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过晌午,再过一个时辰,三司会审今日之概览便将要送往皇城天子面前预览,然此次却因诸多因素,恐有延迟。
    三司官员低声商议一番后,便让刑部尚书写上一封请罪折子,三人共签署名字与私印后着人快马送往宫门。
    温家老爷子此时只闭嘴不严,神色难辨,只在众人无法直视的袖中捏紧了拳头,看向温家大爷的眼神如利刃一般。
    温家二爷坐姿极为难耐,几番摇摆,交叉相搭的拇指互相转磨,脸色发黑神情沮丧如丧父状。
    唯南宁太子,微偏着头,嘴角微翘,如看戏一般左顾右盼,竟觉趣味。手中玉板徐徐转动,耐心十足。
    然此时虽待仇氏与产婆来公堂对峙质证,案情却能继续问询下去。
    “尔等可还有何证据呈上?”刑部尚书冯钧问。
    两族族长与身边人交头接耳一番商议后,却是点头又摇头。
    之前的青年举子道:“尚有一物可证当年谋害某长嫂,须得待仇府娘子前来后,方能奉上。”
    那便是确证仇氏身份之物了,如见关键证据,此时并不交与三司,防止信息走露,并不违法。
    冯钧闻言便只能同意,与先前在天子面前时的想法有了改变。
    今日之事,涉及颇广,他身为刑部尚书,若是明显的偏颇于温府,于自己的名声必然有误。
    且又涉及勋贵仇府,想必明日在朝中又将引起文官、勋贵之间的一场争议。做为文官中人,他在断案之时,又得重新估量。
    如此为难,倒不如秉公断案,不论真相如何,他于公于私都能有个交待。
    温家大爷被红姨娘所告之事,自然也传入了大多勋贵所在的北城之中。
    仇氏昨日被温家大爷送回仇府,连带两个儿子一道,其实在同在北城的勋贵内院中早已过了一遍。
    谁家出嫁十多年的娘子在娘家无事之时随意归家?且还是在京中各道城门即将落下之时?
    加之之前谋害原配嫡出却错手害到娘家侄儿的事情,勋贵中便有人怀疑仇氏是被温府逐出府了。
    今日红姨娘状告温家大爷与仇氏谋害原配张氏,已然将仇府推上了风口浪尖。
    因此仇府虽暗中有派人前去三司会审处探听消息,整个府中却是各道门紧闭,十分压抑。
    特别是在仇府二房夫人闵氏得知差点害死她小儿的温长明竟然不是温府血脉,更不是小姑子的血脉之后,对温长明与仇氏更恨。
    便是一个来历不明的贱种,连两府血统都无,她的好小姑却从不与她们说清楚,让那个贱种活生生的害得她的幼子如今还躺在床上!
    廖嬷嬷的外孙女儿下的砒霜并不足以致命,然而对身体的损害却是长久的。便是请了诸多太医来,无一不说恐影响日后子嗣。
    闵氏如何能不恨?她好好一个儿子,便是毁在了她的好小姑手里。
    往些年的情分,便是全喂了狗!
    因此在官府前来请仇氏前往公堂自辩之时,闵氏便十分不客气的带着自己院子里的人,前往仇老夫人小廖氏的院子、
    小廖氏自然也知当年之事,又惊闻温长明并非自己女儿所出,此时正朝仇氏发火,“果真是娘的好女儿!”
    当年若不是仇氏说她跟温钰有了一个孩子,为了自己女儿的闺誉与隐瞒温长明的身份,她如何同意两家的婚事!
    以当时她夫君的前程,便是仇氏年纪稍长,亦能嫁到更好的人家。
    仇氏只跪在地上以袖遮脸的哭,“母亲——”
    小廖氏怒道:“莫要叫我!我生不出你这种不孝不耻的孽种来!”
    一想到温长明并非自己女儿的骨肉,自己白疼爱这么多年,自己的丈夫当初亦因为他而在京中文臣面前丢尽了颜面,小廖氏如何能不恨。
    可恨又如何,如今事情已被掀开,要后悔也迟了!
    闵氏一进小廖氏的院子,便听见小廖氏屋中传来的闷声呵斥,心里只觉爽快,对小廖氏也有几分不满。
    若不是小廖氏对仇氏自幼溺爱,仇氏又哪来的胆子欺上瞒下,哄着自己身边的一堆子奴才欺骗整个仇府?
    如今被人戳穿了谎言,竟还涉及人命,且还是京郊大族产妇。
    闵氏示意门外的婆子捞开帘子,一脚踏进门中,只扫过一眼跪在地上哀求我错了的仇氏,跟小廖氏道:“母亲,官府来人了。”
    小廖氏闻言被惊得往后退了两步,头中顿时天旋地转,差点摔倒在地,还是闵氏身边的丫鬟赶紧上前扶住。
    闵氏亲自端了水与小廖氏,道:“母亲,您可要稳住呀!如今官府已经上门,咱们府上还得您做主呢!”
    小廖氏喝了一口热水,暂时稳下心神来,问道:“可是为了何事?”
    闵氏转头一脸厌恶的看了仇氏一眼,回头低声道:“还不是姑爷之事。本审到了一半,却是惊动了京郊的凤、显两族,说小姑当年为取子,谋害显家产妇。如今三司会审的官员便着了官差来抓人!”
    小廖氏将始末一听完,顿时又是一阵眩晕,嘴里却道:“还不快快将你们父亲请回来!”
    说完这话,小廖氏便晕厥了过去。
    闵氏又不得不同身边的丫鬟将小廖氏扶进内室,才出内室对破着嗓子哭喊的仇氏道:“你且闭嘴吧!”
    仇氏一下子停下了哭嚎,只哭哭啼啼的问闵氏,“嫂子,我母亲如何了?”
    闵氏冷着脸道:“小姑你若还有半点孝顺,便趁着父亲还没有回来之时便跟着外面的官差去一趟。免得整个仇府的颜面都被你丢尽了!要是父亲知晓此事,恐怕杀了你的心都有。到时又得让母亲心疼了!”
    小廖氏当初将中馈交给闵氏,为的是怕自己一直捏在手中,若是哪一日去了,闵氏来不及培养自己的人,在与大房梅氏相争之时吃亏。干脆早早给了出来,想让自己还在之时就让闵氏彻底掌握仇府。
    早已经掌控仇府多年的闵氏如今深恨仇氏,又哪会对她客气,那一番话一说,便有身边的丫鬟叫了外面的婆子,拖着仇氏要往外走。
    “嫂子,你——”仇氏挣扎着道。
    她是万万没想到,一直对她十分客气与亲近的闵氏有一日会这般对待自己。
    闵氏一挥手,只叫人堵了仇氏的嘴,将人一路拉了出去。
    等出了院子才道:“小姑也莫要恨嫂子。嫂子这般也是为了仇府与母亲好。今日之事,早已传遍京中。我仇府可没有这种没有廉耻,杀人害命的小姑!等三司会审后,小姑你自回温府去罢!”
    几句话说得仇氏频频摇头,又因嘴里被塞了手帕言语不得,只双眼淌着泪,一脸哀求的看向闵氏。
    闵氏被看得心中一酸,到底是交好过的小姑,差点心软,便侧过头,拿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狠心道:“派人将温家两位少爷送回温府,就说我仇府庙小,容不下大佛!”
    仇氏被拉了出去,径直交给前来带人的官差。
    闵氏却是定定站在原地,默默无声的流泪。身后跟着的丫鬟婆子们,低着头不作言语,无一人敢上前劝慰。
    一直到去叫马车的婆子回来,对尚在流泪的闵氏道:“夫人,温府两位郎君闹起来了,却是不肯走,说是要找母亲。”
    闵氏对仇氏或许有那么一两分感情,但对温长明却是十足十的恨意,“不走,便绑着送回去!”
    婆子一脸为难,“夫人,这恐怕不太好罢?娘子与两位小郎君到底也是温府大爷亲自送回来的。两家也并没交恶,这委实有些过于打脸了些。”
    闵氏闻言冷笑,“昨日温府将人送回来,便只差一份休书了!如今咱们两府之间还顾忌什么颜面?”
    婆子喏喏而去,竟真叫人将人绑着丢进了马车,谴马夫送回温府去。
    ☆、第060章 可怜父母心
    仇氏被三司官差带走,温长明与温长瀚被捆着丢进了马车被送回了温府。仇家伯爷才匆匆从皇城里赶回仇府。
    回到府中一听闻闵氏做的事,仇府伯爷心里跟火燎似地,本想冲闵氏发火出气,然见着跪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的闵氏也顿时哑巴了。
    闵氏只肿着眼睛哭诉,“父亲若说儿媳心狠,儿媳却是不敢认的!当年之事如何,父亲比儿媳更为清楚!岳儿如今是何光景,父亲心中也清楚!莫不是小姑是父亲的女儿,岳儿便不是父亲的孙子不曾?”
    仇府伯爷被闵氏的质问一堵,更不知该如何说。
    闵氏却是抓紧机会道:“当年小姑闹着要嫁给姓温的,那时父亲便不同意吧?便是儿媳也是不同意的!可如今看小姑当年干了些什么?说是京中谣言颇多,要去庄子上避一避!如今儿媳便要问一问,当年的谣言是谁放出去的?是谁说的仇府与温府有婚约,张氏插足其中,让小姑子成为京中谈资不得不去京郊?随后小姑子执意要住在别庄里,死活不肯回京,又闹死闹活不肯嫁人!”
    “最后小姑又是从哪得到一个婴儿说是与温家大郎之子,逼着咱们府上同意与温府的婚事?若真是小姑子生的,可有见产婆?可有见小姑子坐月子?”闵氏问道。
    当年仇氏言明自己跟温家大爷已经有了一个孩子之时,那孩子已进温府五月,而她回到京中之时却是在四月之前。
    如今仇氏当年借腹取子的事情被闹了出来,虽不知其中真假,然而闵氏却回忆起从前的不妥之处。
    当年张氏产子而亡,仇氏又闹着要给温家大爷当继室,仇家伯爷自是不能同意,这才有了早已生有一子之说。
    可那时的仇氏,除了身子比之前胖了些,却是半点没看出是生过孩子的。
    当年的闵氏亦有疑问,可仇氏却言早几月生产的,顺利得不像样,并未吃什么大亏,所以身体调养得好。
    又因那时仇氏胸脯发育得快,竟是就这么被哄了过去了。
    仇府伯爷听了闵氏半晌的话,最后道:“你待如何?”
    闵氏道:“不是儿媳待如何。是如今事关父亲前程,仇府名誉,儿媳斗胆,请父亲千万别因对小姑的慈爱之心,而置于仇府而不顾。”
    女儿跟儿子孙子,还有家族的名声,总是要有个轻重的。没得为了一个女儿,竟是让整个仇府赔上去。
    这要逼着仇府伯爷放弃仇氏了。
    仇伯爷心中不知在想什么,却是问到小廖氏,“你母亲呢?为何不在此。”
    闵氏闻言又开始流泪,“母亲一听闻此事,就晕厥了过去。儿媳让下人拿了父亲的帖子去太医院请了太医,目前尚未前来。”
    仇伯爷见此忙摆了摆手,逃离道:“我先去见见你母亲,瑾娘之事还等你母亲醒过来再说。”
    闵氏眼睁睁的看着仇伯爷朝着小廖氏的院子走去,心中也憋了一口气,站起身拍了怕膝盖上的灰,对身后的嬷嬷道:“闵嬷嬷,前几日听说我母亲身体有佯,做为女儿的自当带着外孙一道回去看看,好敬一敬孝。”
    仇伯爷一心想去小廖氏院子里寻她问清楚,哪知道自己一个转身,只因没对儿媳说一句安抚的话,便让儿媳弃门而去。
    “那该死的贱婢,当年就该将她弄死,不然哪有今日之祸!”
    小廖氏的咒骂从房中传到了院子,声音高亢尖锐,让恰恰走进院子里的仇伯爷停下了脚步。
    守着的婆子看见仇家伯爷这脸色,又听见小廖氏的咒骂,嘴唇抖着想要大叫通知一声,却是被仇伯爷一瞪眼,全都低下了头。
    里面小廖氏还在咒骂不休,“那贱婢好吃好喝的被供了十几年,却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心心念念的去帮着那两个贱种!莫不是忘了长明是记在她名下的,日后便是分家,也要接她出去奉养!”
    仇伯爷从没有见过如此说话的小廖氏。
    在他心目中,小廖氏虽然是继室,然心底是善良的,待人也十分温柔客气,便是当年才嫁过来之时,两人因妾侍有些误会,然而小廖氏却从没有怪罪过自己。
    可如今这般言语的小廖氏,却是让仇伯爷陌生起来。
    早年他常年在外,一年难得回京几日,不论是前头的妻子,还是后来续娶进来的妻妹,他都无甚感情。
    也是小廖氏嫁过来之后,在他尚在边关之时,常年累月的写信,送衣物、被子,才一点一点的走进了自己心里。
    后来自己有机会被提拔再去边关,他不愿小廖氏独守空闺,便求先帝将他留在了京中。
    自此两厢恩爱不已,每日快活得紧。
    可如今……
    仇家伯爷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前些日子,温府老爷子与自己说仇氏贪墨张氏嫁妆放印子钱,置换良田的事情,他并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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