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玫有些疑惑,本欲再问,便听仆婢禀报道:“晋王、晋阳公主、衡山公主到了。”听得“晋王”二字,她忽然福至心灵,想到了那位悲催的王皇后。出身世家的王皇后,她怎么就忘了呢?太原王氏、中山王氏虽然也有年龄合适的小娘子,但都不是嫡支嫡脉,且族中人也没有举荐晋王妃的资格。也只有祁县王氏的同安大长公主,身为辈分最高的长辈,才能干涉晋王的婚事。
    毫无疑问,若是历史没有产生太大的偏差,方才那位小娘子,必定就是那位被女皇陛下做成人彘、投进酒缸中骨醉的王皇后了。为了辖制萧淑妃将女皇陛下接到宫里,引虎驱狼,最终成了宫斗的惨烈牺牲品。由此可见,这位小娘子宫斗的段数实在不高——眼下来看,她的情商也确实十分堪忧,基本没有翻盘的可能。若她失败,以女皇陛下的性格,祁县王氏必定会受到牵连,说不定连太原王氏晋阳嫡支也逃脱不掉。
    王玫王九娘,忽然有种强烈的干涉历史的冲动。
    先前太子、魏王夺嫡之事,于崔家、王家其实并无任何直接的关系,且实在太过敏感,更不是以她的能力能够介入的。可是,晋王选妃以及往后的惨烈宫斗,很有可能影响到崔家、王家的未来,她无法说服自己袖手旁观。
    可是,以她的身份与能力,眼下究竟又能做些什么?
    即使没有王皇后,或许也会有卢皇后、范皇后、崔皇后。那些如鲜花般的少女,就应该落得手足皆废的下场么?然而,若是将女皇陛下蝴蝶掉,以晋王的审美偏好,又焉知会不会出现另外一位手段强横的女子?这大唐历史又将会走向何方?
    正迷茫间,李十三娘牵着她上前迎接晋王、晋阳公主、衡山公主,向这几位行国礼。
    “两位表嫂何至于此。今日是姑母生辰,行家礼就够了。”晋王李治微微含笑道。晋阳公主、衡山公主亲手将她们扶了起来。两位小公主年纪相近,约莫八九岁,梳着双丫髻,生得白嫩可爱,都是十足的美人胚子。晋阳公主年纪稍长些,文静聪慧,据说深肖长孙皇后,身体也有些瘦弱;衡山公主显得更活泼些,双眸顾盼生辉,毫不掩饰能够出宫的欣喜之色。
    “听说姑祖母方才也到了,还请表嫂引我们去见一见长辈,也好给姑母祝寿。”晋王道。
    “那便请大王与两位贵主随我们来罢。”李十三娘微笑应道,“不知两位贵主可想乘坐檐子?”她与王玫都注意到,两位小公主正不着痕迹地观察别院中的景色,显然对这移步换景的大园子很是感兴趣。
    “九阿兄,方才坐了那么久的厌翟车,浑身酸痛,已经累得很了。”闻言,衡山公主立即拉着晋王的袖子撒娇道。
    “幼娘说得是。”晋阳公主便道,“九阿兄,我们从未来过姑母的别院,不如先走一走,也好赏一赏这别院的景色。”
    晋王答应了,又道:“幼娘还好,兕子你体弱,若是累了,便立刻上檐子。”
    “九阿兄放心。”晋阳公主微微笑起来。
    李十三娘与王玫便引着这三位金枝玉叶,缓步走进假山群,徐徐介绍周围的景致。晋王、晋阳公主、衡山公主许是在宫中拘得太久的缘故,听得津津有味。有些楼阁取名的典故,他们也像顽游戏似的猜了又猜,全都说中了,心情也更好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同安试探
    湖畔水阁之中,诸位公主皆围在同安大长公主身边,陪着逗趣说笑,时不时便掩唇笑得花枝乱颤。在长辈面前,她们丝毫没有平日里的骄矜之色,不仅笑意盎然,说话时更如莺啼宛转,看上去与寻常世族人家内眷也并无二致。
    忽然便听外头仆婢禀道:“晋王、晋阳公主、衡山公主到。”
    虽说这三位皆是长孙皇后所出嫡子嫡女,但毕竟都是晚辈,也无须长辈们起身相迎。同安大长公主抬首望向水阁门外,流露出慈爱之色。眼见着水阁外那位脸色虽有些苍白、形容却俊美风雅的少年走了过来,她眼中闪过一丝亮光,笑道:“九郎、兕子、幼娘,快到姑祖母跟前来。”
    “姑祖母。”晋王、晋阳公主、衡山公主齐声唤道。
    王玫与李十三娘暂别之后,悄悄回到真定长公主身侧侍立。她离长榻后那架石屏风很近,瞥见屏风后露出的一角裙裾,又收回了目光。晋王年纪渐长,又尚未婚配,自然不能与待字闺中的小娘子撞见。这位祁县王氏小娘子立即退避也是应该的。不过,水阁中皆是公主,不是晋王的姊妹就是姑母、姑祖母,一家人亲亲热热的时候却有一位外人在侧,想必在场诸位公主自是心如明镜,很清楚同安长公主的用意。
    “来,都到姑祖母怀里来。”同安大长公主一左一右将晋阳公主、衡山公主揽进怀里,赞道,“有些日子不见,咱们家兕子、幼娘都渐渐长成大姑娘了。”她摩挲着两位小公主的脸庞,疼爱之意尽显。
    晋王笑意更浓了,也不打扰她们姑祖孙亲热,自袖中取出一个木盒,双手奉给真定长公主,道:“值姑母寿辰,孩儿愿姑母延寿无疆。这是孩儿自己作的一幅画,兕子在上头题了字,幼娘也帮着盖了印,算是我们兄妹三人的心意。还请姑母莫嫌弃孩儿画得难看。”
    真定长公主将他拉到身旁,接过木盒,轻嗔道:“难得侄儿侄女亲自给我备了礼物,我心里自然只有高兴的。不少人送上各种礼物,也不过是家中管事列出礼单时过了过眼罢了。我难不成还缺什么珍奇物件?缺的也只有真情实意而已。这礼物,我很喜欢,待会儿便让他们挂在寝殿里日日看着。”
    晋王不由得失笑:“听闻姑母寝殿里还挂着阎侍郎的画、崔子竟的画,我的画若是挂上去,岂不是羞臊得很!”
    “横竖我也不懂画的好坏。在我看来,只要是你的画、子竟的画,就比旁的什么人的画都好多了!”真定长公主霸气地回道,立即吩咐身侧的侍女赶紧去将晋王的画挂上。王玫旁观始终,不禁有些佩服这位叔母。同安大长公主想与晋王三兄妹拉近关系,以情动人,却忘了晋王已经不是孩童。倒不如真定长公主这般适当地护一护短,反而更合晋王的心意。
    晋阳公主陪着同安大长公主说了几句话,视线往旁边微微一扫,忽然问道:“真定姑母,不知太
    子阿兄和四阿兄(魏王李泰)可到了?”
    “今日客人太多,说不得他们俩被堵在外头的路上了。”真定长公主笑道,“三郎(吴王李恪)、六郎(蜀王李愔)倒是先到了,子由、子竟在外院相陪呢。九郎不如也去罢。我知道你好书画,许是早便想着堵住子竟了。”
    闻言,晋王似是发觉了什么,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石屏风,接道:“还是真定姑母了解我。我便不等着太子阿兄、四阿兄一起去外院了。”说罢,他又与同安大长公主告辞,转身便出去了。
    待晋王出去后,那祁县王氏小娘子才款款自屏风后转出来,给晋阳公主、衡山公主行礼。同安大长公主见两位小公主神情中似有些不豫,便介绍道:“这是姑祖母的族孙女,一直养在身边,便同亲孙女似的。也是这孩子孝顺,担心姑祖母出门不便,就随了过来侍奉。”
    衡山公主到底年纪小些,眉眼间生出些许着恼之色,张口就想说什么。晋阳公主看了她一眼,笑着接道:“原来如此,方才儿还道这石屏风后怎么还藏了一角裙裾呢。本以为是崔家的外甥女,还想见上一见。”她年纪虽小,笑得也十分温婉,但望着王氏小娘子时,自有一番气势。不过,她的话也确实有道理,在场的公主们哪个心里不是这般想的?真定长公主的别院里,崔家的小娘子们都不曾贸贸然出现呢,又哪里轮得上亲戚关系远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祁县王氏女?同安大长公主的意图未免也太直白了些。作为圣人与长孙皇后的嫡幼子,晋王的婚事又岂是这般容易干涉的?
    听得此话,同安大长公主脸上浮现出些许不悦,显然并未料到两位侄孙女竟会如此直白地表露出不喜,一点也不给她这位姑祖母面子。她双目微眯,淡淡笑道:“也是,崔家的几个小娘子我也许久不曾见了。真定,莫非你还将自家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们都藏起来不让我们看不成?”
    真定长公主轻轻一叹,瞥了王玫一眼,便道:“姑母想见一见她们,也是她们的福气。只是,她们正招待客人呢。待会儿入席之前,我便让她们过来拜见姑母和姊妹们。”说罢,她又对晋阳公主、衡山公主道:“兕子、幼娘没想到这水阁里还有旁人,也是惊了一跳罢。莫急莫急,姑母知道,你们在宫中待得闷了,到了姑母的别院里,也不该将你们再拘在水阁中陪我们说话。这样罢,就由我这侄媳妇带着你们去湖边散散心,如何?”
    “真定姑母疼我们呢!”衡山公主立即转怒为喜,笑逐颜开。
    晋阳公主徐徐起身,笑道:“姑祖母、诸位姑母,恕儿暂且告退了。”
    “去罢,去罢。”丹阳长公主、衡阳长公主等无不出声打圆场。而两位小公主的嫡姐长乐公主、城阳公主也笑盈盈地围过来,陪同安大长公主说话。
    离开水阁之后,王玫便引着晋阳公主、衡山公主在湖边漫步。
    许是觉得她不是多言多语的性子,衡山公主无视了她的存在,脸上笑容尽褪,冷哼道:“什么人都敢打九阿兄的主意!阿爷、阿娘刚提起给九阿兄选妃的事,没想到姑祖母就被人哄得团团转了。如果是嫡亲孙女也就罢了,偏偏是个已经出了五服的族孙女!嫡亲的孙子当成野草嫌弃,没有血缘的族孙女却捂在怀里当成了宝贝,真不知姑祖母是怎么想的。”
    晋阳公主沐浴在阳光中,浅淡一笑:“不论姑祖母是如何想的,我都不觉得这王氏女是九阿兄的良配。幼娘,九阿兄定是要成婚的。我只希望,他能娶个中意的王妃。而不像太子阿兄、四阿兄那样……”
    “我才不想九阿兄大婚呢!一旦定了婚事,他便要出宫住在晋王府了。”衡山公主道。
    晋阳公主眨了眨眼,笑道:“横竖九阿兄的婚事也只能由阿爷、阿娘定夺。我们便将今天的事,原原本本告诉阿爷和阿娘就是了。”
    王玫没想到,提起兄长的婚事,两位小公主都毫无任何羞窘之意。不过,她们不想让祁县王氏小娘子成为晋王妃,倒是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若是她们做成了此事,她便暂时能够安心些了。过了片刻,见她们不再提起晋王的婚事,王玫便引着她们观赏起周围的美景来。
    碧波上荷叶田田,堤岸边垂柳依依,青石道上蔷薇丛盛开,不远处又有火红的石榴、争奇斗艳的芍药、秾丽的海棠。随处停步都自有风景,两位小公主时走时停,再度绽放出无暇的笑容。
    王玫又与她们说了些崔简、崔韧小兄弟两个辣手摧花的小故事,逗得她们笑个不停。不多时,又有仆婢将崔芝娘带了过来。因年纪相近的缘故,虽然辈分有差,三个小姑娘却很是投缘,说话间也更多了几分自在之色。
    于是,待到午时正式开宴时,诸位公主便又恢复了言笑晏晏之状。席间,晋阳公主、衡山公主又对同安大长公主半是撒娇半是道歉,总算将方才那一出揭了过去。贵客们也便专心享用起口味独特的美食来,私下向真定长公主抄了不少食方。
    宴席结束后,同安大长公主有些疲惫,便由真定长公主亲自陪她去了附近的院落歇息。王玫与那祁县王氏的小娘子紧跟在她们身边,帮着递凭几与隐囊,服侍同安大长公主在长榻上躺了下来。
    “唉,当真是老了,身子骨不中用了。”同安大长公主轻声道,“当年高祖尚在的那会儿,我还能骑马打猎,将猎物献给高祖呢。如今却是连炙烤的野物也吃不下了。”
    “儿却觉得,姑母身子康健着呢。”真定长公主柔声接道,“姑母寿数绵长,将来必定是咱们宗室的人瑞。儿旁的不求,只求过些年也能像姑母这般健步如飞,就很满足了。”
    “你啊,嘴一向甜得很。怪不得高祖、圣人见了你都欢喜。”同安大长公主意味深长地道,“适才终于见到你们家的几个小娘子,不但都生得好颜色,连性子也都随了你和阿郑,个个能说会道。听闻她们还跟着崔子竟习书帖?确实是才貌双全,也不知将来便宜了哪家的小郎君。可惜,我却没有合适的玄孙辈。不然,定要从你们家里抢一个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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