法?这府中如今还有谁可以逼你了?”
    自仇氏被夺了中馈后,整个温府不是宁氏说了算?她有什么地方可为难的。
    宁氏只磕头道:“儿媳是父亲的儿媳,然而也是二房的媳妇。今日儿媳不孝,便为了二房的几个孩子,求父亲分家罢!”
    分家的话一说,温家二爷就呵斥道:“住嘴!”
    宁氏偏头看向他,恨恨道:“莫不是一个外室子过继到三房当了你的嫡侄子,你脸上就好看了?咱们房里的几个儿女还娶不娶亲,嫁不嫁人?”
    皇权下的男权社会,男人三妻四妾不是错,在外置外室也只是名声上有些许瑕疵,然而只要外室的身份不存疑,于官途也影响不到什么。
    可这不代表外室能跟府中姨娘能有一样的地位了。
    府中的姨娘的地位虽比妻子大不如,甚至能被主母随意发卖,杖毙,然而姨娘所出的儿子却是正正经经的主子。
    虽然嫡庶有别,然而在大隆,最大的差别也不过是在某些规矩及礼制上的差异。
    然而外室子却不同,外室子要不被家族承认,便无法从正规途径在官府得到身份,只能当做是黑户。
    许多崇尚礼仪的家族,对于外室子更是恨之入骨,便是接进府中,亦只是当半个奴才使唤。说主子不是主子,说奴才却又不是奴才,身份十分尴尬。
    便是等到长辈过世,分家产的时候亦是什么都分不到,只看府中兄弟是否仁慈,愿意给一碗饭吃,替府中打理产业一途。
    如今温府突然冒出一个外室子,虽然一出生就被温家大爷寻人办了一个正经身份,然而其母这一闹却让外室子的身份曝了出来,让温府的名声更跌落一层。
    可温家老爷竟然想要将外室子过继到三房,宁氏不为温府的家产,就为了温府的名声,为了儿女的婚事也不会同意。
    然而温家老爷说话,自太夫人过世之后,便是一言堂。他说要将外室子过继,便要过继,旁人也劝道不得。
    因此,宁氏在心中琢磨了一宿,干脆冒着不孝的罪名来要分家了。她管不了温家老爷,更不敢对温家老爷不孝,然而却总得要为自己的儿女打算。
    温家老爷又何曾喜欢外室子?因当年老太爷太偏心庶子之故,他连庶子都几看不上眼,何况是生母连名分都没的外室子?
    可如今温家的局势,又哪轮得到他们嫌弃别人出身不好?
    温老爷子也是万万没想到,虽然温家大爷一直不怎么靠谱,耽误于儿女情长,可生的儿子却是一个比一个会读书?
    先不说温余卿如今已经是小三元,庶子温长倬亦是十分机灵,仇氏所出温长瀚目前看着也不错。
    就算是一个外室子,虽比温余卿小不了多少,然而却已是童生。便是不可能跟温余卿一般拿个小三元,然而待到以后科举之时,比不比得上谁又知道?
    在古代,一个会读书的男丁,便是外室子,于正求上游的寒门而言,也有足够的资本要求登堂入室。
    如今温府已经跌落至此,温家老爷要考虑的只能放在人丁比较兴旺的孙辈。这么好一根苗子,他有什么理由放弃?
    不过是过继给三房罢了,宁氏竟这般看不明白,还亏是书香门第出身!竟是这点眼力见也没有。
    对方既然求上来了,温府若是不收留,这么一个眼瞅着极可能有前程的孙子,以后万一恨上温府了又该如何?
    多一个助力,总要比多一个仇人的要强。
    温家老爷的目光扫过跪下下面的老二俩夫妻,心中极为悲凉。
    温家大爷自幼被太夫人抱进院子里养着,一养便是十几年,长于妇人之手,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二儿子当年是随着他们夫妻一起外任过,然而老夫人在教子上却也没多大能耐,便是他对老二的教导比对老大的多,可在心性上却是受老夫人影响至深,心胸狭窄得很。
    今日宁氏闹这一出,他若没有默许,温家老爷就不信宁氏真敢说出这些话来。
    说到底,也是对自己的大哥有怨的。
    想到这,温家老爷心里也颇不是滋味,只看着二房夫妻道:“老二,你可是想好了?”
    温家二爷垂着头道:“父亲在上,儿子不敢不孝,然而过继之事,还请父亲三思。便是顾虑三弟身后无人祭祀,也还有大房的倬哥儿,又何须舍近而求远。”
    温家老爷闻言便道:“倬哥儿也是要过继到三房的。”
    温家二爷闻言便更有了话,道:“那倬哥儿该如何排辈?”
    按道理,温长倬是要比外室子年纪小,要是过继三房,自然要排在外室子之后;然而温长倬便只是大房的庶子,其母也是过了明路的姨娘,在身份高是要高于外室子的,便不能排在外室子之后。
    在一旁立着听的娇姨娘一听温家二爷这么一问,也想着这个问题了,她跟站在自己身边这个风尘女子可不一样,便是进府的心思手段不正,然而却终究是过了明路的,要把她生的儿子排到旁边这女人生的儿子之后,她可不甘心。
    “老爷!倬哥儿也是您的孙子啊!”娇姨娘腰一软,双膝一跪在地上就开始摸眼泪。
    温长倬也是温家老爷的孙子,没得道理为个外室子就来排揎她的儿子不是?
    娇姨娘这话中还带了一层意思,就是温老爷子看中了外室子读书不错,然而倬哥儿也是个机灵的,以后指不定谁比得过谁
    温老夫人对这个又在温府脸上打一巴掌的外室压根儿没半点好印象,对于温家老爷的决定,她也从来作不了主,也就坐在一边冷眼看着了。
    心里却是在寻思着温宥娘当初跟她说过的去庄子上住的话,如今温家的名声于京中已经是这样了,她也没什么颜面再见昔日的诰命姐妹们。
    去庄子上还有儿孙绕膝,给自己都闷解乐子,倒比在这府里看这些争来争去的强。
    反正她再不满意自己三儿被过继一个名声不好的外室子当子嗣,温家老爷也不会听她的,她也就懒得多说一句。
    温家老爷的目光从跪着的人面前扫过,又停留在了站在一边的温家大爷外室身上。
    温家大爷的眼光无疑是好的,便是寻了位外室,竟也是十多年前京中颇有才名的清ji,卖艺不卖身。最终却是心甘情愿当了别人的外室,竟还将生下的儿子教得这般好。
    再看着坐在最后一直挺着腰目不斜视面无表情的外室子,温家老爷心中又叹了叹。
    不说别的,便是在礼仪之上,他母亲便将他教的极好,不亚于氏族大家出身。
    再说气度,就是此时在场所谈的是他以后的归宿,然在他的脸上亦看不见半点情绪,一如他垂着头一语不发的生母。
    这个孩子才不过十岁,便有不亚于温宥娘当年的沉稳,温家老爷又哪舍得推出门去,更不会与他们母子结仇。
    “既然如此,那便分家吧。”温老爷子道。
    惊闻此言,温老夫人与温家二爷、宁氏纷纷看向说出这话的温老爷子。
    父母在,不分产,虽无律例,然而却是自古都如此。
    宁氏闹着分家,其实心中也没真想着温家老爷答应,也不过是想让温家老爷知道他们一房对外室子的态度。
    想要借着闹分家,将温家老爷的想法打消,又哪知道温家老爷竟还真的为了一个庶孙到了分家的地步?
    温家老爷自然也有话讲:“如今咱们温府,分了家也好。老二你们一家是要举家出京前往凤城的,能离开京城,远离尘嚣,亦有其中的好处。以后你们一房,除了我与你们母亲身故,都毋须回京。”
    “父亲!”温家二爷看着温家老爷失声喊道。
    温家老爷并不理会,只继续道:“温府家产,其实也并不曾有多少,这一点,宁氏你管了这么久的中馈也应当心目中有数。”
    便是内院之外,由温家老爷掌握的产业,宁氏也该打听得七七八八了。
    宁氏闻言,脸颊顿时羞红,只呐呐道:“父亲。”
    温家老爷并不看她,只道:“那些产业,为父便分作两份。一份给大房,一份给你们二房。今后,便是分家了,也望你们能够守望相助。”
    温家二爷听到此话,顿时哭了起来,只跪着爬着到了温家老爷面前,道:“父亲,儿知错了!”
    温家老爷由着温家二爷抓着自己的膝盖,道:“你并没有错。我舍不得将你大哥逐出家门,倒也只有分家一条路可走了。因为你大哥,你们二房委屈了这么多年,为父也都看进眼里的。”
    也放进了心里,所以今日才觉得或许分家了也好。
    ☆、第071章 直隶遇世子
    温府分家之事,温宥娘无从得知,便是她留在温老夫人身边的春兰与秋菊给信儿,要传到温宥娘手中,亦不知是何时。
    待离京三日后到达直隶,温宥娘已经被马车抖得脸无好色。好在有三分之一的路程是骑马,又因双腿间绑了棉布,因此受罪尚不如不会骑马的冬梅。
    就是一直瞧着比同龄孩子要弱上两分的温余卿,竟也坚持骑了一半路程的马,并没受多少罪。
    这让温宥娘放心了不少,至少当年那些药对温余卿的身体的危害也不是那么深,不管与子嗣有无妨碍。
    只有冬梅一脸羞愧的跟温宥娘道:“是奴婢拖累姑娘了。”
    走着走着,竟是温宥娘在照顾她,又怎能不让她感动。
    温宥娘笑着摇头。
    从京城到常州,她也来去过一回,虽那时她不过四五岁,然而因灵魂是成人了,倒是记忆较为深刻。
    因此对这一路身体可能出现的不适症状,她也基本记得清楚。
    只不过小时候似乎没有现在这般受罪,那时被人整日抱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常州。
    哪像如今大了,连三日都觉得太久。
    “直隶虽比不上江南之富,和京城之贵,不过也十分热闹。大郎君可愿意走一走?”郑洄在马车外问道。
    温宥娘因是男装,因此被成为大郎君,听郑洄发问,就侧头问冬梅,“可是还行?”
    冬梅其实也只是被马车抖得胃有些不舒服,等到了直隶走过一段平坦的泥路后就好多了,因此点头道:“郎君要去,那奴就陪着。”
    直隶虽然不大,然而却是运河的开端,往来客商尤其多,因此漕运十分发达,停靠船只的码头很多时候灯火能够通宵达旦。
    因在运河开端,将直隶作为江南与京城之间的中转站的客商极多,因此干脆在此做生意的也不少。
    温宥娘带着冬梅,和其他人一道走在直隶城中,亦能感受到直隶的繁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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