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息怒,太太,千万要顾着自己的身子,如今,您可一定不能倒下啊!”余妈妈在旁一个劲地给大夫人抚着背。
    陈德家的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昨夜她与她当家的琢磨了一宿,这件事分明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局!
    先说二爷铺子里的人泄露消息一事,这么大的事岂是铺子里的几个小伙计能知道的!可他们都太过重视消息的内容,一时间被冲得头脑早就发了昏。再说后来那贩丝织的孙老板,五月的天,整整四千匹的丝织,明显是囤积在手卖不出去的,二爷不过是虚张声势了一把,便叫太太花了三倍的价钱买了一批别人卖不出去的次货。
    直到等了数日都不见二爷那边有动静的时候,她当家的才隐约察觉出事情的不对劲来。可消息当初是他们与太太说的,若是此时说他们上了当,焉还能有命活下去!她当家的便琢磨着拖上一拖。
    只是,到底人算不如天算,一夜大雨,竟把手里最后一点东西也毁之殆尽。
    “平日里不是话最多的吗!这会子装上哑巴了!我不遗余力舍下的局叫你们两个废物糟蹋了!就是打杀了你们也难消我心头怒火!”
    看来太太到现在都没明白这事情是二爷摆的一个局!这般愚蠢,竟还自不量力,活该遭天谴!陈德家的心里冷笑了一声。
    陈德家的夫妻二人是顶了从前仲禄一家的缺,打理着大夫人的陪嫁。陈德家的可不是个傻的,仲禄家的以及李妈妈后来的结局她都是看的清清楚楚的,此刻听得余氏这般说,倒没觉得一丝惊讶,只是有些寒彻心底。
    陈德家的看了眼左右两边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一声的丫鬟们,心里一动,使劲地在地上咚咚地磕了几个头,诚恳地道:“已是这等局面,奴婢一家子的贱命也不足以平息太太的怒火,索性大着胆子求太太恩允奴婢一家子回去弥补过失,陈德已经在外面找好了几家收丝织的商铺,待把东西卖出去,奴婢二人再来向太太请罪。”
    余氏闭着眼半响没说话,嫌恶地挥了下手,叫她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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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依旧是酉时未到,沈君佑便回来了。
    璧容叫人去打了水来给他净手,亲自斟了杯温茶,嘘寒问暖道:“爷这几日回来的好像都很早。早前说要在朔州寻铺面的事儿可还顺利?”
    “外面的事情你就别跟着操心了,好好养身子才是正经。”沈君佑边洗着手便回道,“今个儿胡老板请我去了景春阁听戏……”沈君佑仰头喝了桌上的茶,讲起了今日在戏楼里见得乐子。
    待他说完,璧容咳咳地清了清嗓子,装作无意地道:“我这两天去太太屋里请安,都被余妈妈给拦在了外头,下午那会儿叫夏堇去打听,说是前日那场雨把太太西郊的一处库房给淹了,里面放着的都是些新买来的丝织,我思来想去也没明白,太太好巴巴的买这么多布做什么,爷觉着呢?”
    “哦?当真?”沈君佑佯作一脸的惊讶,还有模有样地思索了一会儿,摇头道:“太太的心思常人一向难以理解。”
    璧容的眼睛里闪烁着两团浓浓的小火焰,盯了他半天,笑着点头附和了一下,转身坐到了椅子上,手扶着肚子突然面带愁容地叹息了一声,“大夫说的话还真是准,不过这几日瞎琢磨了些,今个儿肚子里的小家伙就跟我抱怨了起来。”
    沈君佑怔了怔,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缓缓开口道:“初五那天朱永贵(满翠相公)请我去元湘楼喝酒,同我说起在江南经营丝织生意的孙老板……原是四月间江南制造局定下的,却被同行抢了先机,故而集囤于手。他记着我也是做布匹买卖的,便想让我帮着想想法子。刚好大同铺子的廖掌柜派人与我说留意到了几个行踪诡异之人,索性我就将计就计,叫人放了口风出去……”
    只是如此简单?璧容不由得哑然失笑。
    难怪他从来也不问自己大夫人那边的动静,每每自己向他打听,也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原来早就摆好了戏台等着别人上去唱呢!
    想到自己这几日的忐忑不安,璧容忍不住瞪了沈君佑一眼,闷闷地站起身:“真是白操心了!”
    沈君佑见她真的沉了脸,忙温柔地揽她坐在了自己腿上,端好了高帽子讨好道:“论到诱敌深入,为夫深感自愧不如,故而在夫人面前才不敢口妄言。不过为夫保证,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我全与夫人一同商量,可好?”
    我是怕你提前知道了,把我的戏演砸了,这能一样吗!再说了,谁稀罕与你一起商量啊!璧容撅着嘴,兀自生着闷气。
    沈君佑好话说了一通以后,搂着她腰的手微微一紧,叹了口气,“这事却是我的不是,我原想着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却没有顾忌你的心情,害你担惊受怕,如今想来,自己的确是太过自负了些!”
    听到他这般妄自菲薄,璧容心里蓦地软了下来。
    “亏得老天爷帮你,不然若是人家没有上当,那些东西看你要怎么处置。”璧容嗔道。
    沈君佑见她不再生气,这才松了口气,淡淡地道:“她恨我恨到了骨子里,这样好的机会她是断断不会放弃的,必然会倾尽一切办法来扳到我。”
    沈君佑笑了笑,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沉静,“但凡她不是这般急功近利,便该知道孙老板手里的丝织都是夏天的料子,如今初秋将至,哪里还会有人买这么多的丝帛。”
    他的脸上虽然是胜利后的笑容,可璧容的心里却有了一丝心疼。
    究竟要经历过怎样的苦楚,才能如此笃定别人对自己的仇恨,到了骨头里那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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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月娘得了信,翌日一早便跑了回来。
    来的时候,余氏正在用着早饭,看了沈月娘一眼道:“怎么来的这么早,用了饭没有。”
    未及她开口,便叫余妈妈给她盛了一碗莲子百合粥,“你一向喜欢喝余妈妈熬的粥,坐下来吃一碗吧。”
    沈月娘此刻憋着满肚子的话,纵是面前摆着琼浆玉露,也是喝不下去的。
    “听说南郊的铺子淹了,里面的东西怎么样?”
    余氏只觉得刚咽下的一口粥生生堵在了嗓子眼里,有些厌烦地放下了汤匙,皱着眉头道:“有什么事情吃了饭再说。”
    沈月娘倍感无力,强忍着坐了下来,镇定地问道:“娘,您实话告诉我,东西是不是都被淹了?”
    余氏沉默了半响,才道:“陈德家的昨天已经来过了。”
    短短的一句话,沈月娘却是听得明明白白,昨夜想的所有后果此刻一一成为了现实。
    “娘,您当真是鬼迷了心窍了啊!整整一万多两银子,就为了二弟,就为了您心里那口气,便弄到了如今这般倾家荡产的地步,值得吗!”沈月娘紧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字痛彻心扉地道。
    余氏蹭的一下站起来,气血不断地向上翻涌,“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我就是要他死!要他一败涂地,再也站不起来!他二十多年前就该和那个不要脸的贱人一起死了,能活到今天全是老天不开眼!”
    啪的一声脆响,釉里红折枝牡丹纹的瓷碗在地上摔了个米分碎,碗里的稀粥溅在了余氏绛色的棕裙上,好大一片污渍。
    屋子里的下人俱是浑身一颤,利落地跪在了地上。
    “你放心,管你借的那两千两银子我会还给你的!”余氏冷着脸道。
    沈月娘脸上一阵白一阵青,她若不是生她养她的亲娘,她何苦这般费力不讨好!
    她在沈、谢这这两个豪门世家里活了三十多年,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道理她向来都清楚的很,只有娘家才是永远的靠山。
    沈月娘强忍着心中的不快,拉了余氏的胳膊,“我是您十月怀胎生下的亲闺女,岂是为了这些铜臭东西,我是担心您没了银钱傍身,日后在家中的日子不好过。”
    余氏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沉声道:“我已经叫陈德家的去把剩下好的丝织拿去卖了,起码还能得一些吧。”
    沈月娘呆了呆,恍若没听到一般,仔细地又问了一遍:“您方才说什么?叫陈德家的拿去卖了?”
    余氏不明所以,见她一副灰白的脸,厌烦地点了点头。
    “娘,你怎生如此糊涂啊!”沈月娘扯着嗓子嚷了一句,“那陈德家的办事不力,惹了这么大的祸来,已是死路一条,哪里还会费劲做这些事情,定是拿了银钱跑了去了!”
    说完,便浑身无力地跌坐到了椅子上。
    余氏皱了皱眉,明显不相信她的话,沉声道:“他们一家子的卖身契还在我手里呢!何况他们都是余家的家生奴才。”
    “那陈德的母亲去年便过世了,也没有兄弟姐妹,早就不关余家的事了。”
    “不会的,你休再胡说!”余氏连连摇头,口中喃喃自语。
    正当此时,一个丫鬟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太太,太太不好了,
    余氏正心乱如麻,听得她一口一个“太太不好了”,只觉得晦气之至,厉眼一睁,怒道:“叫魂似的嚷嚷什么!我还没死呢!”
    那小丫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咽了口唾沫,畏缩地道:“刘管事方才说,陈,陈德家的,不见了……”
    余氏只觉得头发上指,目眦尽裂,浑身发颤地伸手向前指着,张着嘴未来得及说出一句话,就眼前一黑,咣当一声向后栽去。
    ☆、第84章 心思难测
    大夫人屋里闹出如此大的动静,但凡两耳健全的人恐怕没有不知道的。只是,听府里的下人们说,来给大夫人瞧病的华大夫才刚进门,沈月娘就面带急迫,形色匆匆地离开了,不免让人心生疑窦。
    “奶奶,都打听清楚了。”夏堇快步走进屋来,“好像谢府来了个丫鬟跟三姑小姐说了什么,三姑小姐听完就变了脸色,叮嘱了余妈妈几句,就跟那丫鬟走了……”
    谢府的人?这个节骨眼上还有什么事情比眼前这火烧眉毛更严重的?
    璧容不由得蹙了蹙眉。
    且说沈月娘急着回了谢府,还未进门,便听见里面“啪”的一声脆响,紧接着传来了男人的厉声怒吼。
    沈月娘的脚步顿时僵在了原处。
    “夫人怎么还没回来!”谢长清扯着嗓子质问道。
    屋里的丫鬟颤着声音回道:“奴婢该死,这,这就再去看看……”
    随着丫鬟一步一步离近的脚步声,沈月娘深吸了一口气,先一步推开了屋门。
    地上赫然散落着方才被砸碎的茶盅碎片,椅子上坐着的男人正脸色发青地看着她,一瞬间沈月娘有些腿脚发软。
    她强自镇定地使了个眼色,叫旁边站在的丫鬟收拾了地上的碎瓷片,然后关上了屋门。
    “爷这是做什么发这么大的脾气,小心气坏了身子。”沈月娘亲自倒了一杯茶,向面前的男人赔着笑道。
    “还不都是你这个贱人惹出来的麻烦!”
    沈月娘的嘴角蓦地一僵,两只手不由得攥的紧了又紧。
    “妾身若是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还请爷指出来,妾身不是那不懂得改过的人……”
    谢长清嘭地一声拍了下桌子,怒然打断了沈月娘的话,“改过?你若知道改过就不会发生今日的事了!娘以前跟你说过多少次,叫你少管沈家的事,尤其是你母亲的事,你可曾听到过心里去?还每每尽跟我抱怨娘的不是!”
    “爷,谢家和沈家从祖父那代起就交好,我又是沈家的女儿,家里有事我过问几句,这难道不应该吗?也值得您这般骂我?”沈月娘心里满是委屈。
    “你把沈家当做娘家,可曾问问你娘有没有把你当做闺女!你可知你母亲昨个儿打着的亲戚的名义,把两千匹发霉的四丝织卖与了我!”
    “什么?”沈月娘怔了怔,有些不敢置信。
    方才来叫她回去的丫鬟只说家里出了急事,谢长清差人寻她回去,她半点也没想过会和那件事牵扯上。
    “从今日开始,府里的事情有娘打理,你就在院里待着好好想想吧!”谢长清不耐地在与她多说一句话,推门便走了出去,临走还不忘对门口的丫鬟厉声吩咐道:“从今天起你们两个给我眼睛给也不许眨的看好了夫人,如若再出什么岔子,我定不轻饶!”
    两个丫鬟怯怯地诺了一声。
    沈月娘呆坐在了屋里,泪水竟不自觉地淌了满脸,片刻,她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了屋门。
    “你去把冯妈妈叫来,我有话问她。”
    门口的两个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一脸难色。
    个子略高的丫鬟努力地吞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地道:“夫人,老爷方才,方才说……”
    “放肆,你还知道我是夫人,老爷不过是说让我待在院子里,有说不许我叫人来伺候我吗!”
    两个人畏于沈月娘平日的严厉,琢磨了一下只得硬着头皮听命地去叫了冯妈妈过来。
    那冯妈妈和陪嫁的两个大丫鬟都待在旁边的西次间的耳房里,此刻一听了沈月娘传唤,二话不说就跟了过去。
    “我不在的这会功夫,家里究竟出了何事?”沈月娘直言问道。
    冯妈妈没跟着沈月娘回沈家,所以府里的事她是最早听见的,早就憋了满肚子的郁气,听见沈月娘问起,想都没想就回道:“太太这次可真是害苦夫人了……那陈德拿了两千匹布卖给了咱们家,今个儿收货的管事一看,尽是那发了霉的!”
    “老爷怎么会这么大意。”沈月娘皱着眉头问道。
    “老爷也是今个儿一早才知道的……”冯妈妈一五一十地细细交代着,“是丁管事私自接下的,他说陈德告诉他这事是您早先答应的了,太太货仓被淹的事情外面都是有所耳闻的,丁管事原以为只是料子差些,因着价钱合适,留着发给下人们也不挨着穿,可谁想,就出了这样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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