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也不小了,我估计等他一下学,有些事家里也就该操心了。咱乡下小孩说亲事,要是耽误到十八.九往二十上走,好的就都叫旁人挑光了。”
    其实上一回,姚连发见着鲍金东,忽然就添了心思——鲍金东这小孩不错。这小伙儿他能看中,鲍家的家庭他也能看中。虽然说鲍老二家算不上富裕,不过家族大,弟兄多,在村里算是大户门,比较强势的,用姚连发的话说,那就是雄气!
    姓姚的在村里算不上孤门小户,本家近房十几户,但要是跟鲍家比,就差得远了。——鲍家是村里最大的姓,大半个村子都姓鲍,人丁旺,家族团结,向来比较强势。鲍家在村里说话有分量,连村干部几乎全都是鲍家的人。
    尤其这鲍金东,小伙儿熊更霸拉,人长得也出息,干活、挣钱都是一把好手,再有鲍家的家族底子,这要是成了他姚家的女婿,一个村住着,自然就能处处给岳父家助力,比个儿子也不差。
    再说,姚连发盘算,姚小疼跟姚小改都订了亲,两份彩礼,差不多就够他盖房子的了。闺女有个好对象,他有个得力女婿,还能把房子盖起来。多好的打算!
    姚二叔跟姚连发一番参谋,笑着说:“大哥,你要是看着好,这两天趁着你还没走,我找机会探探鲍老二的话。”
    “你去不太好吧,亲叔。咱是女方,不好上赶着。你再拐个弯儿,使唤个抵实的人去说话。”
    他两人商量的投契,一旁姚三三算是听明白了,她爸这是看中了鲍金东,想要把二姐说给他做亲呢!姚三三心里一琢磨,只要是他俩本人都愿情,鲍金东倒是真心不错,是个值得依托终身的人。
    并且这个时候给二姐说亲,倒是能避开某种风险——姚三三担心,万一张洪菊这胎没生出儿子来,姚小改大概就要被逼着走当初姚小疼的路,留在家里招女婿。要是二姐在这之前订亲了,自然就不必担心了。
    这么一想,姚三三就觉着这主意蛮好的。
    至于旁的……她如今一个才刚十三岁的小孩,哪需要想旁的?
    你要问她喜欢鲍金东吗?当然喜欢,那是个多好的大哥哥啊!人家肯定也是把她当小孩来的呗。即便她重生一世,身体里住着一个成熟的灵魂,却也没必要这小小年纪就想那么长远的事。
    姚三三这些想法在脑子里转悠了一圈,她却没注意,姚小改早已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姚小改长这么大,都没直接顶撞过姚连发,作为这个家里一直被忽视的二女儿,家里孩子有比她大的,有比她小的,姚小改总是表现的乖顺小心,也会有心去讨姚连发的喜欢。还是那句话,被忽视的孩子,她总得护好自己,总得自己去争取一些吧?
    但这并不代表她就没有自己的坚持!姚小改向来精明冷静,甚至比大姐姚小疼还要有主见。
    姚小改放下手中的活儿,走过去对姚连发说:“爸,我听你跟二叔拉呱,这是打算给我说婆家呐?你要把我说给鲍金东?”
    “我跟你二叔商量商量!”姚连发习惯地呲吧她,“小姑娘家家,你都好意思急着来问。话说回来,那小孩不错,大人还不是想趁早给你挑个好的。”
    “爸,这是我的事,我怎么不能问?”姚小改的口气,就是在平和地跟姚连发讨论事情,不急也不躁的。“爸,你想的有道理,不过咱这本村本邻的,你说的这事,要是成了怪好,要是不成,那咱姚家这脸面可就丢光了。”
    “我这不是先叫你二叔去探探话吗?”姚连发说,“有儿有女千家问,旁人说媒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说我就不信,他鲍家眼光能有多高?他不是也时常到咱家来?你们相互都熟悉。”
    姚家的女儿都生的好,这一点,姚连发有自信。十六岁的姚小改,越来越长得跟春三月的水葱似的,看着就叫人喜欢。
    “爸,他不是那么回事!”姚小疼有些急了,“你想想,人家本来跟咱熟悉,人家要是有那意思,人家还不先开口?你这一开口,十有八.九不能成,反倒弄得两家抹不开,往后也不好相处了。”
    姚连发听这话,心里琢磨着,就一时没说话。
    “爸,你再想啊,是不错鲍家户门大,家族人多有力量,可是鲍家兄弟四个,他下边还俩弟弟呢,都要成家花钱,负担太重,说白了家里也是很穷,能帮你多少?他跟杨家是不能比的,杨家没有旁的负担了。你不能因为大姐说的亲事好,就急着给我找婆家。”
    姚连发盯着姚小改看了半天,问:“你看不中他?还是你有旁的想法?”
    “爸,我才十六,我能有什么想法?我还不就是顾及咱家的面子。我无所谓,就算被人拒绝没面子,我也照样找婆家出嫁,你一向重视面子,在村里落人笑话怎么好?再说要是我找个婆家也拮据困难的,能帮你什么?”
    姚二叔这时插了一句:“我看那小子,不像个受穷的命,脑子好也正干。不过,小改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要是咱上赶着去说媒,不成的话,这面子可就跌了。”
    “唉,我反正也急着回天津,小改……等年把半年也不晚。再说吧!”姚连发终于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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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三三当然不相信二姐那套“面子”、“很穷”的理论,不过不得不承认,二姐很会说服人。
    之后她悄悄地问姚小改,说你真看不上鲍金东啊?他哪点不好啦?
    “他哪点好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姚小改没好气地对妹妹说,“他平常到咱家来,除了叫你去上学,叫你去送泥鳅,叫你去逮兔子,他找我多说话了?”
    姚三三摸着头,老半天不知该做何感想了。
    就说二姐最精!
    姚三三麦忙假结束刚开学,鲍金东也中学毕业了。
    ☆、第45章 三条路
    姚三三麦忙假结束刚开学,鲍金东也中学毕业了。以鲍金东那个成绩,不用做旁的想,赶紧回家务农去。
    姚三三有时觉着奇怪,鲍金东干啥都很在行,怎么就学习不在行?似乎他目标定位很明确:别倒数就行啊!
    校园里比往常乱了许多,尤其是初三的教室里,简直就像打了败仗的战场,书本试卷随处扔,还有的学生索性撕课本玩,抛的碎纸片到处都是。整个校园闹哄哄的,最后一天了,老师也不怎么管。反正,对于绝大部分初三的学生来说,他们考不上中专,也少有机会上高中。那年月,农村初中升学率还是很低的。
    学校给初三举行了毕业仪式,下午两点开始的,三点钟的样子结束,初三学生就可以回家了,那个时候初一、初二的学生还在老实上课呢,初三毕业,总要比暑假提前将近一个月。姚三三一想,鲍金东初三毕业对她影响还怪大的——往后谁每天骑车带她上学啊?
    依赖是个可怕的东西。唉!往后要自己走路上学了。
    眼下又要到收姐猴的时节了,姚三三心里盘算着,要是能挣到多些的钱,能不能自己买个自行车?买不起新的,买个二手的也行啊!
    九十年代之前,卖的都是那种大架子的老式自行车,粗老笨重的,并且也不便宜,当地毕竟是经济落后的农村,那时候自行车是农村家庭的大件财产。九十年代初新时兴的女式自行车,小巧灵便,凤凰牌,永久牌,可比老样子的大自行车好看多了,就是那价钱也好看,动不动就四五百块。
    有了自行车,不光是她上学方便,要做点小生意小买卖,也能方便些。
    姚三三满心想着她的自行车,放学铃声响起来,她蔫巴巴地拎着书包,走出了学校。在门口,她遇上了念初二的鲍金来,鲍金来骑自行车,可是他每天带着妹妹小叶呢!
    “三三,你今天怎么办?再找找谁自己骑一辆车,能带着你的。”小叶问她。
    “不用了。”姚三三挥挥手,“你们先走,我一会子就走到家了。”
    姚三三走出一段路,很快就到了老石桥,她一眼就看到一辆自行车停在桥上,这个车是鲍金东的,带着她上学一年了,姚三三当然认得。她四处一看,果然看见鲍金东蹲在下边的桥墩上,悠然地拿着一根细柳条抽打着水玩。
    这等她回家呢?今天不用走路回去了。姚三三高兴起来,忙喊了一声:
    “金东哥。”
    鲍金东头也没回,抬手在脑后对她招了招:“下来。”
    桥墩离桥面有一段距离,姚三三先坐下来,小心下到桥墩上,蹲在鲍金东旁边问:“金东哥,你看什么呢?”
    “三三,你说我这回不上学了,我做点啥呢?”
    “你做点啥?”姚三三想了想,“你能做啥?你还不是种地,顺带收泥鳅,做点小买卖,你一步一步来呗!”
    “摆在我面前有三条路。”鲍金东回头看了姚三三一眼,神色十分认真。十七岁的少年,开始思考人生目标呢!
    “第一,我今年秋天去验兵;第二,我出去打工挣钱;第三个选择,就是你说的那样。当兵吧,三年后还不知怎么样;打工吧,出去都是出苦力的,没啥出息头;留在家种地、做买卖,将来能怎样我心里又没有底。”
    姚三三愣了愣,说:“你想这么多啊!这个……我觉着你先要想清楚自己往后想怎么发展,咱们总不能跟我爸、你家鲍二叔他们似的,一辈子就种那几亩地,我敢说村里有的人,这辈子最远都没出过这个石桥镇。”
    “嗯,说的有道理。”鲍金东笑着拍了下她的头,似乎对待小狗小猫似的,“小丫,看你人小,口气不小啊!”
    “我十三了行不行!”姚三三抱怨,“我又不是三岁五岁,别仗着你个子大就欺负人。”
    “看你这样子,哪有十三岁!我十三岁上五年级,少说要比你高一头。”
    鲍金东说着站起身来,把手里的柳枝随手丢在河里,说:“走吧,今天我还能带你一回,往后可就不能带你了,往后上学你自己走吧。”
    “嘻嘻,马上我又能收姐猴了,暑假我就收姐猴,收泥鳅,我那还有一群羊,说不定我赞足了钱,我就买一辆自行车。”
    姚三三牛气哄哄地说着。鲍金东两手撑住桥墩上边的桥面,往上一跳,就爬上了桥面,转脸看着姚三三,姚三三有样学样,两手撑着,跳了两下,没上去。她撇撇嘴,嘀咕了一句:“下来的时候感觉没这么高啊!”
    桥墩到桥面的距离,齐着她胸口,下来的时候就跳下来了,不难,爬上去居然就难了。鲍金东看着她挫败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地笑,蹲下来看着她说:“上不来了吧?真不知道你啥时候能长个子,我看你大姐二姐也不算矮啊。”
    “我晚长行不行?我大姐二姐今年都长高了那老些,她俩还能再长高呢!我肯定还能长高那老些子。”
    “嗯,使劲长,要一直这么矮可就糟了,谁都能欺负你。”鲍金东哈哈笑着,伸手拉住她的手,轻轻一使劲,就把她拉了上去。
    磨蹭这么半天,太阳都要落了,鲍金东骑车带着姚三三,穿行在夕阳下的乡间土路上,一起回家去。
    鲍金东刚才提到二姐,姚三三心里便开始活动了,忍不住试探着问道:“金东哥,你看我二姐人咋样?”
    “你二姐?挺好啊,怪勤快能干的。”
    这样啊!姚三三赶紧又问:“那……金东哥,你喜不喜欢我二姐?”
    鲍金东蹬着车,似乎根本就没多想,随口说:“还行吧,她是你二姐,她又没得罪过我,我也没什么好讨厌她的。”
    呃……话不对题,他到底是不开窍还是装的?姚三三却没法子再说的更明白了,万一引起误会,对二姐总是不好。她想了想说:“金东哥,我大姐找对象了,你知道不?”
    “听说了。”
    “你跟我大姐一般大呢,那你啥时候找对象啊?你一找对象,我就能吃喜糖了。”
    “找对象?我现在连自己都养不起,我想那么多干嘛!找对象,我让她喝西北风去?”
    呃……好吧,败给他了。姚三三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喝西北风,好歹也得给她找个大点儿的窗户吧?大哥结婚盖房子,我爸妈算是花光了家底子,我如今连个窗户都没有。”鲍金东口气一转,说话认真起来,“我下边还有两个弟弟,我反正没打算依靠家里,总得给我爸妈留条活路吧?大哥娶媳妇,他们去了半条命,要是剩下咱三个都靠着他们,我看爸妈真要没命了。”
    鲍金东回头看看姚三三,笑笑说:“现在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是小女孩,不用发愁这些,闺女可比儿子负担轻多了。我爸妈生这四个儿子,简直就是遭罪。我下头要是两个妹妹,不就轻快多了?”
    唉,姚三三看着落日下的晚霞轻叹,要是姚连发也这么想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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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鲍金东毕业没几天,又来找姚三三商量,今年要跟她一起收姐猴。
    “咱早早开始收,先按住摊子,去年那小贩就该不来了。”鲍金东说,“这个村,我跟你俩人收,差不多了。”
    “那去年那个外村的小贩要还来呢?”
    “来了再说。我就不相信他挤得过本村人。”
    结果是那小贩没来,也兴许是来了,见已经有两份收的,自己插不下,就换了地方。今年加上鲍金东收,总不好还叫杨广州给送去埝城,鲍金东便说,他自己送。
    姚三三问清了地点,就让鲍金东自己骑自行车送去。这么一来她也方便,不用再往镇上送了,鲍金东一大早就到她家来,把她头天晚上收的姐猴带走了。
    起先她还担心呢,自行车毕竟慢些,这来回够八十里路,不轻啊。
    鲍金东却根本没当回事儿,他一个精壮的小伙子了,骑自行车卖力点,一个小时总能跑三四十里路。他在自行车后座放了一根短木棍,扎牢,把装姐猴的桶挂在木棍上也扎牢,倒也稳妥。天刚亮的时候他骑车走的,到日上三竿,居然已经回来了。
    农村的孩子,这点苦力还算不了什么。
    头一天收姐猴,鲍金东就尝到了甜头,这一趟,他收入了十多块钱呢!一回到家,就兴冲冲地跑来找三三:
    “三三,我觉着你绝对是个挣大钱的料。”
    姚三三撇嘴:“就这么点钱,就算是挣大钱了?你这点出息!”
    “说的不是钱,是你脑子钻。”鲍金东说,“我原先就想到逮姐猴卖,逮泥鳅卖,逮了野兔子我也拿去卖,现在想想,我卖给小贩,小贩还不是为了挣我的钱吗?”
    “那是。你再想想,那家收咱泥鳅的,人家送到大城市去,恐怕挣得更多。大钱都让人家挣了,咱就是跟后头挣点小钱罢了。”姚三三竖起一根手指头,郑重地说:“你等着,金东哥,早晚我也要做大生意,挣大钱。”
    “有志气,小丫,你挣大钱,我跟着沾光。”鲍金东一阵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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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订了亲的姚小疼,便开始大大方方给杨北京绣鞋垫了。苏北鲁南的绣花鞋垫,那是什么呀?那就是定情信物。订了亲的小伙子,收到未来媳妇儿的头一份礼物,就会是花鞋垫。对绣的针法,两只鞋垫一起绣成的,绣好了一分为二,更可以完美的合在一起。
    收到花鞋垫的小伙子,走起路来都带着风呢!田间地头脱了鞋子,那些还没说媳妇的小伙子,见了人家鞋窝里精美的花鞋垫,总是要羡慕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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