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轻轻触到了手心,带来一些温柔的痒意,张修齐手上顿了一下,并没有推拒开,而是撕开糖纸,把牛轧糖塞在了嘴里。看到这么个冷面大帅哥面无表情吃糖的样子,小江不由一愣,旋即心肝都噗通噗通跳起来,这年头搅基话题多流行啊,她就算再迟钝也看过不少段子呢,刚才没往这方面想,但是仔细看看,这对师兄弟的人设简直让人不能好了,好想发微博啊啊啊!
    完全猜不到小姑娘脸红心跳的原因,魏阳轻松扯回了话题,笑眯眯的继续闲侃打发着时间,偶尔还从口袋里摸个虾米安抚一下旅行袋里憋闷的老爷,回家对于他来说,实在称不上让人开心,也许是因为应激反应,他反而变得比平时更加机敏健谈,一副无可挑剔的好旅伴模样。
    没聊多久,火车再次停了下来,小江扒着车窗看了眼:“呀,又到站了呢!”
    的确是又到站了,短途绿皮车就是这点不好,小站多如牛毛,还站站都要停靠,万一不巧赶上拥堵,还要让那些t字头,k字头的车先走,因此晚点的几率就特别高。不过今天显然比较走运,新一波乘客陆陆续续坐定后,火车就又发动了起来。
    这次上车的乘客就更少了,只有一对抱着孩子的夫妻走到了这节车厢,在不远处落座。然而火车刚刚启动,那女人怀里的孩子就哭了起来,孩子看起来很小,应该只有两三岁,哭声可一点也不小,还惨烈的要命,不少乘客心里都暗骂了起来,也有不少目光扫了过来,似乎被人盯得不自在,那女人赶紧从手提包里摸出了一个奶瓶,塞在了孩子嘴里。
    然而这个动作,却让循声望来的魏阳皱了皱眉头,上下仔细打量起了那对夫妻。说是夫妻,其实那对男女的岁数有些古怪,女的看起来三十多岁,一身乡下妇女打扮,男的年轻不少,不太像那女人的老公,反而有点像她弟弟,衣着也相当土气,他们怀中的孩子穿得却十分体面,小小的儿童套装看起来蛮可爱的,品位也很不错。
    然而两人对于这个孩子的态度并不像宠爱有加的样子,那男人看到孩子哭闹也没有去抱去哄的意思,女人更是干脆,奶瓶直接塞进了孩子嘴里,也不管他发出的闷声呛咳,拍着孩子的背硬让他喝奶。说来也怪,只喝了一会儿奶,那孩子就不再闹腾了。
    然而这十分不起眼的一幕却让魏阳彻底皱起眉头,二话不说,他拿起水杯冲小姑娘笑了笑:“小江,我要去打些水,要帮你带些吗?”
    小江立刻开心的点了点头:“谢谢魏大哥!我不要太多,半满就好。”
    魏阳笑了笑,起身朝水房走去,不一会儿就接了两杯水回来。然而路过那对夫妻时,车身正好一晃,他脚步一歪,像是不小心绊了一下,手中的旅行杯顿时脱手而出,摔在了那女人怀里。幸好杯子密封性不错,里面的热水并没有溅出来,只是重重的砸到了孩子身上。
    “啊!对不起,没事吧!”魏阳吓了一跳,立刻上前想要道歉,然而却没有近身的机会,坐在外面的男人伸手拦住了他,也没有发火的迹象,只是把水杯塞了回来:“没事,你走路小心着点。”
    魏阳歉意的朝那女人笑笑,那中年妇女根本连看他的兴致都没,把孩子一搂,靠在窗边一声不吭,然而这样的动静也没有惊醒那个小男孩,他歪着头窝在女人怀中,似乎已经沉沉睡去,只是闭着的眼睛红红肿肿,也不知哭了多久。
    看了眼那个蔫搭搭的小男孩,魏阳没说什么,拿着水杯走回了座位。小江有些紧张的问道:“魏大哥,刚才没事吧?”
    魏阳冲她笑了笑,把半满的水杯递了过去:“没事,只是不小心绊了一下。”
    说着话,他的目光再次看向那对“夫妻”和他们抱在怀中的孩子,他的确一点事也没,但是那两人,可就未必了。
    69配合
    在旧时代,江湖中除了小八门、四大门外,还有两个不为人知的门派,分别被称作“骗术门”和“穷家门”,那些专门干些坑蒙拐骗勾当的小偷骗子,都可归入骗术门,而穷家门则是职业化乞丐,有着系统化的培训,不为一口救命的吃喝,专为讹人钱财。这两个门派可以说跟卖艺卖货为生的小八门截然不同,小八门的腥盘能够成功,主要还是靠人们心头的贪念和愚昧,不论杵头耍成什么样,尚且都属于灰色地带,但是骗术门和穷家门就不同了,基本都是违法行径,属于那种旧时代官府都要取缔的社会黑暗面。
    在这样两个臭名昭著的门派里,还有个更为江湖人不齿的行当,专门靠贩卖、拐卖妇女儿童为生,人称“渣子行”。按理说渣子行算是骗术门的一个分支,但是建国之后各种人口买卖都被叫停,青楼楚馆也都纷纷歇业,渣子行就有了往穷家门倾斜的意向,那些不好出手的“货物”被弄成容易激发人善心的残障儿童,专门进行职业乞讨。若是论丑恶程度,渣子行犯下的罪行,怕是连那些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都要自愧不如。
    而坐在魏阳面前的这对男女,正是一对渣子行里“开外山”的送货手。和那种不开外山,有孩子亲生父母参与的人口买卖不同,所有开外山的老渣们都是靠拐骗弄来“货物”,被他们拐去的孩子年岁一般稍大些,不如婴儿那么好出手,有些懂了事又聪明的孩子更是会被直接处理,弄到色情场所或者乞丐团伙中,自此不见天日。
    既然清楚渣子行的内情,魏阳怎么可能对那两人坐视不理,然而想要抓住这些老渣,却也不件容易的事情。这群人最喜欢用一男一女共同送货,佯装成夫妻掩人耳目,有些甚至还有专门的应对手腕,就算碰上盘查也不害怕。火车上条件毕竟有限,乘警很难对犯罪嫌疑人进行严格审查,如果被他们蒙混过关,再想抓这条道上的渣子就难了,如今交通这么方便,想要换条线路还不容易?也因此,真正成系统成规模的人口拐卖案才越发难以破获。
    魏阳刚才走那么一趟,正是为了看看这两个老渣的成色。那个中年妇女先不提,她旁边的年轻人绝对是个胆大心细的老手,很能沉得住气,遇到突发事件也不慌乱,这可不像那种明显眼神闪躲、手法粗糙的拐子,真要把乘警叫来,也未必能查出个所以然。17次可是短途客运车,不到40分钟就要到下个车站了,万一打草惊蛇,两个老渣立刻下车走人,就算打电话给孙厅长也未必能拦下他们。
    眉头只是轻轻一皱,魏阳伸手把杯子递给了一旁坐着的张修齐,顺便笑着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齐哥,你们龙虎山上有没有那种可以快速制住人的法术,短时间内让人精神紊乱或者不能动弹就行,最好能对付特定某个人。”
    他说话时又轻又快,还面带笑容,就像偷偷跟同伴说笑一样,张修齐有些疑惑的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果真有!魏阳心头不由一松,紧接着追问一句:“这种法术犯忌讳吗?是不是属于禁阵。”
    “不是。”张修齐答得更干脆了。修道之人虽然不能用法术害人,但是制住一两个人并无什么大碍,这也是一种自保手段,否则碰上劫财害命的歹徒,岂不是要处于被动。
    这答案正中魏阳下怀,想来也是,民间传说里道长们哪个不是身怀玄通,什么定身术、五鬼搬运之类的法门更是传得神乎其神,只要不害人性命,手段应该还是有的。嘴角轻轻一勾,他把声音压得更低了:“那太好了,等会儿我们就这样来……”
    两人就这么贴在一起咬了半天耳朵,像是在说什么不方便人听的悄悄话一样,一旁捧着水杯偷窥的小江脸上泛出些红晕,不知又脑补出了多少内容,不远处那个老渣也收回了视线,刚刚那一撞也够凑巧的,他心底当然有些提防,不过现在看来,就是个普通的毛糙大学生吧。
    不一会儿,两人的窃窃私语就告一段落,魏阳又笑着跟小江攀谈了起来,火车哐叽哐叽继续往前驶去,过了大概25分钟后,一个火车隧道横亘在面前。本省的山脉并不算多,火车行驶的路上只有零零散散几个隧道,长的约莫一分钟,短的大概十几秒就能通过,前面这个就是相对较长的隧道,坐惯了这趟车的人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
    只听忽的一声,火车驶入了隧道之中,车厢里顿时昏暗了起来,只有几盏内灯散发出幽暗黄光,风压也比外面大了几倍,憋得人耳中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不少人都下意识的望向了窗外,就在这时,张修齐放在桌下的手突然动了下,修长的手指一曲一伸,掐了个古怪指诀,随着这动作,刚刚飘落在座椅下的一张黄纸突然晃了晃,无风自起,嗖的一下贴到前座那个年轻男人的脚下,微一停顿,烧了起来。
    那黄纸只有三寸长短,烧起来也就是瞬间的功夫,眨眼就变成了一撮灰烬,随着黄纸燃尽,上面坐着的男人像是听到了声惊雷一样蹭的从座椅上跳了起来,此刻火车刚刚驶出隧道,这个动作顿时引来了不少人的目光,还没人骂他发神经,那男人突然口吐白沫,两眼一翻栽倒在地,四肢更是无意识的抽搐起来。
    这下可引来了一片惊呼,任谁看到有人晕倒都要吓一跳,别说是在这种密闭的车厢里,然而别人都在惊呼,魏阳已经站了起来,飞快跑到那晕倒的男人身边,高声喊道:“医生呢?快叫乘务员,找个医生!”
    这下可让不少人醒过了神,立刻就有热心人去找乘务员了,魏阳并不迟疑,伸手解开了男人衣领上的扣子,又顺伸手探了探对方的额头,冲一旁坐着的中年妇女问道:“大姐!这位大哥有没有什么疾病史呢?”
    那中年妇女此刻已经完全傻眼了,谁能想到同伙会这么突然昏厥过去,她虽然受过不少培训,但都是应付警察的那些套路,哪知道怎么应付这样的突发事件啊!
    见那女人完全没有吭气的打算,魏阳紧逼似得上前一步:“大姐,你别慌,你跟这位大哥是两口子吗?”
    “是……”由于魏阳的语气太过强烈,那中年妇女直觉应了下来,旋即又觉得不对,赶紧改口,“不,不是,他是我弟……”
    魏阳眉头微微皱了皱,也不介意:“是你亲弟弟吗?他从小有没有癫痫之类的毛病,或者上车前吃过什么平常不吃的东西?”
    那女人显然慌了神:“我不知道,我不清楚……”
    “你不是他亲姐吗?之前从没发生过这样的情况?”
    这一连串的问话根本没给那女人留下什么空当,面对这样咄咄逼人的态度,那女人脸上慌乱的神色更浓了,吭吭哧哧半句也答不出来。这时上前围观的乘客也渐渐多了起来,魏阳看火候差不多了,立刻果断说道:“大姐,要不你把孩子先交给其他人帮忙抱一下,咱们想法子跟乘警联系,看看怎么处理大哥这事。”
    这话一出,旁边一个热心大妈立刻接口:“是啊,还是救人要紧,我在家天天带孙子的,要不帮你抱一下孩子……”
    也不知是哪句话刺激到了那中年妇女,她脸上顿时露出了惊恐的神色:“不,不用了,不用乘警……”
    “这可是关乎人命!”魏阳的语气严厉极了,抬眼一看,立刻大声说道,“啊,警察同志来了!”
    车厢前面的确跑来了人,还不止一个,然而这时候那女人哪还能分辨来人是乘警还是普通乘务员,早就吓得浑身颤抖不休,身子努力往墙边蜷缩,几乎把头埋在了孩子衣服里:“不,不是我,我不认识他……”
    要的就是这话,魏阳立刻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一把扣住了那女人的腕子:“你说什么?他不是你弟弟吗!那他到底是谁,跟你有什么关系?”
    手上一阵剧痛,那女人挣扎着抬起了头,眼中只有发狂的慌乱,连抱着孩子的手都松开了。没了支撑,那孩子顺势从她腿上往下滑,魏阳眼疾手快一把抄起孩子,蹬蹬退后了两大步:“这孩子到底是谁的?你的,还是他的?你们又是什么关系?警察!这边来,情况有些不对!”
    这一嗓子彻底击溃了那女人的防线,她看着魏阳抱在怀里的孩子,嘴唇哆嗦了两下,终于嗷的一声哭了出来:“真不是我,都是他们安排的,跟我没关系!”
    旅伴倒在地上人事不知,怀里抱着的孩子又被抢走,这时候反而哭诉什么“跟我没关系”,就算再怎么迟钝的人也察觉出了不对,人群中顿时响起了一阵骚动,谁知这时倒在地上的男人发出一声呻吟,白沫也不吐了,四肢也不抽了,迷迷瞪瞪想要睁开眼睛,魏阳立刻一声断喝:“这孩子是不是你们拐来的!”
    他的声音里带着种不容抗拒的威仪,刚刚从昏迷中醒来的男人一个激灵,立刻回了神,睁开眼一看,身边不知为何居然站了很多人,他那个蠢货搭档正在嚎哭,孩子也被别人抱走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刚才发生了什么?那老渣当然想不明白,但是眼角余光已经扫到了列车乘务员独有的蓝色制服,脑子一片混乱,他条件反射似得从地上蹿了起来,想要从魏阳怀里夺回孩子,谁知腕上一紧,整条手臂骤然反折,咕咚一声被人按倒在地。
    小天师这手来得太快,别人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就已经被牢牢压在了地上,脸都快被撞歪了,魏阳不由嘴角一挑,把怀里的孩子递给了刚才说要帮忙的那位大妈,快步走到了乘务员面前,简单给介绍了一下情况,又找来了本车的乘警,把两位犯罪嫌疑人分别关押,进行初步审讯。小男孩则被列车员抱走了,说要在下一站下车,送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有没有受伤,顺便寻找他的亲生父母。
    这么件惊心动魄的案子,车厢里早就乱成一片,抱过孩子的大妈还不断心痛的嚷嚷着:“那孩子可都发烧了,乱成这样还没被吵醒,一定是被那些缺德的人渣灌了药吧!以前听说过有人拐卖孩子,没想到亲眼见着更让人生气,这些千刀杀的都该被枪毙才是!”
    闻言不少人都附和起来,谁家能没个老小,这种拐卖妇女儿童的人渣,绝对能引起众人的公愤。
    “对了,刚才那男的怎么突然就晕了呢?我看他后来也没什么问题啊。真是的,要不是这么一下子,谁能料到他们是人贩子呢……”
    “报应吧!哈,人不来收,早晚老天也要来收的!”
    这种“报应论”立刻引来了一大堆人附和,坐在另一节车厢里的魏阳却压低了头上的棒球帽,露出了个细小微笑。刚才那一下还真不是天谴,而是地地道道的龙虎山符术,算是一种震魂法。
    人的魂魄在受到惊吓时会产生混乱,轻则倒地昏迷,重则魂魄离体,就算想要恢复也要花上好几天功夫。而这种符法就是人为集聚阳气,用黄符作引,产生魂魄震荡,中招者的三魂七魄暂时无法协调,可不就倒地昏迷了。
    不过这种符箓只能暂时剥夺人的意识,过不了几分钟就会醒来,并不能真正害人性命,然而对于魏阳来说,这短短几分钟也足够了。刚才他还抽空给孙厅长打了个电话,只要火车一到站,自然有当地公安接手,最好能直接挖出这个犯罪团伙的根子,震魂符的效果还能持续一段时间,这期间也是那老渣心理防线最脆弱的时刻,对于审讯而言自然事半功倍。
    就是他们俩人,怕要提前一站下车了。
    刚才趁着混乱,魏阳也悄悄带上了棒球帽,拎着行李和张修齐一起躲到了其他车厢。抓犯罪分子是好事,但是之后面对热心群众甚至媒体记者的围追堵截,就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事情了。别说那些大叔大婶,刚才就连小江妹子看他的眼神都让人有些背后发毛,魏阳可不想在这时候出风头,更不乐意他家齐哥被人围观,趁着众人把注意力放在老渣和孩子身上的时候,就直接溜了出来。不过火车就这么些个车厢,想要找到“见义勇为”的英雄也不是什么难事,不如趁事情尚未彻底发酵,赶紧下车算了。
    腿上传来一阵蠕动,乌龟老爷不知何时从旅行袋里探出了头,冲饲主打了个哈欠,又伸长脖子啃了啃一旁小天师的衣角,魏阳脸上不由露出点笑容,从口袋里摸出个虾米递了过去:“等会要换大巴回去了,老爷你可要撑住啊。”
    乌龟老爷慢吞吞的张开嘴,啊呜一口把虾米吞在了嘴里,绿豆大小的眼珠斜睨了过来,一脸“愚蠢的人类”神情。魏阳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乌龟的脑袋,心中那根绷紧的弦不知何时松了下来,有老爷和齐哥在,过去那些还纠结个什么。
    火车发出了一声悠长的鸣笛声,魏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把老爷稳稳提在手中,又朝一旁坐着的青年伸出了手:“齐哥,咱们该换车了。”
    他的脸上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没有任何疑问和犹豫,张修齐拉住了他的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在另一个车厢,小江正满面红光的编辑着微博,刚才那一幕简直酷炫的让人想要尖叫,不论是魏大哥临危不乱的镇定,还是张大哥一把制伏罪犯的英姿,都妥妥是男神级别的表现啊!现在搞民俗的都这么帅了吗?!可惜一转眼就找不到人了,没跟男神合个影,简直把她悔死了!
    一边碎碎念,一边把爪机按得噼里啪啦,小江没有来得及抬头,自然错过了站台上两条相携而去的背影。
    70归家
    下车时,警察正好赶到了火车站,这么个小县城遇上警车出动也不容易,早就引来了一堆人围观,魏阳可没兴趣驻足观看,直接带着张修齐登上了前往临县的大巴。
    魏阳的老家魏家村位于临县二望坡附近,早年也是个远近闻名的风水宝地,不但有山有水,还盛产擅长迁坟卜卦的阴阳先生,简直声震四里八方,连破四旧都没有折算它的威望。然而破坏没法搞掉的东西,却被建设浪潮迎头击溃,改革开放之后,村里的小一辈心思日渐活络,再也不爱干那些嘴上把式,或是出门打工,或是进城就业,渐渐就让这么个“神仙村”成了过眼云烟,彻底泯灭于群乡之中。
    这么个不起眼的小村落,别说直通车,连出租都不好打,花了一番功夫,两人才在县城里包了一辆小面包,磕磕绊绊的驶进了村里,到达村边大伯家住的小院时,天都已经擦黑了。
    下了车,魏阳抓紧了现买的几袋水果点心,深深吸了口气,才拍响门环,不一会儿院里就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一个低沉的男声从里面飘了出来:“谁啊?等会儿啊。”
    魏阳并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站在门外,直到厚重的木门被拉开才露出一个礼节性的笑容:“大伯,我回来了。”
    来开门的中年男人显然没料到来的是魏阳,眼神中露出一瞬间的惊讶,旋即又变成了惶恐,期期艾艾吭哧了半天,憋出句话:“小阳,你怎么回来了?是,是有什么事吗?”
    他的声音矛盾的很,似乎在欢迎和推拒之间挣扎,魏阳早就习惯了,轻声一笑:“没什么,就是跟朋友路过县城,回来看看。”
    听到这话,魏大伯才发现魏阳身后还站着个年轻人,这下他可不敢拦在门前了,连忙让开一步:“啊,是小阳的朋友吗?里面请,里面请……”
    被这么不尴不尬的让进了门,魏阳也不介意,笑着把手里拎着的礼物递给了迎上来的大伯母。比起优柔寡断的大伯,这位大伯母显然要客气不少,接过大包小包,冲魏阳笑道:“小阳你还没吃饭吧?要不先把东西放屋里,一起过来吃晚饭。啊,这位是……”
    “是我的好朋友,名叫张修齐,这次专门陪他来县里转转,顺便在家呆两天。”魏阳答的简练,完全不在意大伯愈发纠结的脸色,冲小天师介绍到,“齐哥,这两位是我的大伯和大伯母,小时候我就住在村里,也没少过来跟他们讨糖吃。对了,大哥大姐呢,现在不在家吗?”
    “小笙早就进城打工去了,至于你大哥,前两年娶了媳妇就单过了,在山头包了个小园子,估计正忙夏收呢。”大伯母瞪了一眼木愣愣的丈夫,二话不说,带着魏阳往楼上走去。
    只是几年没见,这个小院已经整体翻修过一遍,原先的平房换成了干净敞亮的小二楼,旁边还加盖了厨房,厕所则修进了屋里,整个院子看起来比前几年光鲜了不知多少倍,大伯母的气色也好了不少,带人上楼时还忍不住说道:“这不你奶奶的三年礼就快到了,你大伯最近都在准备这个,才变成那个德行,小阳你可别见怪啊……呃,你这次回来是不是为了给奶奶上坟的?”
    大伯母话里带着股试探味道,魏阳哂然一笑:“我还真把这事忘了,三年就不去了吧,回头去爷爷坟上看一眼就好。”
    听到这话,大伯母显然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更自然了些:“也是,现在城里人谁还过这个啊,你带着小张好好出去玩玩,别慢待了客人。”
    几句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二楼东头,大伯母打开了一间房门,略带歉意的说道:“这是你大哥原先住的屋子,平时也都收拾的可干净了,要不你跟朋友在这儿凑合一晚?”
    可能是原主人搬了家,屋子里没什么家伙事,只有一张木板床,一台书桌,连个大衣柜都没留下,房间里也没有卫生间,想来是盖在了走廊里。魏阳并不挑剔,笑着说道:“这就很好了,多谢大伯母。对了,能不能拜托您拿盆清水来呢?自来水就好。”
    “好的,好的。”大伯母满口应了下来,转身就出门去了。
    魏阳轻轻叹了口气,冲张修齐歉意的笑了笑:“齐哥,家里也就这条件了,凑合一下吧。”
    说着,他又把背在肩上的旅行包取了下来,拉开拉链,乌龟老爷慢吞吞的从袋子里爬了出来,迈着稳稳的八字步在屋里兜起圈,似乎在熟悉新环境。正爬着,房门就被推开了,大伯母端着水盆走进了屋:“卫生间在楼东,你们晚上可以去那边洗脸上厕所,这盆就先放屋里……哎?还带这么大只乌龟啊,你大伯现在也包了个小池塘呢,养了不少水鱼,哪用带这个!”
    魏阳笑着接过了大伯母手里的水盆:“大伯母,这个还真不是吃的,是我老板让请来的灵龟,准备带回去养呢,这不先给它老人家准备些清水泡泡。”
    明白自己闹出了误会,大伯母讪讪的笑了笑:“哈哈……这,这样啊,城里的有钱人就是不一样……那你们先洗把脸,半小时后就能开饭了,吃完饭再给你们准备新铺盖。”
    像是完成了接待任务,大伯母松了口气,转头就走出了房间。这样的态度别说是亲戚,怕是连旅店老板都不如,然而魏阳并没有半点抱怨的意思,直接把水盆端到了老爷面前:“坐了一天车,壳子都干了吧?喏,给您老泡澡用。”
    乌龟老爷昂头挺胸爬了过来,伸出爪子搭在盆上,想要往里爬,谁知塑料盆根本撑不住它的体重,一用力盆就歪了,哗啦一下把水洒了一地,魏阳噗嗤笑了出来,不等对方发火,眼疾手快把乌龟抱进了盆里:“在外面条件不如家里,老爷你就委屈一下吧,想出来再叫我。”
    开始还有些火大,但是在盆底转了两圈后,乌龟老爷就安静了下来,把长长的脖子往盆边一搭,就跟泡澡一样眯起了眼睛。看着它那副悠闲的样子,魏阳不由笑了笑,抬头看向张修齐。小天师这时已经把背包放在了桌上,连着画了几天固魂符,他的神情理所当然更冷了一些,但是挂在颈间的菩提珠却抵消了那种让人发狂的怒意,他的眼神平静而沉默,不像以往任何时候,就像酝酿着什么东西。
    只是即便有了些情绪踪迹,小天师恐怕依旧无法理解魏阳在伯父家遭遇的一切,魏阳也没有让他理解的意思,只是十分轻松的笑了笑:“走吧,咱们洗个手去吃饭吧,大伯母手艺相当不错呢。”
    晚饭是十足的家常菜,能看出为了两人临时添了几个菜,一堆碗碗碟碟堆在桌上看起来也挺丰盛的样子,然而吃饭人的气压却有些低沉,默不吭声的吃了几口,大伯父终于有些忍不住了,开口说道:“小阳,你们这次来,想去哪儿玩呢……”
    “山里转转吧,顺便给爷爷扫个墓。”魏阳答的十分自然,顺手给小天师加了个茄盒过去。
    大伯父的脸色顿时有点变化:“扫墓啊,那个,你舅爷那边最近准备给你奶奶洗骨,你最好……呃……避着点……”
    他的声音带着种窘迫,像是不好把话说出口,魏阳看着这老实过了头的男人,嘴角露出点苦笑:“当然,我会尽量避开的,大伯你放心。”
    这态度顿时让大伯放松了些,赶紧端起碗往嘴里扒拉起饭来,魏阳倒是放下了筷子,张口问道:“对了,祖宅这些日子没什么变化吧?换锁了吗,我准备带朋友去那边逛逛。”
    噗地一声,大伯父嘴里的饭菜喷了出来,他狼狈的咳嗽了几声才抬起头:“祖、祖宅不太好吧……都荒了好几年,你,你还去那边干吗……那地方,那地方……”
    大伯父说的前言不搭后语,魏阳却毫不在乎的笑了笑:“怎么说也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您老不用担心,只要钥匙没换就好了。”
    对方的眼神顿时纠结了起来,魏阳却拿起筷子,平静的吃起饭,他当然知道大伯父在担忧什么,作为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金点先生和神婆的大儿子,这个男人意外的长成了个出奇老实的性子,爹在听爹的,妈在听妈的,孝顺无比又胆小怕事,不是个有坏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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