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无论是第一眼还是当下,叶绥心中所想的一起品茗的那个人,都是汪督主。
    除了汪督主,还能有谁呢?——她压根就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
    叶绥在剡溪茶庄里与汪督主几次相遇,自然知道汪督主品茗的习惯。
    督主大人好剡溪茗,却不喜欢像时下的人那样喝茶汤。督主大人喝的茶水,无须研磨、烹煮,只须用沸水冲泡便可了。
    如此一来,泡茶的工艺便少了,相应的,对茶叶的品质要求便高了。
    大音希声、大繁至简,世间事物简单到某种程度,便有了不一样的韵味。
    沸水冲泡出来的茶香,清韵悠远,萦于人的鼻端,息息不止,让人不自觉地宁神舒缓。
    叶绥不得不承认,汪督主这个不为人知的癖好,其实同样极其符合她自己的喜好。
    在见过汪督主所喝的茗茶后,她便再也没有喝过研碎、烹煮过的茶汤了。
    她专心致志地冲泡着茶水,并没有发现汪印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停留在她身上,面容全然不是往日的淡漠,而是唇角含笑,眼神柔和。
    这般温柔至极的汪督主,容貌更加俊美夺目,用颠倒众生来形容也不为过了。
    可惜,一心一意冲茶的叶绥没有看到,隐匿在暗处的暗卫们见到了,也会不发一言。
    冲泡过后,叶绥以双手捧茶,朝汪印笑道:“大人,请。”
    汪印接过了茶水,半闭目闻了闻,而后淡淡道:“好。”
    小姑娘亲手冲泡的茶水,当然好。未入口便觉得有甘香,甚好,甚好。
    若是小姑娘能日日亲手为本座泡茶,倒比之前所想的场景更好了。
    汪印边这么想着,边喝了一口茶,再次觉得小姑娘冲泡的茶水极好,比剡溪茶庄掌柜冲泡的还要好。
    茶过三盏之后,叶绥继续为汪印续上茶水,开口问道:“大人,我已听说了贞嫔被晋位良贵嫔一事。皇上……对太常卿大人颇为看重?”
    她借由良贵嫔一事,问起了太常卿谢鹿年。
    汪印知叶绥备茶邀约,必是有事相询,想了想,便道:“太常寺掌建邦之天地、神祇、人鬼之礼,乃九寺之首;太常卿乃九卿之首,地位自然尊崇。”
    不若此,谢鹿年的孙女,也不会刚有孕就晋位了。
    这当中,当然有汪印的推波助澜,但他不可否认的事,太常卿的地位同样起了重要作用。
    若是他想要扶另外的人为贵嫔,怕要费一番心思,动作不会这么快。
    “谢大人是个怎样的人?良贵嫔的性子,似乎……有些单纯?”叶绥眨了眨眼,这样问道。
    说单纯,当然是好听些。
    事实上,叶绥觉得良贵嫔挺蠢的。
    然而,宫中的人个个都会扮猪吃老虎,再者良贵嫔还平安活着,她倒有些不确定其是真蠢还是扮蠢了。
    汪印勾了勾唇角,似乎觉得叶绥的形容很有意思,这么说道:“谢鹿年是个好官,也是个好祖父,对儿孙不免溺爱了些。”
    溺爱了些,儿孙们便娇养着,不舍得让他们承受半点风雨,也想让他们沾染半点污秽,这懂吧?
    叶绥当然懂了,想必良贵嫔是真蠢了,难怪最后会成为替罪羊,被打进冷宫。
    想来良贵嫔能安稳活到现在,谢鹿年想必是劳心劳力,花费了不知多少心思。
    第213章 大祭
    叶绥叹了叹,说了一句:“谢大人殊为不易!”
    汪印点了点头,对此甚是赞同。
    不过谢鹿年这样不易,多半是谢家自找的,值不得半点同情。
    真的为儿孙着想的话,便不会过于溺爱,便会让他们知道,外面既有和煦春日,也会有严酷寒冬。
    不然,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喝了一口茶,才道:“谢鹿年最近忙于大祭,对宫中事有所疏忽,不然,贞嫔定然不会晋位。”
    谢鹿年能位列九卿之首?岂会是蠢笨之人?他只是趁着谢鹿年无暇顾及之时,将良贵嫔推了上去。
    现在谢鹿年必是回过神来了,怕是正在想着怎么将“贵嫔”这个烫手山芋扔掉吧?
    呵,本座放的,谢鹿年怎么扔得掉?
    听着汪印的话语,叶绥觉得脑中有什么闪过,却快得抓不住,只下意识重复道:“谢鹿年忙于大祭……”
    听到叶绥重复这句话,汪印不免觉得奇怪,便说道:“是的,大祭。如今是永昭十九年了,恰是大祭的年份。”
    观小姑娘的神色,似乎很在意大祭,本座没有看错吧?
    叶绥有些愣,茫茫地看着汪印,好一会儿,目光才变得清明。
    是了,大祭……大祭!
    她想起来了,那时候虽然她远在南平顾家,却还是听过这场大祭的。
    叶绥记得了,她听过这场大祭,听顾璋说过这场大祭。
    所谓大祭,便是帝王亲自祭郊庙、谒皇陵。
    按照大安朝的规矩,五年一小祭,十年一大祭。
    小祭由太常寺和礼部的官员出面即可;大祭,便要由帝王领着朝廷百官来主持,还须帝王亲至皇陵祭拜。
    帝王登基的第二年,才改元“永昭”,如今是永昭十九年,实则帝王登基已二十年了,这么算来,大祭便是在今年秋!
    是了,是了,那时候春光明媚,她躲在开得极其旺盛的芍药花枝后,听到了顾璋与幕僚的只字片语。
    “谢鹿年致仕,大祭事已定,无忧,无忧……”顾璋是这么说的。
    她努力回想,只记得芍药开得很好,还有顾璋的笑声,更多便没有了。
    顾璋笑出了声音,想必心情很好,可见对谢鹿年致仕、大祭事很满意,不然不会连续说了“无忧”“无忧”。
    重活了一世,知晓了顾家天大的野心,她当然知晓了顾家无忧,便是她犯愁的时候了。
    不过,那时候,顾家尚未有出仕,顾家对朝政事所表露出来的态度,也是谨小慎微。
    顾璋在高兴些什么呢?莫非谢鹿年致仕,有顾家的手笔在?
    叶绥神色冷了冷,没有怀疑自己的推测。顾璋既然让夺了姐姐的性命,那么将良贵嫔推出来当替罪羊,也是顺理成章的,不是吗?
    前一世,她灭的是顾家的嫡枝,直接从根源上砍掉了顾璋的倚仗,并没有转这么多弯弯窍窍。
    这一世,她与顾家已毫无关系。那么顾家的野心,还会波及到叶家、祸及到姐姐吗?
    她一时难以猜度,然对顾家的忌惮与防备,深深地刻在她脑海中,轻易不会撤去。
    她觉得口中茶水忽而变得苦涩,忍不住问道:“大人,若是谢大人致仕,最有可能接任太常卿的人,会是谁呢?”
    汪印更觉奇怪了,小姑娘怎么对朝政之事如此感兴趣?她所问的这些问题,一般闺阁姑娘会问吗?
    哦,不对,小姑娘已经嫁给本座了。本座的夫人,欲知朝中政事,乃是理所当然的。
    他思绪流转,脑中过滤着朝中百官的情况,然后答道:“若是谢鹿年致仕,当是泰州刺史周云川接任吧。”
    叶绥的心骤然紧了了一下,几乎握不紧手中的茶杯。
    大人说,接任谢鹿年的人,应当是泰州刺史周云川。
    可是,前一世接任太常卿的人,却不是周云川,而是光禄少卿宋岫玉!
    然而,成为太常卿的宋岫玉,其实没有太多可说的,因为此人是个病秧子,十日有九日都是请病不朝。
    真正值得一说、赫赫有名的便是周云川。
    周云川,字渡玉,曾任泰州刺史,后来被擢为吏部侍郎,不足两年年便升为吏部尚书,是永昭帝跟前的大红人。
    只是,周云川也只显赫了几年,便病故了。盛年病故,死得太早了些。
    据闻他死之后,永昭帝连眼睛都湿了,连声凄呼“渡玉舍朕,渡玉舍朕……”
    周云川所得的宠信,由此可见一斑,有人叹称堪比当年的汪督主。
    当然,那个时候,汪督主早已身死、缇事厂已覆灭了。
    后来,她和太宁帝自然仔细查探过此人。只可惜,周云川死得太突然,他背后的人是谁已经不可究。
    但有一点,叶绥印象深刻:周云川当年陪着永昭帝去了茂山谒皇陵!
    宋岫玉这个病秧子,当然不会陪着皇上主持大祭。
    当时主持大祭的人是谁,她已不记得了,就连周云川怎么随伺大祭的,她也不记得了。
    但是,后来尚书左仆射孙长蕴说过一句话,道正是从这场大祭开始,永昭帝便开始慢慢疏远了汪印、渐渐猜疑缇事厂。
    汪督主身死之时,乃雁西卫大将军。
    以宦官之身领兵,在大安朝前无古人,督主得帝王如此荣宠,原来早就被帝王所猜忌了吗?
    透彻朝局的本事,叶绥自认为远远比不上孙长蕴,是以对孙长蕴无比推服。
    究竟这场大祭之中,发生了什么事,致令永昭帝态度有这么大的变化,从此开始疏远汪督主?
    汪督主从帝王心腹成为帝王心腹大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第214章 端倪
    看着在她面前舒闲品茗的人,叶绥实在无法想象他竟然会死。
    只须想到这里,她便觉得心中一痛。
    不会的,汪督主的命运不会像前世那样,她一定要竭尽所能保护汪督主!
    她深深嗅了一口茶香,鼓起勇气问道:“大人,您会参加大祭吗?”
    汪印看着小姑娘明显思虑的神色,只答道:“应该不去。”
    大祭在今年秋,如无意外,他会领着缇骑前往岭南办事。——那里的事情,比大祭重要多了。
    听到这个回答,叶绥顿了顿,便再次问道:“大祭这么重要,大人为何不参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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