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此时有人看见汪印、又不认识他的人见了,必定会喃喃说上一句:“嫡仙下凡……”
    可是,此刻这个宅子却异常安静,本该早就起来忙碌的仆从却还在沉睡着,一个也没有醒来。
    太阳升得越来越高了,后院里终于有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李伯,王照!……奇怪了,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没有人呢?人呢?”一个穿着青衣的年轻人边说着,边打开了后院的门。
    当他看到前院中静静坐着的汪印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第1258章 先生
    青衣年轻人僵着身子,愣愣地看着坐在石凳上悠然自得的汪印,简直难以置信。
    半响之后,他伸手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再睁眼时仍旧见到那个人安静坐着。
    的确是他所想的那个人,几乎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他终于回过神来了,脚步飞快地朝汪印冲过去,直到就碰上石桌了才停下脚步。
    随即,他深深弯下了腰,语气难掩激动,唤道:“先生!学生见过先生!”
    先生……会这样称呼汪印的,就只有一个人。
    这个穿着青衣的年轻人,就是孙长蕴!
    汪印第一个弟子,也是目前唯一的弟子。
    汪印微微点头,指着另外一张石凳,淡淡道:“无需多礼,坐。”
    孙长蕴依言坐了下来,看了看空荡荡的石桌,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忙道:“学生不知道先生来了,这就去为先生备茶。李伯……”
    他张口欲换人,这才发现宅中安静得过分,平日进出的仆从一个都没有踪影。
    是先生做的?
    汪印示意孙长蕴继续坐着,然后道:“本座有事与你说,故而让他们继续睡着。”
    孙长蕴看了看汪印靴子沾了一些露水,心中有些懊恼:“先生等了很久吧?先生有事,可以随时唤醒弟子的。”
    他特地今日休沐,就是想着去拜见先生的,不想先生却亲自来了。
    “不必说这些了。本座知你休沐必定会前去汪府,才会前来。”汪印这样道。
    孙长蕴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黯然:“先生,学生纵本事微弱,却是不怕麻烦的。”
    他自是想明白了,在这样的形势下,先生亲自前来,不是为别的,而是不想为他招致麻烦。
    这是先生设身处地为他着想,也是先生对他的护佑怜惜。
    当年,老师也是这样做的,老师在临终之前将自己托付给先生,还强迫他在先生身边待了三年。
    他何其有幸,先后遇到一心教导护佑他的老师、先生,然而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心中着实羞愧。
    他还是太弱了,所以才会被先生尽心护佑着。——他也想为先生做些什么的。
    可惜,他的力量太小太小,可以说是什么都做不了。
    他知道先生即将前往大雍,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异常凶险的事情,结果也好不到哪里去,但他却无力阻止。
    既无法阻止大雍提出这样的交换条件,也无法阻止皇上答应这样的交换条件。
    汪印忽然笑了笑,难得赞许道:“无需想太多,本座知道你的心意。你其实做得很好了,比本座所期许的还要好。”
    这并非纯是安抚话语,事实上,孙长蕴的确做得很好了。
    当初孙长蕴在江南道因为“天子门生”之言一鸣惊人,皇上对其几位赞许,倒也不再计较其是谢玠的关门弟子,特命其在杭州府任职。
    在杭州府任职期间,孙长蕴凭借自己卓绝的才能,再加之有楼凤仪等人的帮助,屡立奇功。
    因而,只是短短一年时间,便被永昭帝从杭州府调回京兆,就任大理寺丞了,可谓是青云直上,备受朝官的瞩目。
    孙长蕴是早些日子回到京兆的,却拒绝了朝廷提供的府邸,住在了先前的地方,就是现在这个宅子。
    感受到汪印赞许的目光,孙长蕴一时心中激荡,只得讷讷说道:“先生,学生……学生羞愧。”
    他那一点成绩,何足挂齿呢?
    在老师和先生的双重教导之下,如果他什么都没有做出来,那就真的是废物不如了。
    他原想着,回到京兆之后就能侍奉先生,继续聆听先生的教诲,却没有想到先生要前去大雍了。
    这次前去,可以说是十死九生的路途。
    他这个学生,能为先生做些什么呢?
    汪印现在来,就是告诉他要做什么。
    “本座在京兆留下了一些布置安排,但本座不知道这些安排用处究竟有多大。本座希望你仕途青云直上,不得因任何事情而致仕!同时,全力辅助二十一殿下……”
    坐在石凳这里的时候,汪印想了很多很多,但想得最多的,就是已经逝去的谢玠。
    谢玠泉下有知,也会赞同本座的安排吧?
    毕竟,那个看似油盐不进的老人,直到临终之前也惦记着国朝,也可以说是因为大雍而死。
    现在,有机会从大雍手中夺回云州五城,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想必,谢玠也会这么做的。
    孙长蕴是他们共同的弟子,承继了他们的才能和志向,虽然年纪还小,所做的事情有限,但其是冉冉上升的朝阳。
    朝阳会继续上升,这个国朝,最终都会属于孙长蕴这样的年轻人,乃至是郑云回这样的小孩儿。
    功成非一朝一夕,他现在所坐下的这些安排,时间会是最好的证明。
    孙长蕴站了起来,弓着腰身,恭敬地听着汪印的话语。
    虽然先生说无需这样,但这是他作为学生的尊敬和态度。
    在汪印说话的过程中,孙长蕴神色几度变幻,眼神也复杂难言。
    惊诧不忍彷徨……但在迎上汪印的眼神后,看到对方眼中的期许时,这些经惊诧不忍彷徨渐渐变成了坚定。
    他所能为先生做的,本来就很少,既然先生这样说了,那么他就一定要做到做好!
    当汪印话毕,孙长蕴再次深深弯下了腰,回道:“先生,学生知道了。学生一定……全力以赴!”
    “全力以赴”,所有的决心所有的承诺,就这一句话已经足矣!
    汪印看着孙长蕴,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神色有一丝动容:“本……为师相信你。”
    听到这句话,孙长蕴的眸光猛地变亮了,他惊喜地看向汪印,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话来。
    只有当初在江南道的时候,先生才出言接受先生的身份。别的时候,为了避免给他带来麻烦,从来就没有流露出半点有关身份的意思。
    “为师”这个称呼,就是对他最好的肯定和激励。
    汪印心中也颇不平静,不禁有些想感慨世事的玄妙。
    当初在京兆闺学听到阿宁第一次提及孙长蕴,他还以为能够想出屯田对策的人,当是对洞察朝局经验丰富的老年人。
    为此,他还令缇事厂和运转阁到处寻找孙长蕴,到最后却发现孙长蕴只是一个少年。
    世事流转,当初他极力搜寻像纳为己用的人,最终成为了他的学生。
    这何尝……不是他的幸运?
    第1259章 该走了
    除了叶绥,没有人知道汪印这一夜去见了什么人。
    对朝中所有官员来说,汪印即将离开国朝,所有缇骑也将离开国朝。
    对缇事厂震慑不已的官员,心中不知有多庆幸,哪怕极力压抑,也忍不住说上一句:“或许,缇事厂以后都不复存在了,太好了!”
    得知这句话的朝中重臣,譬如顾名璘和陈就道这样的,脸上就难掩忧色,最终只能喟叹一声。
    用汪印和缇骑去换云州五城,现在看来是值得的,但焉知以后是祸是福?
    他们与这些惧怕缇事厂的官员不同,他们认为缇事厂的存在很有必要,尤其是汪印执掌的缇事厂很有存在的必要。
    缇事厂原是皇上的一把刀,经过将近二十年的时间,已经变了。
    这把刀已经从指向朝臣转而指向了皇上,有了与门下给事中同样的作用,那就是:限制皇权。
    说到底,不管是大安朝还是大雍朝,朝官的最大作用之一便是用来限制皇权。
    天子世袭而官员不世袭,就是要选拔出贤臣良将来辅助天子、匡正天子。
    缇事厂有了这样作用,本来是很好的事情,现在缇骑都没了,缇事厂自然就不存了。
    缇事厂没有了是件好事吗?他们不觉得。
    然而,局势并不以顾名璘和陈就道这些人的想法为转移的,局势仍旧快速而诡异地进展着。
    处于风浪中心的汪府,仿佛已经接受了一切,从上而下,包括叶绥和门房在内的所有人,都在为汪印离开大安做着准备。
    就好像搬家一样,他们的准备有条不紊,完全不觉有什么风险惊浪。
    一直在汪府监视着的左翊卫心情复杂,一时不知该同情这些人的遭遇,还是该佩服这些人的从容淡定。
    不管怎么说,汪督主即将前去大雍,那么他们这些左翊卫士兵也不必在汪府监视着了。
    故而,都尉魏歌前来向汪印和叶绥告别,拱手道:“督主、夫人,属下带着士兵离开了。这些时日多有冒犯,还请督主和夫人见谅。”
    他们奉命进入汪府监视已经大半年了,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魏歌心知汪府并不是没有事情发生,而是汪府中本事了得、掩盖了一切。
    但皇令难为,他哪里敢说什么?只得一直装聋作哑下去。
    幸好,这个让人浑身难受的皇令终于结束了。
    想了想,他补充了一句:“属下祝督主和夫人此行一切顺利,望督主和夫人平安归来!”
    他隐约知道此事有别的内情,但就冲着汪印愿意去换回云州五城,就值得军中任何一个士兵敬佩。
    因为这一句话,汪印看了魏歌一眼,周身骇人的压迫稍稍收敛了一些。
    叶绥则笑了笑,道:“这段日子,辛苦魏都尉了。如此,魏都尉就能顺利交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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