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阳有点惊讶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就是柳曲?”
    “我哥没跟你说吗?”黄毛挑了挑眉,反问道。
    魏阳:“……”
    难怪黑皮根本没给他形容柳曲的尊容,这跟“柳家下一辈最杰出的天才雕刻大师”有哪点相似啊,说他像艺校生都是恭维了。然而黄毛的神态却没有半点作假的意思,只是几秒,魏阳就扭回了表情,笑道:“你哥还真没说。”
    “嘁~”黄毛像是知道他哥不说的原因,不屑的瞥了瞥嘴,“这都啥年月了,这群老黄历。甭废话了,先跟我登记展品去。”
    说着他就带魏阳朝里走去,看门的保安似乎认识柳曲,根本没有阻拦的意思,三人直接走进大厅,七拐八拐之后走到了一处偏厅,此刻屋中正摆着一张桌子,还有两个工作人员,像是在记录什么,柳曲一扬下巴:“这次都是自由买卖,主办方不介入交易,只收取展台费,你先去登记造册一下吧。”
    由于并非拍卖性质,这次的交流会倒是不必提前把文物寄存在展方,魏阳也就没把几样东西留在黑皮那儿,直接带在了身上,听柳曲这么一说,他先拿出那枚弥勒玉佩递给对方:“这东西还要先拜托曲大师给掌掌眼,我实在是估不出价钱。”
    “什么曲大曲二,叫我阿曲就好。”黄毛接过了弥勒,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一遍,又拿手摸了摸弥勒的头雕和衣褶,有点惊讶的说道,“这玩意挺稀奇,像是徐子刚的风格,只是没留下署名,也不知是他早年练手的戏作还是后来的仿作,不过肯定是明朝货,估摸着也就20来万,你自己把握就好。”
    魏阳吃了一惊,毕竟玉佩不大,同等羊脂玉也不过几万就能拿下,这枚青玉要价竟然能翻出几倍,至于徐子刚,就算他没什么文玩常识也是晓得的,乃是明代最富有传奇色彩的玉雕大师,并且喜好在自己雕刻的东西上留下“子刚”或是“子冈”的署名,所有徐大师的传世佳作都能卖出天价,也算是玉雕界的一个标杆。这件玉佩竟然可能是徐大师的作品,怎么不让人吃惊,也不知该说淘到这玩意的简宁是走运还是倒霉了。
    大致心里有了底,魏阳也不耽搁,直接走到台前准备登记。这时排在他前面的还有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年龄不算很大,一副商业精英模样,可能是刚刚登记完毕,东西已经拿去摆了,正闲闲无视的扭头打量房间,正巧看到魏阳三人,他面上不由露出了点鄙夷神色。实在不能怪他狗眼看人低,三人里只有魏阳穿了一身正经西装,柳曲和张修齐都是一身大学生打扮,特别是柳曲那头扎眼的黄毛,连个纨绔子弟都不像,就像个来凑热闹的非主流,也不知是不是跑错了场混进来的。
    魏阳并没有搭理精英男的目光,笑着把几样东西摆在了桌上,冲工作人员说道:“三件展品,麻烦登记一下。”
    弥勒玉佩、观音像,还有个小小的香炉,三件器物打眼看过去都没什么出彩之处,那精英男脸上的鄙夷神色更浓了,低低冷哼了一声:“晋省的交流会品质都低到这个地步了,地摊货都能摆出来展示?”
    这话已经是明显的挑衅了,魏阳没动声色,一旁的柳曲却斜了那人一眼,吧唧吧唧嚼了几下口香糖:“就是,狗都往里牵,多跌份。”
    那男人脸上顿时有些变色,但是这话又没法接腔,否则不是自己承认是狗了嘛,怒视了两人一眼,精英男拎起手包气哼哼的朝里间走去。然而他不认识柳曲,却有人认识,一个穿着制服,工作人员打扮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出来,冲柳曲微微躬身:“柳大师您来了。”
    柳曲摆了摆手:“苏叔别见外,这次我就是来凑个热闹,顺便带朋友开开眼。”
    那姓苏的中年人却没有半点怠慢的意思:“哪里的话,能请到柳家人,也为我们的交流会平添了不少光彩啊。”
    这时登记文物的工作人员抬起了头,对魏阳说道:“先生,您的东西已经记录在案了,交流会准备了专属展台,每个租赁费十万元,如果您有需要的话,现在就可以租展台存放展品了。”
    这价码让魏阳很是咋舌,原来这个私展是用如此办法筛掉那些不合格的参会展品,要知道有些东西能不能卖上十万都存疑,万一没卖出去岂不是要倒贴十万。一旁柳曲却插嘴道:“不用那么麻烦,放我那边就行了。”
    这话让苏先生眼中一闪,不由多看了魏阳两眼,旋即笑着冲工作人员点了点头:“既然柳大师发话了,就放在大师的副展台吧,距离展会正式开场还有一个小时,两位先请到隔壁休息一下。”
    说是休息,但是进了隔壁屋,那位苏先生直接就抱来了几样东西让柳曲掌眼,还都投其所好选了玉雕,柳曲倒也不客气,直接上手品评,一样样都说得头头是道,还有两尊什么都没说,直接就摇了摇头。苏先生也不介意,让手下详细把这些点评都记录了下来,作为标价参考,其实主办方自己也是有专业评估师的,但是柳曲身份比较特殊,柳家的看家本领就是“造假”,玉制品的造假工艺又数之不尽,就算经验再老道的评估师都有可能走眼,这时候有个造假方面的玉雕大师,显然就是种强大助力了。
    一个小时过的飞快,不一会就到了开场时间,柳曲喝干杯里的可乐,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苏叔,今天就这样吧,我还要带朋友去看热闹呢。”
    苏先生赶紧点头,笑着答道:“当然不能耽误了正经事,这次也辛苦柳大师了,回头我们会把鉴定费打到您账上……”
    柳曲摆了摆手:“这些小事回头再说,阿阳,咱们走吧。”
    虽然在旁边当了半天的璧花,但是魏阳完全没觉得无聊,能见识这种文玩鉴定也是相当有趣的,笑着站起身,他带着小天师,跟着柳曲一起走进了交流会的现场。
    此时大厅里已经完全变了个模样,门窗紧闭,柔和的日光灯代替了窗外的阳光,几十个玻璃展示柜摆放在大厅中,在光线的照射下展示着里面琳琅满目的佛法器具。佛像、佛珠、礼器、金刚杵,甚至精心编织的蒲团摆满了展柜,金、银、玉、铜、木、宝石等各类材质更是应有尽有,让整个展厅展现出一种绚丽旖旎的光彩。魏阳不由暗自咋舌,这还是规格较低的展会,要是换个高级点的该是个什么样子。
    柳曲在旁边介绍道:“这次交流会不设价格签,看中什么东西可以直接跟卖家交流,眼力好了也许还能捡漏,眼力差劲就看个眼缘吧,东西基本都是真品,就是价格高低的问题。我的展台在中间,咱们可以先去看看。”
    柳曲说得风轻云淡,然而到了地方,魏阳还是小小的惊讶了一下,只见展厅正中摆放着三个巨大的玻璃展台,如同王者一样霸占了最为醒目的空间,分别放着金、铜、玉三组佛像,那组玉雕前挤的人最多,不少观众看着里面的雕像啧啧惊叹。
    魏阳眨了眨眼,不由扭头确认道:“那天龙八部是你雕的?”
    柳曲嘿嘿一笑:“怎么样?够气派吧。”
    39铁佛
    魏阳所说的“天龙八部”并不是金老爷子那部同名小说,而是佛教八大护法,也被称为“八部众”或是“龙神八部”,由八位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强大神魔组成。由于知名度太广,又是钦定的佛祖护法者,故而天龙八部也经常被各类佛教法器、雕塑描绘,算是最为常见的一种题材了。
    然而今天在交流会里展示的这尊玉雕和以往的八部众雕塑很不同,它并非是用单独玉石雕刻出一组形象,而是由一块长35厘米,高50厘米的巨大独山石精心打造,玉石表面分为黑、青、黄、褐四色,黄色和褐色多为玉石外皮,青黑二色则是玉料的本来色调,这样混杂的色调往往不好处理,然而这部雕塑却把四种主色分作四个区域。
    黑色部分,俊美无匹的夜叉正挥舞着金刚宝杵与六臂三首的阿修罗恶战,周身黑色烟雾腾荡;黄色部分,头生独角的紧那罗弹奏着乐器,乾达婆身材曼妙、舞姿婀娜,长长的丝绦犹如波浪,朵朵天花如雨坠下;褐色部分,双翅齐展的金翅鸟迦楼罗正仰天长啸,锋利的钩爪死死抓住了大蟒蛇神摩呼罗迦,蛇身蜿蜒扭曲,缠绕着巨鸟双足,人面痛苦,如吼如泣;正中央的青色部分则是法相庄严的因陀罗,其身后龙蛇缠绕,宝光绽放。
    四种色调,八尊塑像,还有数之不尽的厮杀蛇鬼、天花宝树、祥云佛光,全部天衣无缝的融合在了一起,整座玉雕并非呆板的平面构造,每一个层次,每一个色阶衔接的都恰到好处,已经脱离了单纯的传统技法,融入现代雕塑的某些特质,不拘一格又巧夺天工,如此大的独山玉并不算罕见,但是能够充分利用到这种程度,却不是每个玉雕师傅都能做到的。
    直到此刻魏阳才信了之前那个玉莲台是真正的练手之作,仿古造假虽然是柳家的本行,但是这种创新和对技法不断的深研,才是柳家长盛不衰,在文物圈内立足的根本,柳曲这样的天资手腕,也不亏第四代首位的称号了。
    然而现在这个天才却一副没正形的痞沓样,又摸出了个口香糖大嚼起来:“这次就是拿到展会亮个像,这可是老子花了两年功夫磨出来的,怎么也要拿到国际大展上出出风头才行。”说着,他惬意的吹了个小泡泡,口香糖发出了啪的一声脆响。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就有个声音传来:“为什么不卖!你是觉得我们买不起还是没有资格买?”
    那声音带着股让人牙痒痒的嚣张,引得众人纷纷侧目,柳曲也望了过去,看到说话人直接撇了撇嘴:“原来是那只狗子。”
    说话之人正是刚刚在前台乱吠的精英男,此刻他态度十分倨傲的站在展柜旁,指着里面的玉雕唧唧歪歪,苏先生不知何时也站在了他身边,正赔笑解释着什么。柳曲一看就来了劲儿:“哟,还打咱家的宝贝主意了呢,阿阳,咱们过去看看呗!”
    他的声音里带着满满的兴奋,配上那头挑染的黄毛,简直就像个想要撩架的不良青年。魏阳干笑一声,终于知道黑皮说自己不能来时那种懊恼从何而来,这小子还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主儿。然而还没等柳曲突破包围挤进展柜附近,又一个声音传来:“小汪,别坏了人家的规矩。苏经理,能请这位柳大师来见一面吗?”
    说话之人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看起来也得有六十多了,身材瘦削,穿着也十分的朴实,但是表情和身边人对他的态度却值得玩味,尤其是那个精英男,看到老人过来,立刻低了一头,就跟条哈巴狗一样乖乖住了嘴。柳曲一看这情况,立刻就倒足了胃口,扭头冲外走:“走走走,阿阳咱们先去看别的,让这群人逮到可没意思透了。”
    魏阳这次却没有听他的,甚至连根柳曲打个招呼的功夫都没有,已经头也不回的往左边展台的方向走去,只因一直乖乖跟在他身后的小天师突然动了,目标正是那个方向。就算看了这么多热闹,魏阳也没忘记自己来交流会的本意是什么,如今雷达有了反应,他怎能不赶紧跟上。看着两人的背影,柳曲不由一怔,忍不住也好奇的跟了过去。
    张修齐并没有在意身后两人,而是径直走到了角落处的一座展柜前,只见里面摆着一尊文殊菩萨像,里面的文殊师利菩萨身披宝珠,手举长剑,另一手直指下方,似乎想要降服什么妖魔鬼怪,两腿趺坐在莲台之上,长长丝带绕在臂间,飘飘欲飞,然而这座怒目金刚却有一副慈悲面孔,双目微眯,眉目细长,唇角还满含笑意,威仪之中又带出一份安详。
    按理说这座佛像应该也算精品,但是偏生佛像本身并非是鎏金或者铜雕,而是纯粹的铁塑,由于时间久远,那铁像已经变得黝黑暗沉,让菩萨的面容都模糊了起来,多少显出一些怪异。
    跟在后面的柳曲咦了一声:“这玩意有些年头了啊,看起来像是元朝工艺。”
    不怪柳曲有这一说,每个时期的佛像基本都有其特质,毕竟这些佛像都是为了僧侣或是达官贵人雕刻的,而时代和时代之间又有难以抹消的审美差异,故而佛像本身展示出来的风格差别极其分明,断代也尤其明晰,不像玉器那样有仿古传统,比较容易被糊弄过去。
    这尊佛像就有着元朝精致到繁复的装饰风格,铁佛身上缠绕的宝珠、法冠、耳饰无一不奢华,身下莲台雕刻着精美绝伦的花纹,连手中宝剑都摩出了锋芒,然而这样一尊菩萨,居然没有鎏金,而是如此黑漆漆的模样,就让人有些惊讶了。
    柳曲可是个识货的人,玉雕、木雕使用什么颜色都无所谓,但是金属佛雕极少不采用鎏金工艺,古代佛教徒本就是最有钱有闲的一帮人,又舍得为寺院布施,任何雕像乃至大殿都要贴得金碧辉煌才行,更勿论藏传佛教盛行的元朝了,坐拥欧亚大陆绝大多数的财富,怎么可能没钱为佛像镀金。因此这铁佛,必定是有原因才会用生铁塑造。
    想到这里,他戳了戳身边的魏阳:“怎么着,你们对这东西有兴趣?铁佛是比较罕见,但是这玩意一般邪性大,最好别收在家里。”
    这事不用柳曲提,魏阳心里也是有数的。铜为礼器,铁为镇器是沿用了不知多少年的老传统了,但凡皇家祭祀、宗教典礼所用的物件,都得是纯铜打造,不论青铜红铜黄铜,总之都要以铜为主、以铜为尊。然而换到想要惩戒、镇压、灭除时,却要用到铁器,比如想要困死冤魂就要用铁棺,想要杀灭邪祟就要用铁剑,只因铁中带煞、主杀伐,唯有铁器才能压制那些孽魂。
    这么浅显的道理,身为龙虎山天师的张修齐又怎么可能不懂,看着面前那人目不转睛的神态,魏阳不由背心有点发凉,凑过去轻声问道:“齐哥,这佛像难不成有哪里不对?”
    张修齐并没有开口,只是摇了摇头。魏阳顿时有些踯躅,这种不说好也不说坏的架势可不像小天师的作风啊,平时他是个极其好养的闷罐头,并不会有什么自我意志,但是遇到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却又干脆的让人发指,更是捅出过不少让人崩溃的篓子,怎么遇上这尊佛,反而缄默不语了呢?
    正想接着问,三人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苏先生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们身边,笑着对柳曲说道:“柳大师,林老想要找你商量些事……”
    如果是别人开口,柳曲估计理都不理,然而苏先生毕竟是他爹的熟人,没奈何的转过头,他刚想说什么,就看到站在一旁的精英男,顿时扫兴的撇了撇嘴。
    精英男显然也吃了一惊,有点诧异的看向一旁的苏先生:“苏二,这就是雕佛像的柳大师?”
    虽然话里没带什么不恭敬的词,但是语气却明明白白,这小子居然是柳家的玉雕大师,你不是哄我们吧?
    苏先生没来得及答话,柳曲先乐了:“对不住,你们认错人了……”
    这货刚想耍贱招逃走,苏先生旁边被称为林老的老者就笑着摆了摆手,阻止了柳曲意图:“原来你就是小柳先生,没想如此年轻有为,还对佛器造诣深厚。既然在这边遇上了,我倒是有些好奇,不知你觉得这尊佛像如何呢?”
    说着他伸手一指展柜中的铁佛,颇为自得的微微一笑。
    40古怪
    这话说的并不显山露水,但是其中的炫耀意味却呼之欲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铁佛是谁拿出的藏品。这次的展会之所以被称作交流会而非交易会,正是因为一部分展品是应邀参展的非卖品,专门供那些有身份有地位的藏家炫耀自己的珍藏,比如柳曲那尊独山玉雕刻的八部众群像,以及面前这尊铜佛。然而比起八部众玉雕的出类拔萃,这尊文殊师利铁佛虽然雕工精湛,但是价值却未必很高,那么最大的可能莫过于——藏家的身份很不一般。
    只是转瞬,魏阳心中就有了计较,也对这位“叶老”的身份有了些揣测,然而柳曲这货可没心情想这么多,他最不爱看的就是别人在自己面前显摆,听到老家伙的问话,直接嘿嘿一笑:“铁玩意我研究的不多,也说不上什么好赖,但是铁佛嘛,啧啧,邪性着呢。”
    这货那身非主流行头配上这种挑衅到极致的话,就算是那个一直端着架子的老头也有些变了脸色,他身边的跟班更是跟被踩了尾巴一样蹦了起来:“臭小子,怎么说话呢!不懂不要瞎说!”
    一旁苏先生眼睛跟抽了筋一样对着柳曲使着眼色,柳大师不清楚这位叶老的身份,他可是一清二楚,这位叶老先生乃是省公安厅孙厅长正儿八经的原配泰山大人。如果换个什么市长、书记,可能他还不会这么紧张,然而孙厅长是政法线上一步步爬上来的干员,手下处理过的大案要案不知有多少,偏偏是个畏妻如虎的角色,导致这位叶老先生在厅长大人那里很是说得上话,有着不在官场胜似县官的“美誉”。
    这么尊太上皇,最大的兴趣不是别的,正巧是那些个古玩佛器,在晋省举办佛器交流会,苏先生又怎么敢不知会叶老一声。要知道文玩这行可是个彻彻底底的灰色地带,没有几把保护伞是绝对办不起来的,不小心得罪了公安厅长的岳父,总是会惹来不少麻烦。而对上厅长大人的尊驾,就算柳家这种家门,怕也是要有些头痛的,“仿古”这行好说不好听,里面的道道也未必少了,没来由平白添个敌人不是?
    然而任凭苏先生怎么使眼色,柳曲这死孩子就跟绝了缘似得,根本接收不到信号,面对汪铭的喝骂居然冷笑一声,想要反唇相讥,然而他没能开口,站在一旁的魏阳先笑了:“这位叶老先生,还请您不要见怪,柳大师说的只是文玩界的泛泛之言,也并非每一尊铁佛都带有邪气,相反有些铁器正是为了镇压那些邪祟才制作而成,其中蕴含的气运也非同小可。”
    这话说的不卑不亢,看似客观陈述,却又恰恰圆了刚才柳曲闹出的尴尬局面,叶老脸上的神色顿时好了不少,微一颔首:“这位小朋友看来是真正懂行的,也是来参加佛器会?”
    一句话,已经把柳曲排除在了交流范围之外,魏阳却当没听出他的言下之意,谦逊的笑了笑:“不敢当,我只是跟柳大师来凑凑热闹,看到这尊佛像有些意思,才过来看看。鄙人姓魏,从事的是环境咨询助理,文玩方面只是略懂一二罢了。”
    这个身份一出口,叶老唇角的笑容就淡了,环境咨询助理是个什么东西现在谁不知道,不过就是风水先生的代名词而已,这种人来评价他藏品的好坏,怕是没安什么好心吧?毕竟有个警察女婿,他的反骗能力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比拟的,这脸色一冷,他身边的小跟班就又来劲了,直接无视掉魏阳,冲柳曲说道:“那尊天龙八部众出个价吧,叶老有心要收。”
    最后那几个字就跟金科律令一样,好像玉雕被他们收走是件天大的光荣,柳曲没有正面回答,反而指了指背后的铁佛:“这玩意我看也凑合,多钱卖啊?”
    这可是私人藏家的展品,本来就不是用来卖的,柳曲这么一问,谁还能听不出他的言下之意。然而还未等叶老发火,几人身旁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不能买。”
    一直凝视着那尊铁佛的张修齐开口了,语气淡而冷漠,有一种让人脊背发凉的味道。
    “你们这是故意的吧!”汪铭直接跳了出来,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简直跟打脸没什么两样了。
    然而他的话并未能继续,只因背对着他的那个青年转过了身来。张修齐有着一副极为英俊的面孔,然而此时比那张脸更惹人瞩目的则是他身上散发出的寒意,那种锋锐如刀,冷冽似冰的凝沉。虽然见过不少省市级领导干部,也因身份接触过一些所谓“黑道”上混的角色,但是汪铭从未见过这种气质的人物,直接把话噎了回去。
    叶老毕竟比自家跟班不一样,只是微微愣了一下神,就冷冷答道:“哦,这尊铁佛又哪里惹了阁下的眼,不能买呢?”
    张修齐并未回答他的话,因为一只手已经按在了他的手上。魏阳悄无声息的拉住了身边人的手臂,按了一下,笑着冲叶老答道:“当然不能买,这毕竟是叶老您的心头好,我们这些做晚辈的怎么能夺人之好呢。柳大师,这才刚刚到会场,要不再去转一下吧?”
    轻飘飘的两句话,任谁都能听出敷衍,然而魏阳不想谈下去的态度却分明无比,这可跟一般的骗局相差甚远,叶老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冷冷一笑:“能不能买到都是缘分,柳先生既然不肯卖,我也没有强求的意思。交流会嘛,当然还是要以交流为重,苏先生,你说对吧?”
    说着他慢悠悠的瞥了苏先生一眼,看起来略带深意,苏先生顿时头大如斗,看来这老头是真对八部众上心了,如果柳曲是个正儿八经德艺双馨的雕刻大师,可能人家还会留些面子,但是这非主流惹事精显然就不是个能撑起场子的人,今天又不愉快到如此地步,估计没法善了啦。
    柳曲可不管那姓叶的是谁,这种摆场子甩架子的人他见多了,简直腻歪到不行,也不搭理叶老,干脆的冲魏阳一点头:“行啊,咱们先去别家转转看,我记得老强还抱来了尊明代玉观音,真真的徐子刚大作,正好带你见识见识子刚先生的手法……”
    魏阳要的正是这句话,略带歉意的冲叶老点了点头,他拉着小天师,快步跟在柳曲身后离开了展台。在三人背后,叶老的脸色都变了,这两年他家女婿高升,文物圈子里已经很少有人敢对他这么失礼了,身边的小跟班更是咬牙切齿的凑到了他耳边,低声说道:“叶老,要不我回头找人查查这些人,柳家名头虽然不小,但是柳曲说到底就是个小字辈,他这样的人,还能认识什么样的后台……”
    叶老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淡淡看了旁边的苏先生一眼:“小苏,这展会的品格怕是不适合我这把老骨头了,今天撤展吧,回头展品的品格提高了,再叫我不迟。”
    这话颇有些软硬兼施的味道,即表示了自己的不快,又没有翻脸做绝,苏先生可是个明白人,哪能听不出对方话里的意思,这怕是要逼自己去做柳大师的工作。只是叶老虽然来头不小,私下交易会却也不是需要对这种省级要员级别的亲戚俯首听令,回头跟柳家好好交代一声吧,抹平这次的是非才好……
    这边赔笑打着圆场,那边柳曲则饶有兴趣的问道:“那尊佛真的有问题?”
    就算这么个非主流打扮,柳曲也不是完全不通世理的愣头青,只是不爱按照常理来事罢了。比起那种一点不要脸,只想强买强卖的官样子,他还是对这些个神神鬼鬼的东西更感兴趣。
    魏阳哪里知道铁佛到底有什么问题,按照小天师的惯例,真碰上妖邪甭管人多人少,估计都会抄家伙上阵,哪能看了半天就冒出个“不买”的评断。然而张修齐并没回答的意思,他身上的寒意此时已经淡了许多,像是远离了危险的猎犬,再次变得安静起来。面对魏阳质疑的目光,他轻轻摇了摇头:“古怪,看不出。这里,气运太强。”
    那根修长的手指在身前轻轻一划,囊括了整个会场,大厅里灯光明亮、人头攒动,强化玻璃打造的展柜中,金刚怒目、弥勒大笑、佛陀庄严、观音慈悲……展示用的冷光都无法消弭它们神态中的安详悲悯,这样佛器汇聚的场合,只是共振就不知要强大多少,哪里还有妖邪会冒头生事呢?
    没法跟正常人沟通的柳大师居然听懂了张修齐这句话的含义,顿时来了精神:“哟,还真有气运这一说!我听家里长辈说,年份够的真东西上都有气运在呢,那些名家真作更是凝聚了真魂,有时不用鉴定,让行家摸一摸、看一看就能瞅出名堂,哥们你也懂这行?看我那八部众有那么点意思吗?”
    这话简直跟自卖自夸没啥两样,然而张修齐还真就答了:“有,很淡。”
    这下就连魏阳都吃了一惊,柳曲更是笑的见牙不见眼,差点都要上去勾肩搭背搭讪了。不过听张修齐这么一说,魏阳反而有些放下心来,不管那尊铁佛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只要齐哥能够放手不去沾,就省掉了不少麻烦,只是那个叶老十有八九跟官场上的人有些牵连,也不知今天的事情会不会惹出些麻烦。
    正想着,手上被轻轻拉了一下,魏阳抬起头,只见张修齐并没搭理兴致勃勃的柳曲,而是认认真真望了回来,那双平静的眼眸中有着淡淡的疑问。他可能不懂魏阳那些个复杂异常的心思,但是却总能敏锐的察觉小神棍不易被人发现的隐忧。魏阳心头顿时一松,笑着拍了拍小天师的手:“齐哥,咱们再去看看别的,有什么稀罕物,千万要跟我说啊。”
    边走边聊,三人很快就离开了那个展位,幽冷的白光打在铁黑色的文殊师利像上,透出种不吉的光泽。
    这次的交流会分上下两场,上半场主要是展示,中间藏家们离场就餐,下午再来进行交易,因而到了中午,展厅里的人潮就陆陆续续离开了会场。由于交割还未办理,大厅里的展品也不会有人轻动,但是今天却出了个意外,只见个身穿西装的精英男颐指气使的让工作人员打开了展柜,要从展架里撤下展品。
    虽然不合规矩,但是私人交易会毕竟举办了这么多届,参与的工作人员还是相当有眼力的,也不问理由,态度谦恭的想要上前服务。然而可能是太嫌弃这次主办方的态度,那精英男竟然没让工作人员上手,而是亲手从展架上取出了铁佛,弯腰往手提保险箱里放。然而不知怎地,腰弯到一半,他手腕居然一麻,像是抽筋一样抖了一下,那尊铁佛分量可不轻,这么一晃,直接砸在了地上。
    只听哐当一声闷响,文殊高举的铁剑甩飞了出去,那精英男脸色顿时煞白,飞快的看了一样身边的工作人员,对方赶紧后退一步,像是没看到这场面一样扭过了头。暗道声晦气,不过幸好叶老不在,汪铭赶紧上去捡起了铁佛和那柄小剑,又小心翼翼的把剑插回到文殊菩萨手中,剑的角度可能稍稍偏了一些,但是佛像本身倒是没摔出什么问题。
    晚上回去悄悄对着照片再调整一下就好。心底舒了口气,汪铭赶紧把铁佛装了起来,若无其事的拎起了保险箱,冲那边的工作人员一瞪眼:“还愣着干什么!去把我的车开来,哼,你们这种小展就是爱出这些幺蛾子!”
    太清楚这种客人的德行,那工作人员哪里还敢久留,一路小跑着去取车了,汪铭整了整衣领,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态度,快步向门外走去。然而在他看不到的保险箱里,文殊菩萨手中的铁剑悄无声息的垂下了两度,随着如此轻微的变化,铁佛的面容似乎也改变了,安详宁静的笑容扭曲了起来,化作若有若无的诡笑。
    41涟漪
    由于带来的东西都搁在了柳曲的副展柜里,销售效果比预测的要好上不少,下午就有三五家买主前来问价,各个还都因为柳大师的名头不敢把价钱压的太低,那枚玉弥勒更是被一位喜欢子刚玉雕的藏家已25万的高价收了去,到交流会结束时,魏阳口袋里又多出了小40万进账,算是收获颇丰。
    柳曲本人倒是对这点小钱不放在心上,硬是缠着张修齐问东问西,打听那虚无缥缈的“气运”之说,不过小天师回答的几率堪比极品装备掉落,问上一百句也不知能不能应一句,这时柳曲那种“玉雕大师”的超凡耐心倒是展现无遗,竟然乐此不疲的问了一下午,还兴致勃勃的邀请对方去他的玉雕工作室玩,如果不是魏阳拦着,怕是“抵足而眠”的故事都要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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