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亏卫国候去了桐洲,景家也没人在朝堂上,要不然按卫国候的暴脾气,秦御史肯定得血溅当场,庆元帝捂着疼痛欲裂的脑袋,默默的庆幸了一下。
    不过,低头看着几本奏折,那上头明晃晃的大红手印几乎要闪瞎庆元帝的狗眼了,秦御史既然敢御前参奏,那这事肯定有几分真,林戚月失没*,无可考究,但失踪流落青,楼,被贩卖到乡村之事却是真的,这连他都知道。
    还有楚寻,他娘是休妇,他爹坑了家产跑了的事也是真,人家从来没隐瞒过,可是,是不是偷情生的,谁知道,谁能查出来,还不是那容氏说什么是什么。
    人嘴两张皮,这种事,根本查不清,但是,既然御史告了,还有证有据,他就得查,立身不正,教女不严,不算大罪,撸官下狱不至于,可最起码也得停职查办。
    林国公,楚寻,一个练兵,一个管帐,他这还都有用呢,庆元帝死盯着折子,恨不得从眼里冒出火来,把这些东西一起烧净了。
    自秦御史暴起‘咬人’,不同于林子墨气急坏败,林国公暗怒于心,同样被咬的楚寻一直都安安静静的。
    他站在文臣前列,芝兰树玉般,大红官服衬着微微苍白的脸色,越加如天人般耀眼。
    微抬眸,他看了一眼庆元帝拿在手中的奏折,忽然勾唇一笑,他自幼孤苦,被父抛弃,母又不贤,成长道路上算是经历了不少苦难,可是,从没有一刻,他的心如同现在这般痛楚。
    就算妹妹一夜之间花光了他一个月才赚来买粮的银子,就算得知母亲在外偷情才使得他们被父遗弃,就算明白在母亲妹妹心中,他移动银库的价值远多与一个儿子,哥哥……
    可是,无论暗地里多么痛苦难过,都没有此时此刻,得知母亲画押承认,他是她偷情所生这件事,让他绝望。
    眼眶微微发烫,楚寻抬手抚面,指尖似有水光流过。
    ☆、第一百零六章
    在前方御敌的林子建和卫国候,在后方做压阵的林国公,林子墨和楚寻,秦御史这一网,算是把庆元帝目前最得用的人全打进去了。
    景喻和林戚月的婚事是庆元帝暗中撮合才订下的,林戚月失踪一事的官方说词是她被简如所救,从头到尾都在乡绅‘女儿’家养伤,什么青,楼,被拐这类的说法完全没在明面上出现过。
    女儿家的名节何等重要,林国公府怎么会把这种不名誉的事告诉亲家,不管卫国候那边信不信,总归那块遮羞布是盖的好好的。
    可这回,秦御史当着众多朝臣的面,一把将两家那薄薄的面纱扯的烂碎,把说不清的隐情坦露在阳光之下,林戚月就算是真清白,有洞房夜的元贞帕子,可青,楼,农媳这种事被扒出来,还有证人证词,这就是活生生的给景喻扣了顶绿帽子。
    就算卫国候府事先早就知情,也难免会牵怒,毕竟景喻在他们的认定中是早就死了的,而且,是为国为民,抵抗外敌而死,可是,就在他‘死’了之后,他的妻子却让他蒙受了污名。
    从此之后,人们在提起景喻,不会说他是忠烈,是英雄,他们只会说景喻捡了青,楼出来的媳妇儿,跟个憨人共妻,是个绿云罩顶的傻瓜。
    当然,如果卫国候府事先不知道,那就更好了,对于骗了他们儿子娶这样妻子的林国公,他们会心生什么感想?卫国候在前线时,还能不能跟林子建配合的好?对于指了这样的婚,甚至还派了景喻去送‘死’的庆元帝,卫国候府是否还会如先前般忠诚?
    而林国公府,养出这样私德败坏的女儿,朝臣和民众还会尊重他们吗?或者,在独生女儿身死之后还被扣了一脑袋屎盆子,国公府的人是不是能受的了。
    听说,国公夫人的身体不太好,如果一时没挺住死了,林国公和林子墨还能不能有心思放在战事上?
    至于楚寻吗?完全是因为他的攻击点太好找,容氏太好吓唬,再加上他做为庆元帝心腹,一手从四面八方扣钱的本事太过厉害,所以,一顺手就一起告了!
    说到底,决定漠北是反贼的那封信,是楚寻带回京的,而靖北王爷,也是楚寻一箭射死的,作为靖北王的儿女,无论内里怎么互相算计,涂清和落霞都不会轻易放过杀了他们父王的楚寻。
    斗垮楚寻,斗臭楚寻,是这次秦御史奏对的两大任务之一。
    当然,如果这几位都意志坚定,立场不移,完全不为所动,落霞郡主也不会觉得多失望,反正这场戏大部分是做给天下百姓看的,只要能牵扯住这几位几分心神,或者逼的庆元帝无法不去处理,就够了。
    是的,这件事是就是落霞郡主安排的,是她接到哥哥涂清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信之后,特意安排京中潜伏的漠北一系动作出的结果。
    从数年前林戚月落水一事寻起,找到救她的拐子,摸到青,楼,从青,楼的打手顺到杏花村石憨子一家,落霞郡主花了大量的心血,甚至还差点让五城兵马司的人抓住,最终,才把这些人都掌握在手里。
    对比用在林戚月身上的精力,绑架容氏简直就像吃豆腐一样简单,两块掉在地上的银子,就把她引进暗巷,抓她甚至都没用上侍卫,两丫环就搞定了。
    京城贫民区的破旧宅子里,几个粗布短打的壮实汉子恭敬的围着个做农妇打扮的女人。
    “这个时候,秦正应该已经上书了吧。”用手指轻敲着桌面,落霞郡主坐在石凳上,似笑非笑的说。
    或许,她应该感谢曾经疯魔般迷恋上楚寻的那段经历,如果没有那段经历,她不会将楚家和简如的事查的如此清楚,更不会顺着简如这条线,抓准了林戚月那被掩盖住的过往。
    “大娘子说的是,我是看着那秦正拿着折子进的宫。”壮实汉子中曾扮过货郎的人出声回答。
    “不管结局如何,我总算对得起哥哥和父王了。”落霞郡主把玩着手指,嗤笑一声。
    壮实汉子们面面相觑,他们是独属于落霞郡主的心腹,什么靖北王,涂世子这些还全要靠后,他们忠心的只是郡主一人而已,可就算如此,他们也没法附和郡主这种说法,实在是,良心过不去啊。
    对得起王爷?开什么玩笑,如果不是郡主命零三透露了王爷出城的消息和路线,王爷说不定早就跑了,根本就不会死,对得起得世子?呵呵,如果世子随信而来的那些银票,没说明不办成这事就提不出银子的话,壮实汉子们敢脑袋担保,郡主绝对不会冒风险去查找线索,命人御前奏对的。
    “大娘子,现在咱们该怎么办啊?”货郎壮汉壮着胆子开口问道。
    如果是以前在漠北的时候,在如男儿般豪爽又充满野性高贵的郡主面前,他是绝对不敢口称‘大娘子’还站着问话的,可现在……
    面对一身粗布衣服掩住所有光华,不敢轻易出门,连米食都要他们来递送的郡主,货郎壮汉忽然觉得,他的腰板挺直起来了。
    “借着朝廷乱起来这段时间,我们去严城。”落霞郡主抿唇,坚定的说:“如果哥哥胜了,从严城回漠北也容易,若是他输了,我们就从严城港口直接出海。”
    这一次冒险的参奏,她已经得到了未来漠北胜利后的功勋和足够的银票,万一到了最坏的境地,不能在有郡主,甚至公主之尊,那么,几张通往海外小国的船票,和足够富贵一生的银子,她却还是有的。
    要逃到海外?这个时候不回漠北助世子立下不世功勋,开创涂世王朝,也不在京城为漠北周旋暗助?隐与敌后,反而要躲到沿海小城,随时准备逃走?这种行为?真的大丈夫?
    果然,女人还是女人,见识浅薄,遇难就退,哪怕是平里果决豪爽的落霞郡主也不例外,一群汉子暗里对望,从彼此眼中都瞧出了类似的意思。
    而落霞却满心想着未来进可攻,退可守的美好日子,根本没注意到这一点。
    庆元四年一月三日的朝会相当的热闹,除了秦御史大开地图炮,林子墨怒殴秦御史,林国公隐恨奏皇恩这些事,还有新任户部侍郎楚寻被停职查办这一重大消息。
    乾坤殿里,庆元帝把自己埋在龙椅里,双手托腮做茫然状,自散朝之后,他就一直处于这个状态。
    玉阶下,单独被留下的林子墨和楚寻直挺挺的站在那儿,不同的是,林子墨浑身都散发着憋不住的愤怒,俊秀的脸都扭曲着,而楚寻却是静静的站着,半低着脸,大红的官服衬的他的脸越发的苍白,长长的睫毛垂下,映出一片阴影。
    “楚寻……”庆元帝张了张嘴,却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这次秦御史状告的结果,是林国公府证据不足,压后在办,而楚寻却是停职留薪,放下工务,先回府休养。
    林戚月的事,全是外人的供词,真假无法可辩,所以留后在审,而楚寻这次,却是容氏,他亲娘画押提供,连奸夫的去向都有据可查,辩无可辩,只能先停职……话是这么说的,可事实却还是,楚寻,被他牺牲了。
    对比林国公和卫国候,他果断的被庆元帝抛出来吸引民众的目光,楚寻相信,在不远的未来,他的‘丑闻’会在有意无意的引导下被传的更远,以此来压制林戚月有可能被有心人传播起的流言。
    用他‘婚内奸生子’的身份,引导百姓们对隐密丑闻的兴趣,让他的‘风头’完全盖住林戚月的往事,以此消除林国公和卫国候的不满。
    毕竟,林戚月那点破事都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了,哪里及得上他这新鲜热呼的‘丑闻’来的吸引人呢。
    “楚寻,此事是权宜之计,待朕查清背后主使时,一定还你一个公道。”庆元帝将双手拍在龙案上,做下保证,楚寻好歹是他的心腹,这次被牺牲了,他不后悔归不后悔,心里却难免有点不太好意思。
    现在正是君臣一心,共抗外敌的关键时刻,他不能让林公国和卫国候两个武将世家起了嫌隙,而且,秦御史往楚寻脑袋上扣的屎盆子实在是太瓷实了,亲娘画押承认,奸夫住址明了,实在是无处可辩。
    两相比较,牺牲楚寻的名声就变得理所当然了。
    “臣明白,臣无甚怨言,臣男子之身,不惧流言,景夫人的名节重要。”楚寻一躬到底,态度坚定,左右这屎盆子都已经扣上了,抱怨或仇恨都解决不了问题,还徒惹皇上心烦,到不如直接认下,还能得个人情。
    果然,听到他这样说,林子墨就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满面歉意的说:“兄弟,这次承你的情了。”那神情,那姿态,跟往日友好中还略带客气的样子完全不同。
    楚寻笑了笑,没有说话。
    其实,他并没有怨恨什么,他平步青云,入官场不到四年就到了从三品的位置上,完全是靠着庆元帝的提拔,如果按步就班,他现在说不定就在哪个小地方做着六,七品的地方小官呢。
    他没什么背景,男人的名誉也不值钱,这个时候,用他来顶缸是非常正常的事,他对庆元帝无甚兄弟之情,朋友之义,完全就是正常的君臣相对,因此,被牺牲,他不觉得难过。
    只是,当秦御史甩出那张有容氏,他亲娘画押的‘罪证’时,楚寻的心,难免抽痛了一下。
    他自幼跟容氏就不亲近,后来知道‘被休’的事实就更加冷淡了,昨日容氏失踪,说不定是被谁绑了去,画押时说不定也受了威胁……
    一边是性命之忧,一边是不甚亲近的儿子,容氏做出这样的选择,楚寻并不意外,也不怪罪,只是,心里还是觉得空落落的。
    就算庆元帝果断拿他顶缸,‘奸生子’的丑闻可能传遍大燕,都没让他有这样的感觉,不难过,不痛苦,只是眼睛干干涩涩的。
    把容氏忽然失踪的事告诉了庆元帝之后,楚寻就从乾坤殿告退出来,辞别林子墨,他在宫门茫然的站了一会儿,然后,猛的朝‘楚府’的方向走去。
    无视身后跟着的马车和惊慌不知所措的小厮,楚寻越走越快,他想回家了,他想媳妇和儿子了。
    ☆、第一百零七章
    楚寻回府的时候,简如正在给曦哥儿擦屁屁。
    曦哥儿已经四个月大了,他是早产的,虽然一直没断了补身,可还是比寻常的孩子略小一些,身子骨也没那么硬朗。
    老人常说:三翻六坐九会爬,就是说婴儿三个月会翻身,六个月会坐,九个月会爬,而曦哥儿,足四个月了,还是不会翻身。
    简如常把他放在软塌上,让他平趴着,在拿小玩意儿逗着,企图让他翻成仰面,可惜除了让他的小脖子硬实些,能把头抬起来外,基本没别的效果。
    不过今天却是例外,早晨把楚寻送出门后,简如就坐外室里听司嬷嬷回话,寝室中就只剩下正睡觉的曦哥儿和一个小丫环看着,结果简如处理完事情回屋去看的时候,就发现那小丫环趴脚塌上睡着了,而曦哥儿,他竟然自己滚到床边了。
    活活把简如惊出了一身的白毛汗,这得亏是床边围着一堆被子,要不然,这小家伙就把自己翻下床了。
    把泪眼汪汪求原谅的小丫环交给司嬷嬷打发后,简如连忙上前去看曦哥儿,把他从床上抱起来……入手一片湿润。
    尿了!!
    估计是曦哥儿睡睡结果尿了,觉得不舒服了,才不自觉的翻了身,顾不上庆祝儿砸会翻身了,简如开始忙着给曦哥儿换尿布。
    今年的冬天隔外的冷,滴水成冰,雪封千里,不过简如不差钱,楚府正房换的跟皇宫里一样的地龙,烧的热气腾腾,曦哥儿睡觉的时候,也不过穿了两件薄衣衫而已。
    虽然前世生过双胞胎,可简如却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没办法,她是产后血崩,一天都没挺过去就咽气了,怎么照顾孩子,她看到过,却没实际上手操练,毕竟阿飘这种东西,是没有形体的。
    幸好林二奶奶打发来了两个有经验的奶妈子,又有郭稳婆在旁照应着,简如上手到还挺快。
    等楚寻扒去官服,驱走寒气进了寝室时,简如正把脸埋在儿砸擦的粉白粉白,软软呼呼的小屁股上,连亲带蹭。
    ^_^”,‘进门就看见媳妇儿这么傻,真的好吗?’,‘儿子被亲娘轻薄了,该怎么办?’楚寻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
    “今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平时可都是天不黑不到家的?简如若无其视的忽视了楚寻震惊的表情,淡定的给曦哥儿穿衣套袜。
    在这个通信还要‘飞鸽传书’‘八百里加急’的时代,早晨发生的事不可能中午就传进各府内宅,所以,对于楚寻被停职的事,简如根本一点都不知情。
    “回来了。”楚寻忽然笑了,他褪下鞋袜,半躺在塌上,举起手指放在曦哥儿嘴边逗着他,漫不经心的说:“以后就不会那么累了,在雒阳提心吊胆了两三年,这回我可以好好陪陪你们娘俩儿了。”
    “怎么了?你出什么事了?”前世今生算起来十来年的相处到底不是白费的,简如从楚寻的表情和语气中感觉到一股浓浓的怪异。
    “我啊……”楚寻苦笑了一声,抬眼看着简如脸上毫无掩饰的担心,长叹一声,这事总归是瞒不住的,用不了两天街上就能传起来。
    转身侧躺,将脸微微面向里墙,楚寻把金殿上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着重说了秦御史状告的‘内容’,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一直背对着简如,刚才一猛劲只想着回家去见妻子和孩子,可现在头脑冷静了,他才想到,对这脏事,媳妇儿会有什么反应?
    奸生子,还是女人婚内偷情的奸生子,这个身份,简直低到了极限,什么三元及第,文曲星下凡……日后百姓不在他背后吐唾沫都不错了。
    如果这事被证实了,他甚至会连累媳妇儿,儿子还有未来可能会有的女儿一同被人瞧不起。
    成亲时,他的母亲是休妇,他是弃子,这已然让他觉得很配不上温柔大方的媳妇儿了,可现在,他变成了奸生子,呵呵,楚寻闭上眼睛,这让他怎么面对媳妇儿,怎么面对孩子?
    未来孩子因他的事受人嘲笑,回来寻问他的时候,他怎么回答?(简如:少年,你想的太多了)
    此时此刻,就在让他感觉到温暖的家里,在他跟媳妇儿无数次嬉笑玩闹的床上,楚寻的心陷入了冰谷,剜肉般的疼痛,这比得知容氏画押时还要难受,楚寻紧紧的抿着嘴,不敢回头去看,直到,一只温暖的手抚上他的脸颊。
    脑袋被硬生生的掰正,映入楚寻视线的是一张愤怒的两眼冒火光的眼。
    “容氏疯了吗?她不知道她说的这些代表着什么吗?就算被威胁,她就不能说点别的吗?”简如握着拳,脸胀的通红,怒声咒骂着:“庆元帝,这个昏君,你那么艰难的在雒阳当官,受了多少怠慢和白眼,他就这么对你吗?我们急匆匆的赶回来给他送信,连安危都不顾,他就一点都不领情吗?你擒了太子,杀了靖北王,揽过了太子余孽和漠北涂氏的所有怨恨,他就这么,这么……”简如在寝内来回疾走,指着窗外皇宫的方向大骂着。
    “昏君,昏君,他难道不知道奸生子是什么意思吗?停职查办,这不就是当众承认了吗?这让你以后怎么外出行走,就算日后官复原职,甚至封候拜相,这污名,可在也不洗不掉了啊!”说到这里,简如猛的捂住脸,泪水从她的指缝间奔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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