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堇心里还正琢磨着大奶奶何时说的这话,就见那孟姨娘有些怔愣,反应过来以后才有些歉意地回道:“奴婢自知身份低微,不敢来打搅二奶奶。”
    以前不敢来,这会倒敢来了?如此,不是有求于人,就是不怀好意了。
    璧容觉得有些可笑,心里却已然敲响了警钟。
    “听说奶奶前阵子害喜的厉害,胎象也有些不稳,奴婢不才,从前在太太屋里时负责煎煮药汤,只想着日后也许用得着,便跟着记了些方子,没成想大奶奶怀大小姐时倒真派上了用场。”孟姨娘眼睛沉了沉,递上手里的食盒,“六少爷能跟了二爷二奶奶,是他前世修来的福报,奴婢自知没什么本事,只能给二奶奶做些补品,盼着奶奶平平安安,肚子里的小少爷平平安安,也算替六少爷尽了一份心意,只望二奶奶莫要嫌弃。”
    难为孟姨娘说的这番话面面俱到。先摆出大夫人和大奶奶对她的信任,来堵自己的嘴,又借着替豪哥儿尽孝心的名义来给自己送补药,她若是拒绝了这碗药,便等于不承认豪哥儿这个二房长子的身份,那就是变相的反对当年太夫人的决定。
    璧容心里不由得冷笑一声,起初对她的那点同情消失的干干净净。
    “怎么好意思叫你做这样的事。”璧容面上仍旧带着笑,叫夏堇去接了过来,打开盖子一瞧,甜白瓷的碗里黑漆漆的一碗汤水,深的看不见底。
    夏堇端出来摆在炕桌上,并未拿出调羹来。
    璧容慢条斯理跟孟姨娘扯着豪哥儿的事情,时而忍俊不禁,时而颇感无奈。
    孟姨娘一根线绷得紧紧的,哪会有兴致仔细听璧容的话,只得僵硬地扯个笑回应着,半响才捡了空子插话道:“汤药得趁热喝,不然就失了功效了。”说着,拿过食盒里的调羹递给璧容。
    似是觉得自己这举动有些冒失,生怕惹的璧容怀疑,又添了句话想要掩盖:“二奶奶只要不嫌弃,奴婢每日都愿意过来陪您说话。”
    璧容面色依旧地接过汤匙,盛了一勺缓缓地凑到嘴边,孟姨娘睁大了眼睛一刻也不敢眨,脸上说不出是期待更多,还是怯惧更多,紧攥着罗衫的袖子,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满屋子的丫鬟们见璧容要往嘴里送,急的大惊失色。夏堇向来胆子大,她才不管会不会得罪人,况且还是个没权没势的失宠姨娘,正要伸手拦下,却见璧容又把调羹被放回了碗里。
    “咱们聊得时候长了些,药放的有些凉了,还是叫厨房拿去热热,免得浪费了你一番心思。”
    不等孟姨娘反应,璧容便叫夏堇端起药拿了出去。
    孟姨娘显然没想到璧容会如此,有些措手不及的惊慌,身子才站起来便见旁边的全妈妈一脸怀疑地注视着她,狠狠地咽了口口水,强自镇定地又坐了回去。
    那边沈云娘等了许久,也不见人来回报,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嘀咕着那孟姨娘会不会把事情办砸了,把心一横,决定过去看看。
    沈云娘进来的时候,璧容正笑着和孟姨娘说着话,见到沈云娘很是惊讶,忙站起来道:“今个儿是什么日子,大姑小姐肯赏光到我这里来。”
    沈云娘眼睛在桌上扫了一圈,只见到那装药的食盒,却没见到药碗,心里有些未知的忐忑。
    “难得回趟娘家,听说你最近身子好了些,这才敢过来看看你,没想到你这里有别人在。”
    孟姨娘早就打了退堂鼓,如今见了沈云娘过来,忙急着道:“既然大姑小姐来了,奴婢就先去回去了,二奶奶何时想找人说话,只管叫人去传我便是。”
    沈云娘不知道情况,哪能让她就这么走了,忙道:“怎么我一来,你就要走了,莫不是方才在讲我的坏话不成。”说着,沈云娘面露凶色地看了孟姨娘一眼。
    只一瞬间的功夫就变作了满脸笑意,拉着孟姨娘坐了下来,装作不经意地往桌上看了一眼,指着那食盒问道:“你们方才吃什么好东西了,也拿出来给我尝尝。”
    “倒真是好东西呢。”璧容眉头挑了挑,笑着道:“孟姨娘方才给我送了碗安胎的补药,我才吃了东西,肚子里撑得很,正巧你也有着身子,索性我就借花献佛,让你喝了吧。”
    “孟姨娘孝敬你的,我哪好意思。”沈云娘连忙拒绝,“药可得趁热喝,诶,怎么不见东西?”
    璧容道:“放的有些凉了,丫鬟拿去厨房里热了。”
    沈云娘害怕她掉包,忙站起来道:“这可不是小事,我去厨房替你盯着点,免得下人粗手粗脚,放了不该放的东西进去。”
    这话说得纯粹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不该放的东西只怕早就放好了吧!璧容见她那副装都装不像的表情,不由得暗自发笑,这遇事先自露马脚的性格可是和大夫人如出一辙,果真是骨血相连的母女。
    不一会儿,便见沈云娘端着那碗药亲自送了进来。
    “二弟妹快趁热喝了,我亲自盯着她们热的。”沈云娘笑着道。
    璧容看着那双朝自己缓缓凑过来的手,抬眼向夏堇使了个颜色。
    夏堇会意立即挡在前面,“奶奶一向喝不得烫嘴的,还是放在边上晾凉再喝吧。”伸手就要接过沈云娘手里的药。
    沈云娘却像是早就洞悉了这一切,身形伶俐地抬手越了过去,速度之快全然不像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直直地端到璧容跟前,“这可不是旁的东西,一定得喝烫嘴的才行,先是孟姨娘熬了药,我又亲自去盯了她们给你热,费了多少工夫,一定得看着你喝下去才行。”
    璧容突地对沈云娘这般胡搅蛮缠的行径有些厌恶起来。
    亏她还是沈家这样大门大户的嫡女,旁人已经识透了你的诡计,为着给你留个面子才没有当面拆穿,但凡是个有点脑子的也该知道撒手,而不是这般给脸不要脸。
    这时,肚子却好似有了些轻微的动静,璧容惊讶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从诊出喜脉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如此切身地感受到肚子里确实孕育了一个小家伙,心里不由得变得柔和起来。
    璧容好似能感觉到肚子的孩子在笑,他很是兴奋地在向自己传达他的心情。可是,为什么突然这么开心呢?难道是洞悉出了自己的心思,也在跟着凑热闹?
    这么想着,璧容轻松一笑,从沈云娘接过来,感觉到沈云娘松了力,便装作太烫没有接住的模样松了手。只听得啪的一声,碗被摔了个米分碎,黑褐色的液体飞溅到几人的裙子上,斑斑点点地甚是乍眼。
    碰巧有飞溅的药汁溅到了她的脚上,璧容呀的一声,惯性地伸手去摸,却不小心被鞋上的一块碎瓷片扎破了手,殷红色的血珠从开裂的创口里汹涌地冒出来。
    旁边站着的丫鬟们见了忙嚷嚷着找药箱,夏堇抽出璧容腰间的帕子赶紧先替璧容摁住了伤口。
    “你,你……”沈云娘显然是没料到璧容会玩这一手,嘴角彻底耷拉了下来,脸色气的铁青,怒指着璧容道:“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大姑小姐怎么比孟姨娘还要急。”丫鬟们正拿了绷带在给她上药包扎,璧容佯作不经意地抬头问了一句,眼神却是意味深长地直视着她。
    沈云娘一惊,不由得心虚了起来,闪躲着眼神尴尬地笑了笑,一打眼瞧见对面高脚几上放着那盆夹竹桃,忙扯开话题道:“你屋里这盆花可真是漂亮,又是二弟打外头买来的吧。”
    说罢,就朝那花走了过去。
    此刻,璧容才真的对沈云娘警惕了起来,在她脸上看了半响,只看得沈云娘心里发毛。
    璧容摸不清她这话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便试探地道:“前些日子四弟妹送来的,好像是叫夹竹桃来着。”特意在夹竹桃三个字上加重了声音,却见沈云娘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其他的反应。
    想起傅三娘说的,这花只是吞食有毒,触碰却是没有大碍的,便存了个心思,道:“你们来的巧,我头会儿才叫丫鬟剪了两支想要戴在髻上,如此少不得要先便宜了你们去。”
    说着便叫夏堇拿了方才剪下来的花。
    两朵都是纯正的红色,开的极艳,孟姨娘离着近,夏堇便先端着木托盘去了孟姨娘跟前。
    才走过去,便见孟姨娘满脸惊惧地往后退,连连摆手:“奴婢不敢当,奴婢不敢当……”
    孟姨娘此刻吓得毛发直立,她那日给大夫人送了汤药出来,经过花园子,刚好碰见给墨竹院送花的那几人,那丫鬟说的“有毒”两个字至今还刻在脑子里。
    夏堇见她这副闪躲的模样,又想到她方才不怀好意地送药,不禁起了戏弄她的心思来。
    “姨娘躲什么,这么好看的花,我们奶奶平日里都不舍得戴呢,姨娘可得谢谢我们奶奶才成。”说着,夏堇故意用帕子捏起那支花,直直地往她头上插去。
    孟姨娘惊得叫了一声,死死地抓住夏堇的手,看见旁边的沈云娘,忙道:“给大姑小姐,这花应该给大姑小姐才是。”
    许是应了那句老话,自己做贼,边便看谁都像贼了。
    沈云娘原本是极喜欢的,可方才见孟姨娘反应如此剧烈,不由得心生疑窦,自是也不敢接,伸出手连连推辞。
    只是夏堇却不后退,一个劲地往孟姨娘身上凑,直接把花塞进了孟姨娘手里。
    孟姨娘显然有些措手不及,看着自己的花愣了半天,突然尖叫了一声,直往沈云娘跟前凑,恨不得立刻把手里这个毒东西给了别人。
    沈云娘见她朝自己扑过来,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往后退,岂料被身后的高脚茶几阻了一下,脚上没站住,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让屋里的众人都反应不及,只听得沈云娘一声痛苦的呻吟,众人低头一瞧,那条牙白色的裙子上乍然渗出一片刺眼的红。
    璧容愣愣地看着自己手上那厚厚一圈的绷带,又看了眼地上那滩更甚醒目的红色,突然想起了那日惠净师太说的话来,心里不由得五味杂陈。
    ☆、第89章 各自为盟
    消息传到郎氏耳朵里的时候,寿和园俨然已经炸成了一锅粥。
    几个年纪小的三等丫鬟齐刷刷地站在门口,脸上无甚表情地盯着外面。
    屋内,郎氏坐在炕上,虽然才醒,眼睛却睁得分外清明,没有半点倦意。听来人说了墨竹院里发生的事情,呆愣了好一会儿才蓦地反应过来。
    “大夫呢,请去了没有!”郎氏猛一抬眼勃然作色地问向报信的婆子。
    “请,请了……全朔州府的大夫大奶奶都请过来了……”那婆子吓了一跳,颤声回道。
    “老太太宽宽心,大姑小姐福大命大,一定不会有事的。”华妈妈在旁安抚道。
    郎氏此时最为担心的是沈云娘肚里的孩子,家里的姑小姐不过回趟娘家便被家里的一个姨娘撞掉了孩子,传扬出去,这叫外人会如何想!直会道说他们沈家的家风不严,一个姨娘便有这般本事!
    还有陈家那边,若是追究起来,不只两家的关系从此破裂,沈家的门风也将从此蒙污!
    如此,湘茗那里没了依仗……
    现在只能期盼着佛祖保住沈云娘的孩子,一切就还能有转圜的余地。
    正担着一颗心,便见外头一个穿黄衫的丫鬟慌张地跑进来,见了郎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老太太,大姑小姐的孩子,孩子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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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追究起来,罪魁祸首跑不了就是孟姨娘。墨竹院的一干人包括沈云娘身边的丫鬟,无数双眼睛都清清楚楚地看见孟姨娘往沈云娘身上扑,沈云娘没站住才跌在了地上。
    郎氏一声令下,便把孟姨娘绑了,除了当时在跟前的墨竹院的一干人等,大奶奶、三奶奶、四奶奶也都被叫了过去。
    “……是她自己没站住,不关,不关我的事啊!”孟姨娘急着撇清自己。
    “胡说,分明是你故意去撞我们家奶奶的,二奶奶屋里的人也都看的清清楚楚呢!”沈云娘身边的一个大丫鬟红着一双眼睛义愤地驳斥道,“二奶奶赏了支花给孟姨娘戴,谁料姨娘却像见了什么可怖的东西一样,怕的不得了,还非要给我家奶奶,我家奶奶自是不接,姨娘便狠狠地朝我家奶奶撞了过来!”
    说罢跪在了郎氏面前,一个劲的求郎氏给沈云娘做主。
    大奶奶只听了一遍便抓住了那丫鬟话里的要点,皱着眉问道:“你说清楚些,是支什么样的花,叫姨娘这般害怕!”
    那丫鬟抬眼看了璧容一眼。
    方才从墨竹院出了事情以后,她就怕得不行,而后又听得郎氏传了她和墨竹院的一干人过去,更是没了主意,还是墨竹院里的全妈妈偷着跟她说了几句,只叫她把这里的一切都跟郎氏说仔细,有权势大的主子在前面挡着,她们这些奴才或许才能侥幸捡回一条命。
    璧容对大奶奶回道:“我也是纳闷的很,四弟妹送来的那夹竹桃漂亮的很,因着孟姨娘给了送了补汤来,我才好心赏她支花戴,她却不领情,还撞着了大姑小姐。”
    大奶奶听了皱起了眉头,她原以为是庄氏那花里暗藏玄机,可贺氏送的那花她屋里也是有一盆的,并没有什么不对。
    “不是,不是,奶奶,那花……”
    孟姨娘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贺氏打断了。
    “哟,孟姨娘莫不是说我这花有毒吧!”
    孟姨娘显然没料到贺氏自己说了出来,看着贺氏那微眯的眼睛,终究没敢点下头。
    贺氏掩嘴呵呵笑了两声吗,指着自己头上的那朵红色鲜花道:“你们科好好看看我头上的这个,可是送你们的那般无异,真要是如孟姨娘所说,我还会戴在自己头上不成!本想着拿给大家赏玩,却这般叫人误解了去,罢了罢了,这好人以后是不能做了的。”
    大奶奶被讽刺的满脸通红,看向孟姨娘的眼神更多了几份的痛恨。
    郎氏始终坐在正位上,由着她们互相争斗,直到屋子里没了声音才道:“都闹够了?”
    众人皆是低着头,不敢说话。
    “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你们不是想着如何解救,反倒是互相使绊子、推卸责任,哪里还有点大家闺秀的模样。”郎氏目光一转,看向大奶奶道:“你是四房里最大的,孟姨娘又是你屋里的,你心急我是知道的,可不该为此就疑心旁人。”
    大奶奶闻声低下了头,闷声道:“是,老太太,孙媳知错了。”
    四奶奶见大奶奶吃了瘪,心里乐得不行,摸着自己刚染过的红色指甲,漫不经心地道:“老太太说的是,大嫂,孟姨娘可是你院里的人,我倒没听说哪个屋里的姨娘也能随便跑到主子面前去。”四奶奶抬眼看了大奶奶一眼。
    郎氏冷着脸地看了四奶奶一眼,贺氏立刻闭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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