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吗?”百里冷冷一笑,话锋转而凌厉:“你所谓的忙,就是天天出门喝花酒?与姑娘们看星星看月亮而后再聊聊人生?”
    百小里眉一揪,连忙改口伸冤:“先生明鉴,我是有苦衷的啊!!”
    百里不言语,垂眸,两指屈起轻叩了两下桌板。
    百小里连忙斟了杯茶,点头哈腰地递到他面前,“先生,请喝茶——”
    百里接过茶,抿了一口,对他的哭诉无动于衷:“莫要耍嘴皮子,让你办的事儿都办妥了吗?”
    百小里蹙眉:“圣谕已下,玉妃秋后即将问斩。不过她死到临头,嘴巴却还牢得很,我用尽办法软硬皆施都不能从她她嘴中掏出点有用的话来。”
    白姬原本还有些稀里糊涂,一听到玉妃二字,灵台瞬间清明。
    百里眸光浮动,若有所思地道:“你且去安排一下,待过几日,我亲自去会会她。”
    这世间,就没有打不开的门,掰不开的嘴。
    “是!”百小里正心虚着,表现得别提有多乖巧。
    “对了,二位晚上准备用什么?这车舟劳顿的,不如来些清淡点的吧,药膳如何?”百小里站在这里简直如芒刺在背一刻也待不下去。于是准备寻个借口脚底抹油:“我这就下去命厨房吩咐着……”
    “慢——”百里喊住他,话锋一转:“你还没告诉我你成天正事不干上花街是为了什么?”
    百小里背影一僵,转过头。
    他道:“您有所不知,这段时日来帝都已发生好几起失踪案件,官府查了近半月没有结果。圣上怀疑有妖魔作祟,遂命我私下暗访。”
    唔,听起来倒是个光明正大的理由,不过白姬不解——为何查案地点要在花街?!
    百小里又补了一句:“经我暗访,这些人都是流连花街的常客。而失踪前都无一例外地留宿于花街中,故而我怀疑——”他蹙眉,露出一脸你懂得我很为难的表情。
    话虽如此,古人有言: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某人花名在外,恐怕亦是不争的事实吧——白姬的眼神落在百小里颈侧一硕大香艳的吻痕上,叹气——不过得承认,拿人俸禄为人臣子绝非易事啊。
    “哦?”百里起身,一脸深思,目光流转之际,嘴角微微翘起一个弧度来:“这桩案子,听起来倒是有点意思。”
    “阿浔——”他转身,伸手将从富春楼揣来的一笼汤包放在桌上推到白姬的面前:“我和百小里有点事要忙。无聊的话,你不妨先吃点汤包垫垫饥,待我回来后再用晚饭。”
    “……”
    白姬挑了挑眉,不作声。
    百小里闻言颤了颤,这还未到秋后,便要算账了?!
    百里只是微笑,手一伸架住他肩膀,目光轻轻一扫。百小里冷汗涔涔,迫于威胁,只得认命地随他往外走。
    白姬面无表情地望着二人,开门,关门,而后离开。
    眼珠蓦地一转,估摸二人出了院子,适才翻窗悄悄跟在后头。遥遥望见二人勾肩搭背是往东边市坊去,她停住脚步,蹙眉。
    都说十个男人九个嫖——
    原来百里也不例外!
    她下意识地抚上嘴唇,想起方才那个意乱情迷的吻,不由脸色发沉。
    锦都繁盛,有东西南北四条大街贯穿,又有四大市坊。花街位于东市坊后,一条被人俗称为烟柳巷的地方。一走近这里,便有种不同寻常的气息扑面而来。道路两侧大都以亭台楼阁为主,现下正是晌午刚过,部分妓馆艺坊尚未开张,遂门扉紧闭。
    然倚香楼前却是门庭若市热闹得很。
    白姬跟到此处,不见百里二人的身影。
    怕是跟丢了,她转念一想,准备先从后门溜进去一探究竟。
    别看前门风光,后门则是一条狭窄深邃的小巷。
    早年间,还有不少暗娼在此流窜,然随着妓馆扩张,与其出来单干,倒不如投靠腕粗的东家来得实惠。
    白姬沿着小巷走,前方忽而走来两个男人,贼眉鼠眼,身量矮小,一看打扮便知是这倚香楼雇佣的龟奴。
    “我说——”龟奴相互对视,望着白姬清淡如莲的面容别有深意地哄笑起来。
    “这位姑娘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呐?”
    白姬目不斜视,绕过二人,继续往前走。
    “哎,我说你一个姑娘家家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停下——不准再往里进了!”
    一只手搭上肩膀,白姬停步,蹙眉,用力一甩膀子。
    那人只觉一股怪力袭来,登时,人便飞了出去。轰地一声,摔入不远处堆放烂菜瓜皮的竹筐中,原本埋头找食的野狗呜地一声夹着尾巴跑得飞快。
    白姬:“……”
    另一名龟奴在旁看得目瞪口呆,要知道上花街抓奸的女人不少,可力气这般大的女子却是头一遭。他解下别在腰际的长棍胡乱挥了挥,颤道:“别、别乱来啊!警告你,此处可是有正经营业执照的,谁若是敢在这砸场子,信不信我喊官差来抓你!?”
    白姬捏拳,信步走到他面前。
    “我、我喊人啦!”
    夺下那人手中的棍子,轻轻一掂,只听咔一声脆响。她面无表情地望着手中一分为二的棍子,有些头疼——
    不知为何最近力气变得好大。
    怪力女啊!那龟奴两腿发软瘫坐在地,“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女侠饶命,可怜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
    白姬打断他的话:“还准备拦我吗?”
    他猛摇头:“不敢不敢!女侠请——”
    走出老远,还听到他颤颤巍巍说道:“女侠慢走!”
    白姬:“……”
    后门无人看守,她轻而易举地溜进这家号称防火防盗防正室的倚香楼后院。
    前院声浪滔滔,衣香鬓影,男女调笑的声音不绝于耳。
    她蹙眉,却不知百里两人身在何方。
    前方有脚步声响起,白姬想了想,顺势推开一间靠走廊的屋子。
    屋中陈设简单,一排大通铺,当中隔着一张屏风。上面挂着几件色泽艳丽的衣衫,她伸手取下,蹙眉端详一阵。低头看自己,再打量那衣裳,身形一闪躲入屏风后将衣裳换了去。
    好在这衣裳虽是薄纱质地,里外几层,倒也不算暴露。白姬一边整理衣裳,一边走了出去。
    “哎哟!”
    迎面走来一人,正巧与白姬撞了个满怀。
    “……”白姬下意识地低头,不能让她看见自己的脸。伸手将对方扶起,她抬脚欲溜——
    “且慢!前院正好缺人,你随我一同过去救个场……”对方抓住她的手,抬头,声音忽然戛然而止。
    “……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不能暴露身份。
    白姬的视线落在她浓妆艳抹看不清真实长相的脸上,心念一转,不假思索地说道:“我还没有梳洗上妆。”
    寂静片刻。
    静到白姬以为自己要被揭穿的时候——
    那女子脸上忽然露出了然的笑,松了口气,上前拉住她的手:“哎呀,平素见惯大家描眉画眼的样子,像今日这般素净倒是头一遭见,害得我呀险些没认出来,你是——?”
    ☆、第41章 巧遇判官
    竟然——蒙混过关了?!
    白姬下意识地回道:“阿浔……”
    “哦,阿浔!我是阿柳。”她笑道:“妈妈让我们去前头陪客人吃酒助兴,你梳洗下快些随我来!”
    白姬瞅了眼她一头青丝梳就的高髻,青鸦鸦的鬓发间簪了一朵珠花,随着脸摆动的幅度一颤颤,相比那些艳妓的华裳丽妆矫揉作态,她的打扮举止显然稚嫩素净,想来应是清倌之流。
    白姬为难地笑:“我还不是很会上妆……”
    “这有何难?”阿柳直接打断她的话,带她进屋,自梳妆台前的抽屉中取出胭脂黛笔来,“我帮你便是了——”
    一股劣质的脂粉味扑鼻而来,白姬蹙眉,正想侧头避开,却被阿柳按住两肩,“别动!”她用指尖刮了一大坨胭脂大力地在白姬两颊揉开,又取出一根半截儿的青黛在她两眉间比划,煞有其事地说:“画歪了可就不好看了!”
    白姬望着那愈见逼近犹自打颤的笔头:“……”
    片刻后,她看着镜子中面目全非的自己,默默安慰道——如此一来,她再也不用害怕自己身份暴露了。
    鸨母于门边叉腰而站,约莫三十开外的年纪,因着打扮入时身材保养得宜,勉强算得上风韵犹存。她见二人姗姗来迟,鼻孔里挤出一声冷哼。那名叫阿柳的女子连忙拉着白姬的手上前,低眉顺眼道:“妈妈,我们来了。”
    “怎么那么慢!”话音一顿,鸨母不悦地对白姬道:“头埋这么低作甚?抬起来!”
    白姬:“……”
    她抬起头,好在鸨母并未如想象一般对楼中姑娘了若指掌,只轻轻扫她一眼,并未发现异样。压低声音吩咐道:“里头可是个大主顾,都给我仔细点伺候!”言罢,推门媚笑道:“这位公子,瞧瞧——这些可都是咱们倚香楼里数一数二的姑娘!”
    那端坐在雅室里头的公子闻声侧头,一袭玄色锦衣着身,衬得人挺拔颀长,形若修竹一般。他单手捏着瓷杯把玩,然指骨肌肤却比那白瓷更胜几分。鸨母爱他容貌俊俏,也不管其身上散发出来浓浓的生人勿进般的气质,只是扭着腰往跟前凑,一边指挥姑娘们抬头。
    听说一会不仅要表演歌舞,还得陪人吃酒。
    白姬正思考着准备如何应付。抬起头,当看清来人面貌之时,整个人都僵直了。
    来人肤色苍白,唇色朱红。分明是妖媚的五官,然眉宇间却无形透出一股清冷肃杀。狭而长的狐狸眸微垂,眼尾桃花氤氲绯红燎烧。
    白姬这回真想假装自己眼睛不好,看不见他背后那把用绸布包裹起来形似毛笔状的兵器。
    ……这不是枉死城中的判官大人么?!
    她退后一步,本能反应是——逃!
    不料两肩却被一双铁钳般的大手紧紧箍住。鸨母那浓妆艳抹的脸放大在眼前,她瞪了白姬一眼,以作警示。
    转头,媚笑道:“公子,您可还满意?”
    判官悠悠抬眸,视线一扫过去,在白姬面庞上短暂地停留片刻,然后面无表情地挪开。
    看来是没认出她来。
    白姬眼中划过一丝侥幸,然心声未落,便听判官那沙哑中略带清冷的嗓音响起。
    “就这个吧——”
    他伸手指了指,分毫不差地指向白姬。
    白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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