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姬这下进退两难,只得硬着头皮道:“开、开路吧!”
    百里眼眉一弯,复又露出笑意,“遵命。”
    语落,只听风声起,一晃眼,身至九天。
    漫天金光织就一匹五彩斑斓耀目生辉的华缎将前路铺成得璀璨无比。正前方,白鹿少公率族人,正瞪大眼睛好一览底下千山叠嶂青峦叠翠的雄伟美景。只见那群山峻林间,有两座高峰相对而立,一座规模甚大的神殿坐落其中,殿前横亘一面巨型石龟,脊背宽阔——想来应是当年山神织云结瘴的神台。却不知叫谁人一劈为二,只余下这孤零零的残躯半块。
    百里环视四周,见山体外还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淡金,那是残留未被毁去的护界屏障。即便是他,也不由得赞叹这凝时术的精妙绝伦,竟真能将千年前的事物原封不动地保留至现在。
    一道金光突地落在殿外。
    是恢复原身的夙光,他一袭白衣,面朝神台走了过去,只听见几声衣服与地面摩擦的簌簌声响。他每走一步,身后的地面便蓦地开出一株雪白琼花,一步、两步、十米开外竟如仙苑琅嬛一般,花团锦簇,圣洁芬芳。夙光立在神台,身后是一片雪白花海,风起时,仿佛能听见花精们窃窃私语,十里连天皆被那突破苍穹的金光所笼罩,一时间竟叫人分不清自己身处于何方。
    白姬远远向下俯瞰,头一回领教了何谓神沐之光,此时此刻,唯有默默看着,仿佛发出任何声音,对其而言都是一种亵渎。
    此时,一簇阳光破云而出,在两峰间隙中形成一线天的奇景。一道极美的弧线从天边划过,虹光四射,绚烂夺目。
    夙光抬手,风起,衣袂翩飞。
    袍袖轻轻一卷,竟将那彩虹收入囊中。
    百里见状,眉头忽而一抬,低声喊道:“补天石……”
    补天石又名五彩石,乃当年女娲用以添补天洞的灵石,倒也难怪夙光如斯执着,有补天石在手,想必要恢复那一分为二的神碣亦不是什么难事。
    夙光转身,一摊手,手心赫然躺着一枚婴儿拳头大小的五彩石。
    他用力一捏,指缝中流泻而出的五彩光华笼罩那半块神台,不过须臾,一只形象完整惟妙惟肖的石头巨鼋竟恢复如初。
    看来这补天石的力量的确是不容小觑,白姬这样想着,忽而手腕一紧,整个人被拽着退后好几步。她后脑勺一下碰到百里的胸膛,耳尖瞬间变得通通红。
    “你、你干嘛?”
    她压低声音。
    “嘘——”百里用手指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附在她耳畔说道:“我方才留意那神台,觉得有些古怪。”
    “哪里古怪?”
    话音方落,忽见那石造的巨鼋陡地昂起头颅,眼中放出两束精光。
    附近的一名白鹿族人发出惨叫,整个人被吸入那巨鼋口中,众人只觉是一阵腥风袭来,跟着血光四溅,将周遭大地染得赤红一片。
    “……”
    没想到竟真叫百里说中了。
    “山神大人,这是怎么回事?!”白鹿一族惊喜化作惊恐。
    从刚才起,山神夙光便紧闭双眼,伫立不语。
    不远处传来百里的声音:“眼下他正在净化那附着在神台之上的邪灵,一旦分心,所有努力便将前功尽弃。当务之急,大伙齐心协力自保才是唯一的出路。”
    语落,那巨鼋的石座下竟冒出滚滚黑瘴。
    “退后——”
    锁链声响起,一道黑影窜至众人面前,是巫咸,她不知从何拿出一柄细长古旧的蛇头手杖高高举起,面朝那庞然黑雾大喝一声:“起界!”
    光芒自那蛇头中迸射而出化作一道半圆弧将众人与那黑瘴隔离开。
    巫咸默念咒语,裙幅底下钻出无数细长小蛇向外游去。那蛇吸入瘴气后逐渐变大,由食指粗细化作手臂大小,而后砰地一声爆体而亡。一条蛇亡,又是无数蛇前仆后继,不过须臾光景,便可见前方那黑瘴弥漫处被巫咸的蛇灵开辟出一条小缝来。透过缝隙,隐约能看见山神的背影立在那,如同沧海之磐,于惊涛骇浪之际兀自岿然不动。
    忽然他猛地抬眼,背后风啸声起,那些方才还恹恹衰败的琼花复又张开花枝,花蕊贪婪地吸食着瘴气,转而吐出雪白纯净的灵气。
    瘴气逐渐驱散,天空若降下片片雪影,铺天盖地的白将四周掩埋。隔着结界,白姬忽然察觉到一股灵力间的震颤,不远处,大地剧烈晃动,大小不一的碎石漂浮而起,连同他们一行所在的结界都跟着飞至半空。
    眼前蓦地一黑,而后映入眼帘的是硝烟弥漫的战场。
    “这里,是哪儿?”白姬惊讶。
    百里的声音在耳后响起:“不要怕,只是幻境罢了。”
    他走到白姬身边站定,那微凉的声线以及波澜不惊的侧脸让她感到心安不少。白姬不由自主地往他身旁靠了靠,问道:“那我们现在该如何出去?”
    百里捕捉到前方有白影一晃而过,眸子动了动。
    “不急,咱们先去前面看看。”
    白姬侧头,见他一脸兴致盎然,不免眉头紧蹙。
    她严肃抗议道:“咱们不去行吗?”
    百里瞥她一眼,悠悠道:“不行。”他一只手拐过白姬肩头,嘴唇蓦地靠近,一股热气喷在她耳畔:“阿浔你且放心,我们只是过去看看,一旦苗头不对就马上离开,成不?”
    咳——说话归说话,人靠那么近作甚?白姬用手肘将他人抵出一段距离,板着脸道:“一言为定,发现不对马上撤离。”
    百里笑吟吟地答了一声好。
    语落,又轻飘飘地补了一句:“这世上哪还有像我这样对跟班无微不至的雇主?阿浔,你可千万别撂担子不干,这样我可是会很伤心的。”
    白姬斜他一眼,面无表情道:“我看这句话还是留在你我出了这须弥额山再说吧。”
    “哎呀,这反应还真是无情……”
    白姬无视某人拙劣的演技,挠了挠头,一脸不耐烦地朝前走。
    百里见状,只得闭上嘴,眼中划过一丝无奈。然他嘴角很快扬起笑,身影一闪,挡在她身前。
    “做什么?”
    他转过身,理所当然道:“傻姑娘,我不走在前面,又怎么能保护你呢?”
    白姬愣在原地,片刻后抬手大力揉搓自己的脸。
    要沉着,要淡定,要冷静!
    没走几步,百里却又停了下来。白姬揉着脸没注意,砰一头撞在他后背上。
    她苦大仇深地捂住鼻子。
    百里犹自不觉,朝白姬招招手,饶有兴趣地道:“阿浔你来看——”
    “看甚?”
    白姬凑近,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蹙起眉头,“有一个人。”
    “依你看,你觉得他像谁?”
    她仔细一瞧,面露疑惑:“鹿青崖?!”
    说像却仍旧有一些差别,鹿青崖的年纪显然更大一些,而他们所看到的这个一袭白衣行走于废墟之中的少年却俨然只有十五六岁,单薄瘦削。
    忽然少年转过头来。
    白姬望入一双幽邃若深潭的眼中,她登时联想到了另一个人。
    “是白鹿少公……!”
    少年的视线穿透他们落在不远处的地方,而后缓缓蹙起英挺的眉毛。
    “他在看谁?”
    百里挑了挑眉,“我也想知道。”
    ☆、第36章 真相
    他拉住白姬的手,低声道:“我们绕到他背后去看。”
    “恩!”
    两人从残垣断壁中绕行至白鹿少公的身后,藏身一断柱底下。从这个角度来看,尽管看不见他的脸,却能看见他两只手大幅度地摆动着,神情紧张,像是正在与人争辩。
    “奇怪——”白姬狐疑道:“他对面明明没有人啊……”
    “不,他一定是在和某个人谈话,只不过我们看不见罢了。”语落,百里忽然指着远处的地面低声道:“你看那边的地上。”
    白姬循声望去,发现白鹿少公面前赫赫然出现一面人的倒影。
    战场,废墟,独身一人,行为鬼祟躲闪。
    对面还有一个形迹可疑,藏匿真实身份的神秘人。
    两人对视,不约而同地从彼此眼中捕捉到同样的想法。
    “你说,是巫咸的背叛导致了须弥额山的覆灭……莫非,真相并不如此?”白姬小心翼翼地开口。
    “俗话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时至如今,神山沦落早已逾千年,倘若真要问罪,孰对孰错,孰真孰假,还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毕竟,我们之间只有极少数人亲历过。”百里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不过我看,这白鹿少公似乎还真隐藏着一些秘密。走,咱们走到近处去听听。”
    白姬无奈地瞪着他,真想大吼一句咱们能不趟这个浑水吗?!
    “阿浔,我们人既然来了,那有些事便要弄弄清楚。”百里谆谆教诲道:“做人呐,没有一点求知欲是不行的。”
    白姬揉了揉脑壳。
    “我头疼……”
    百里眉头一挑,“头疼?这可不是什么小毛病啊!赶明我从山里给你打两只灵猴下来,做一顿猴脑炖汤,以形补形。哦,对了,除了头晕以外你会不会想吐,想不想吃点酸的?”
    白姬深吸一口气,颤巍巍道:“我、我改主意了。”
    “头不疼了吗?”
    “……不疼了。”
    “那好,咱们走吧。”百里莞尔一笑,声音端得温柔:“再晚些过去,可就要错过好戏了。”
    白姬揉了揉脸,越来越觉得某人讨厌了。
    白鹿少公的声音不远不近地响起:“你没骗我?这样真的可以拯救神山免落魔族之手?!可是——”他低下头,眸中划过纷乱之色:“可是一旦神台有损,那便等同于破坏结界让神山暴露在敌人面前,如此一来莫说制敌,就连防御也成困难,就算是你说的真能奏效……不行,这个风险我不能冒!”
    对方一直在试图游说,然他面上虽有动摇之色,却仍旧一口回绝:“我心意已决,决不可能牺牲整座山的生灵来完成这一场豪赌!”
    语落,愤而转身。
    白姬二人见他甩袖离去,对视一眼,连忙跟了上去。
    白鹿少公一路疾行,从此时看,两道花木已不如昔时繁盛,护山结界的威力在魔瘴夜以继日地侵蚀下,正逐渐衰退。白姬看着那树梢间萎黄的枝叶,无声地摇头。
    没有人会比她更明白,国破家亡,流离失所的痛楚。
    不远处,那宽阔重檐在高树萋萋下时隐时现,宫殿巍峨,肃穆而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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