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什么?”白姬疑惑回身,见鸨母屈指吹了一记口哨,忽然有只浑身漆黑的小狗从草丛里钻了出来,见到她绿豆般的黑眼珠蓦地一亮,汪汪叫着便朝自己扑来。
    “你看这见到主人的亲热劲儿,”小黑狗窝在白姬怀中尾巴摇得更开了花似的,同时,白姬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说道:“白姬,白姬,听得到我讲话吗!?”
    她眉头微蹙,眼下鸨母在场,听到也只能装作没听到。
    “呃,这段时日多谢你照顾它,那我就先告辞了,祝……”她想了半天,还是道:“祝你们店生意兴隆啊……”
    一手揣着狗,一手拿着盒子,骑上木鹤,待飞出了城外几十里,白姬才捏着狗脖子将那不停在怀中闹腾的小狗提起来,和那双小绿豆眼对视。
    “说,你到底是谁?我可从没养过狗。”
    小黑狗急迫地汪了两声,仔细一听,里头夹杂着低沉的人声:“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白姬,白姬,我是百小里啊!!
    白姬:“……”
    小黑狗继续汪道:“汪,汪汪,汪汪汪汪?”你难道不认识我了吗!?
    片刻怔楞后,白姬大手抚上它毛茸茸的脑袋,呃,手感好像还不错,嘴上无奈道:“这个,乍一看还真认不出来,话说回来,你怎的变成这副模样?”
    莫不是说错什么话得罪了百里吧?
    “呜……”小黑狗低下脑袋一阵哀鸣,在他断断续续的汪声中,白姬听出一个曲折离奇的辛酸故事,似乎导致他变成这样的直接推手竟然是自己……
    “你的意思是——百里着急赶来救我,所以就让你临时待在狗的身体里面?”
    “汪……”百小里回以一个哀怨的眼神,白姬不禁百感交集五味陈杂:“这段日子,你受委屈了!”
    好在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小黑狗从她膝头蓦地站起,开始大幅度地摇起尾巴,既然白姬来了,那先生肯定也离得不远,他们二人一向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黏糊得很。
    白姬读懂炽热的眼神,一时失笑。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百里他不在这里。”
    百小里尾巴甩到一半,停了,一脸你怎么现在才说的表情,焦急地汪汪道:那咱们还不快些去找先生!
    白姬摇头:“不去。”态度异常坚决。
    百小里眼骨碌一转,试探性地叫了两声,白姬你莫非是与先生拌嘴后偷偷溜出来的?
    白姬“嗯”了一声,板着脸道:“而且不准备回去了。”语落,看见百小里那双绿豆小眼儿里泛出绝望的光,要是一只小白狗,恐怕此刻早已面如死灰了吧。
    他心道:以我如今这具身子,莫说横跨千山万水去寻找先生,哪怕只是从城东走到城西,估计走到一半,就被屠夫逮了剁了做狗肉火锅了吧……
    抬眸,看见白姬正面无表情地俯视自己,嘴里冷冷说道:“你若是不想跟我,我也不勉强,一会飞过这座山我就把你放下来,你自谋生路去吧。”
    百小里小心肝猛地一颤,立马扑到她怀里摇头摆尾,一阵黏腻的汪声过后,可怜巴巴地看着她:白姬,城门失火不能殃及池鱼啊,你跟先生吵架归吵架,不能迁怒于我啊,再说我可是无条件站在你这一边的,你忍心舍弃这么可爱可怜又无助的我吗?
    也亏他能够用叫声将这一长串心路历程完完整整地表达出来。
    白姬心里暗笑,面上却不表:“既如此,我便勉为其难带你走吧,不过我去哪儿你就必须去哪儿,还有——不许偷偷给百里通风报信!”
    “汪!”
    一阵冰冷刺骨的海风袭来,白姬从半睡半醒中睁开眼,听到一声娇弱的呜鸣声传来,随即怀中一暖,一团毛茸茸黑乎乎的小东西钻了进来。
    “冷了?”
    她将小东西往兜里藏了藏,眯眼去看海平面上冉冉升起的太阳,“天亮了,看来今天又会是一个好天。”
    好天?!百小里窝在怀里哼了一声,又往里蜷了蜷,简直冻死人了。
    云霞翻涌间,一座翠绿的洲岛出现在眼前,它生在海中央,为潮水所簇拥,远远俯瞰下去,像是一枚嵌在蔚蓝海面的翡翠玉石,白姬眉心微蹙了蹙,眼里浮起一抹怅然:想来此处便是那远近闻名的海中明珠——东海翡翠州了吧?
    木鹤倏然往下,逐浪低飞,掠过几只盘旋在海面的水鸟,轻盈地落在岸边浅滩上。
    百小里从白姬怀中探出头来:“汪?”这是到目的地了?
    白姬摇头,将他往地上一扔,径直朝前走:“在回家之前,我想先去市集买些东西。”
    回家?百小里追着她叫了几声,你的家不是在锦都么?
    然白姬却并未回答他,只是默不作声地朝前走。
    东边海岸民风朴实开放,连沿街叫卖的商品也与中原截然不同,百小里是左看看又看看,这也觉得新奇,那也看着好玩,一转眼发现白姬没了,吓得他连忙往前追了两步,适才看见她站在不远处的棺材铺门口,眼睛直勾勾地朝里看。
    他登时浑身发毛,白姬这是想做什么啊!
    白姬正准备进去买点香烛纸钱好去祭拜娘亲,熟料刚举步,便是一个踉跄,险些一头栽在地上。“你捣什么乱?”低头看见罪魁祸首正眼泪汪汪地咬着自己裙摆不放,她愣了一愣,随即了然。
    “你以为我要去自寻短见?”
    百小里含糊地汪了一声。
    “就算我买了棺材准备寻死,死了以后谁来埋啊?靠你?”白姬蹲下/身,轻轻从他嘴里抽出裙摆,长叹道:“靠你用狗刨刨出一个坑来,我在棺材里早就烂光了吧?”
    “汪汪汪!”歧视狗啊!
    “再说,谁跟你说我要来买棺材的?”白姬笑笑,手轻轻在他圆滚滚的脑门上拍了拍:“我只是来买些纸钱祭奠亲人罢了,你在外面等一等,我去去就来。”
    百小里原地等了一阵,看见她捧着一沓纸钱香烛走了出来。
    “走吧,天黑以前应该能够到家。”
    百小里疑惑地望着她:“汪?”
    “哦,倒忘记同你说,我现在要回我母妃的故乡,过了这片海就到了。”
    “汪汪汪,汪汪汪?”
    “你问我母妃的家乡美不美?”
    白姬目视前方,脸上流露出向往的神情,她慢慢道:“据说很美,那里四处生长着湖蓝色的花儿,族人的歌声个个都非常动听……”
    百小里想了想,又问:那你去过没?
    白姬举步向前,直到过了很久,才回过头神情淡淡地道:“梦里去过算不算?”
    一会功夫,太阳已经完完全全地升起了,明媚柔和的阳光铺洒在蔚蓝平静的海面上,像是一层薄薄的金纱,风起时,波光粼粼。潮声起伏,浩浩淼淼,交织成一曲动听的曲调在大海深处不断回荡盘旋。
    百小里缩在白姬怀中睡了一觉,也不知过去多久,朦朦胧胧听到她喊了一声:“到了。”
    ☆、第76章 孪头蛇兽
    尚未睁眼,便是一阵咸涩的雨水打在脸上,还没习惯用四条腿走路的百小里一脚踩入湿滑的土地,汪地一声,左右摇摆,好在白姬及时扶住了他,才免得落到洗泥水浴的下场。
    看他的五短身材在泥地里行走艰难,白姬善解人意地将他抱起,重新窝进温热怀抱中的百小里长嘘一口气,这才匀出心思来打量眼前的一切。
    他们现在身处在一片蓊蓊郁郁的野林之中,四周围树木参天,灌木幽深,淅淅沥沥的小雨透过枝叶间的缝隙落了下来,溅在脸上,衣服上,分明先前还是晴光潋滟的好天,怎地一落地,竟却下起雨来。毛发上沾着湿漉漉的雾气叫百小里好不自在,他抖了抖毛,抬头冲白姬“汪——”
    白姬没有回答,只是伸手在他头顶轻轻一揉,快步向前走去。
    雨水将枝枝蔓蔓上的尘土尽数洗净,她一袭白衣穿梭其中,很快衣服上便沾染了斑斑点点的泥泞,而她却似浑然不觉,只是平视前方,快步如飞,不久——在密林的尽头出现一座废弃已久的小村庄。
    村里的房屋原是用茅草竹子搭建的,现在看早已是破败不堪,大抵是原先的居民迁离了此处,风吹日晒雨淋,无人修缮才变得如斯模样,可这里……便是白姬母妃的故乡么?
    这座村庄临湖而建,背山靠水,前面又是草木葳蕤的森林,不失为一处绝佳的栖息地,却不知这里的村民何故要搬走?百小里将视线投至那片清澈见底,碧波荡漾的湖水,不由咦了一声,这世间竟还有如此奇特的花,蓝色的花瓣足有碗口大小,又闻到一阵清幽冷冽的香气,应该是从这花里散发出来的。
    白姬步子一顿,停在岸边,低头对他说:“这种花名为山岚花,世上只有这儿才种得出,美吗?”
    “汪!”百小里兴奋地摇了摇尾巴。
    望着眼前熟悉而陌生的场景,不知为何,白姬就想起阿浔与百里初识的那一日,二人身影在花的掩映之下,每一句话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当时的天那么蓝,白云如絮丝丝缕缕地飘过,四周萦绕着山岚花若有似无的香味,一切皆美,只是没有她插足的余地罢了。
    “就在这祭奠娘亲吧。”
    她点燃香烛,一张一张地烧起纸钱。
    雨声渐大,衬得她声音有些模糊:“娘,对不起,这么晚才来祭拜你,许多年过去,不知你还在不在?我想锦都你定是不愿意再待的,想来想去,也只有这里。”
    纸钱燃烧着,白烟缭绕间她低垂的眼眸里像是有一抹泪光划过。
    “听不见也没关系,就当圆了我一个念想好了。”
    燃烧后的灰烬随风没入尘埃之中,迷得她眼眶发涨,连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此处,果真如你所言那般,湖光水色风景秀丽。”
    如果你还在的话,便不只是我一个人孤零零地赏花了。
    “前几日我还在埋怨你抛下我一个人走了,现在想来,如果那时换做是我,也一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吧……只是,娘,一个人活着真的好难,连族人也都搬走了,”她环视那空荡荡的村庄:“好似这天地下,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四周死寂般的宁静,忽然一阵风来,吹得那山岚花花叶窸窣作响,好似一阵悠长的叹息,像是娘在天之灵对她的告慰。。
    白姬低垂着头,倏然笑出声来:“刚才不过是说笑罢了,娘你不要放在心上,一个人才自由自在呢,我不知有多喜欢。”她停顿片刻,将剩下的一叠纸钱全部丢入火中,“只是不知今天以后,何时才有机会再来看你,所以唠唠叨叨说了这么多话,打扰你休息了吧?”起身掸了掸手上的灰尘,她道:“我这就走了。”
    伏在远处的百小里忙跑起来追上白姬,一路跟在她身后,欲言又止,安慰的话都快到了嘴边,却还是没能说出来。
    安慰有什么用呢?即成的事实也不会改变,更何况现在,她或许只想一个人好好静静,不打扰才是最好的慰藉。
    两人沿着河堤走了一阵,忽然感觉周遭的气息如雾般凝结起来,同时,原本便阴沉的天几乎顷刻间暗了下来,黑压压的云层如铅块般层层叠叠地堆积在半空。雨下得更大了,此时,湖面大浪掀起,波涛汹涌,百小里离河边很近,余光一瞥,发现湖底深处蓦地划过一道长长的黑影,登时心下居骇,一口咬住白姬的裙摆,逼着她连退了好几步。
    “怎么了?!”
    他用小小的身躯挡在白姬面前,眼神如临大敌,未等白姬询问便大声狂吠起来。
    “百小里,你在河里看见什么了?!”
    百小里来不及答话,叫了两声,便死命地咬着她的裙摆向后拖,白姬,快走!那湖里藏着很可怕的凶兽,此时,他已经能够察觉有一双眼睛正潜伏在水里的某处,紧迫贪婪地逼视自己,吓得他浑身上下的毛都要炸开来了!
    白姬虽然不清楚他到底在水里看见了什么,然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后退,转身,逃跑,大抵是体内妖血苏醒的缘故,此刻,她也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险。不过她察觉到的威胁应该比百小里更为严重些,那是一种掠食者对猎物的垂涎,令你感到寒气一下沿着脊梁骨向上冒,整个人都僵直了。
    她一把捞起百小里骑上木鹤,刚刚飞到半空,便听到背后呼啸声起,一阵狂风夹杂巨浪席卷而来狠狠拍击到她背部,在巨大的冲力之下,木鹤就如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般摇摇晃晃跌了下来,白姬重重摔在地上,五脏六腑几乎跌碎,猛地咳出血来。
    白姬你怎么样!?百小里飞扑过去,然白姬只是紧闭着双眼一声不吭地躺在地上,唇角都是血,这时,远处传来枝叶压折破碎的重重摩擦声,他僵直着身体,只觉得一道黑影越过头顶投射在白姬的脸上,脓腥的臭气伴随急促沉重的呼吸声就仿佛盘旋在耳畔,他一点一点转过头去,看见几米开外的河岸上正盘踞着一条巨大的双头蛇,蛇身上粗黑的鳞片足有一个人手掌心那么大,而它猩红的眼珠正直直锁住白姬,嘴角不断澹荡下白腻的口水,看得人心神一悸,恨不得拔腿就跑。
    “汪汪!!”
    白姬在昏昏沉沉之际,感觉有什么正在渐渐逼近自己,朦胧睁开眼,看见一条双头巨蛇正缓缓上岸朝她方向游来,她想要自己起身,手脚却似失去知觉般怎么也没有力气,百小里急得团团乱转,扑过来一口咬住她后领想要拖着她往前走,但无济于事,不过眨眼功夫,双头黑蛇便已来至二人面前。
    “嘶嘶——”
    它两头交缠在一块,四眼齐齐看向白姬,蛇颚打开露出锋锐的白牙,一股恶臭扑鼻而来。
    “好……好久都没尝过新鲜蛟族人的血肉了……哈……哈哈……还是个皮薄肉嫩的小丫头……运气真好……”一个阴沉粗粝的嗓音传来,巨蛇的其中一头正贪婪地打量着白姬,嘴角流下黏腻的口水。
    “呵呵,别忘了,这可是我们俩一块发现的,你休想一个人独吞!”另一个蛇头里发出讥诮而尖锐的声音,强烈要求平均分配。
    “胡说……分明……是我先……看见的……没有……你的份……”
    “你想得美,不想平分是吧?!好!老规矩,一局定输赢,你要是赢了我就都是你的,要是输了,可就没你的份了!”说着,两只蛇头竟互相撕咬起来。
    趁它们斗得难分难舍之际,白姬连忙强忍着痛半跪半爬地朝前方草木葳蕤的密林逃去。双头巨蛇打了一阵,发现她不见了,连忙向前追,照道理说那蛟族小丫头从高空跌下来伤得那样重,应该逃不远才是,怎么林中却不见她的踪影?!
    双头巨蛇粗壮的身躯缓缓穿过枝横叶密的树林,血红的双眼不放过四周任何一处可疑的声响,而白姬和百小里藏身在一棵巨木的树洞深处,屏住呼吸,神色渐渐绷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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