淼淼骇住,哑口无言,身躯抑制不住地发颤。
    大约是她模样可怜,杨谌怒火渐渐消褪,但表情仍旧难看,“乖乖的,本王不会对你如何。”
    淼淼知道逃不掉了,唯有先敷衍地点头。
    这一路她都不老实,难得有乖巧的时候,杨谌总算心情愉悦一些。他弯起唇角,命令仆从松开她,“这两天你住在玉蔓阁,一会儿有人带你过去,本王午后再去看你。”
    淼淼心不在焉地跟着,拒绝的话在口中盘旋,终究没敢说出来。
    *
    以前都是跟丫鬟挤在一张通铺,下人房空间逼仄,家具简陋,淼淼从未住过这样好的房间。唯一一次是感染了风寒,在杨复偏房住了一夜,可惜她睡迷糊了,根本不知是什么滋味。
    蓝衣婢女领着她道玉蔓阁西厢房,推开菱花门道:“就是这儿了。”
    婢女一路上都没什么好脸色,大约是同为丫鬟的缘故,她心中忿忿不平,是以说话总阴阳怪气的。
    淼淼举步入屋,环顾一周,紫檀木八仙桌椅,房间设十二扇牡丹折屏隔断,窗明几净,不染尘埃。虽然房间看着很舒坦,但她仍旧不愿意居住,闷不吭声地立屋中,想着太子最后一句话。
    “本王午后再去看你。”
    还来看什么?他还没死心吗?
    从太子的态度看,他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那晚的人,无论他怎么想的,淼淼眼下只管否认便是。她紧抿下唇,打定主意不会承认。
    婢女将茶水奉上,不咸不淡地提醒:“你可别去对面柳亭院。”
    淼淼回神:“为何?”
    她轻哼:“哪那么多为何,记住不就是了。我可是提醒你了,若是出了什么事儿,可别赖在我头上。”说着端起托盘,举步走出房间。
    屋里只剩下淼淼一人,她怔忡盯着丫鬟背影,还在思考婢女的话。
    对面柳亭院有什么,魑魅魍魉还是妖魔鬼怪?说话说一半,真是教人抓心挠肺,淼淼忍不住往对面睃了两眼,可惜什么也看不到。
    既然婢女这么提醒了,那一定是不好的事,她还是少管为妙。淼淼强忍下好奇心,在屋内踱来踱去。
    血石被杨谌收走了,她现在束手无策,谁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她得想个法子自救才行。
    时值午时,淼淼却不大饿,她早晨在书房吃了不少糕点,这会儿肚子仍旧鼓鼓胀胀的。想了半天没想出个万全的法子,她苦恼地立于门前,不知为何就记起太子的话:“他已经将你交给本王处置了。”
    真这样吗?杨复真不管她了?
    若不是的话,他当时为何没出来阻止呢?淼淼思来想去,脑仁儿一阵发疼,索性倒在软榻上歇息。想着想着,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她抱膝缩成一团,连睡着了都没放下戒备。
    *
    淼淼梦见自己在林间行走,周围是上山下山的旅人,穿梭在她身旁。每个人都言笑晏晏,欢声笑语,唯独她面容萧索,形容憔悴。
    她一直低着头,直到前方传来接二连三的动静,淼淼蹙了蹙眉,抬头朝那儿看去,只见融融阳光穿透枝桠,落在一个身形俊挺的男子身上。他背着自己,缓缓转身……
    “醒醒,是淼淼女郎吗?”一道声音毫不留情地唤醒了她。
    淼淼睁开惺忪睡眼,迷蒙地揉了揉眼睛:“我是。”声音带着浓重睡音,显然没回过神来。
    婢女点点头,“快收拾一番跟我走一趟,太子妃要见你。”
    她猛地一顿,再傻也知道“太子妃”三字意味着什么,登时睡意全消。太子的正妻要见她,她为何会有种心虚感?
    淼淼迟疑地问:“不知太子妃找我何事?”
    丫鬟掩帕讥诮,有意无意乜她一眼,“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说罢见淼淼这副迷茫模样,索性同她说开了,“玉蔓阁空了好些年,太子爷从未让人住进来过。今儿个你一来,太子便安排你入住,如何让太子妃不重视?”
    竟是这么个原因,难怪这儿从未有人住过似的。
    淼淼登时压力倍增,“不、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随我走吧。”婢女并不听她解释,踅身走在前头。
    淼淼没有办法,唯有亦步亦趋地跟上。若是不去,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理应去见一见当家主母。她忍不住胡思乱想,若是太子妃为难她,她该如何应付?
    行将走到廊庑,迎面走来一行人,最前头的是杨谌无疑。
    他身后跟着几位僧人,青衫布衣,手持佛珠,均是慈眉善目的模样。淼淼霎时愣住,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还是婢女反应及时,屈膝行礼:“太子殿下。”
    杨谌显然认得她,立即沉下脸,“你怎么在这儿?是吕音蓉让你来的?”
    婢女颔首:“正是。”顿了顿补充,“太子妃道女郎身份特殊,与其他姬妾不同,特意请女郎前去一见。”
    杨谌摆摆手,示意她退下,“就说本王吩咐的,不必见了。此事不必她管。”
    婢女面露为难,“这……”
    直到杨谌声音一冷,“还不退下?”
    她微微瑟缩,毕恭毕敬地退下,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淼淼暗暗松一口气,然而再看杨谌,依然不敢掉以轻心。他弄了这么大的阵仗,还找来几个没头发的人,他想做什么呢?
    杨谌领着她到院内,一改方才厉色,“来,这几位是从法音寺请来的高僧,一会儿你只管坐着,听他们诵经即可。”
    那三位立掌施礼,神态平静,不慌不乱,果真有几分高人之资。
    淼淼从未见过和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们要做什么?”
    杨谌言简意赅:“诵经。”
    淼淼偏头,大为困惑。只见院中摆着一鼎香炉,下方铺设蒲团,她被请坐到最前方,面对着三位僧人。
    炉上香火点燃,伴随着他们波澜不惊的梵音,一同萦绕在玉蔓阁上方,绕梁不绝。
    淼淼认真听了一会儿,一个字都未听明白,索性放弃了。她不懂这些人在做什么,只觉得头渐渐有些晕乎,面前景象变得模糊,她很想就此睡去。
    可是没来由的,她又觉得不能睡,试图从地上坐起来。奈何那几道佛音就像将她束缚了似的,动弹不得。
    淼淼难耐地轻哼,虚软地倒在一旁,“别念了……”
    她闭着眼,是以没看到身后杨谌眼中骤然闪现的亮光。
    直至一段经文毕,淼淼出了一头虚汗,已经惶惶然没了神智。
    僧人烧了符文,融于水中,由丫鬟递给杨谌。杨谌上前揽住她,唤道:“淼淼,来,把这碗水喝了。”
    正巧她有些渴了,淼淼睁开雾气氤氲的水眸,眨了两下,就着他的手饮下。
    尚未咽下去,她便攒紧眉头,偏头尽数吐了出来,低咳不休。
    这什么水,带着一股土灰味儿!
    ☆、第三十七日
    玉蔓阁恢复平静,廊下紫藤花茎随风摇曳,带来徐徐清幽花香。
    僧人们已经离去了,只剩下淼淼和太子,另有几位婢仆。尽管淼淼不想喝,仍旧被杨谌强硬地灌下符水,逼迫她喝下。
    淼淼咳嗽不已,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教人于心不忍。
    杨谌拍了拍她的后背顺气,放软口吻:“没事了,喝了就没事了。”
    淼淼目下恼极了他,根本容不得他近身:“你走开,不要碰我!”一壁说一壁推开杨谌,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往院外走去。
    眼前景物上下颠倒,一阵天旋地转,她无力地跌坐在地,只觉得浑身都被抽空了。
    杨谌非但不怒,反而上前亲自抱起她,往屋内走去。
    淼淼疲乏得厉害,放弃了挣扎,阖起双目慢慢睡去。
    *
    太子少有这样体贴的时候,非但对其极其温柔,甚至寸步不离地守在床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这女郎究竟什么来历?底下婢女纷纷猜测,看来这回太子妃有得闹腾了,若是传到她耳中,她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杨谌让人准备热水巾栉,亲自给她擦拭额角汗珠,动作细心,教人大开眼界。
    淼淼此觉睡得很不安稳,她头上不断地冒出细密汗珠,摇晃螓首低低喃语。杨谌凑到跟前,却一点儿也听不懂,只有两个字最为清楚。
    “王爷,王爷……”
    哪个王爷,答案昭然若揭。
    看来这个小丫鬟对四弟用情至深……杨谌危险地眯了眯眸子,继续手中动作:“日后你就是我的,别再想着别人。”
    他似乎在说给淼淼听,又似在自言自语。
    今天从四王府回来后,底下有人给他支了妙招。认为淼淼这种情况,应当是被施了妖术才对,只要请来寺庙得道高僧,必定能让她现出原形。是以杨谌这才片刻不容耽误地,当天就命人前往法音寺,请来三位僧人做法,强迫她喝下符水。
    若是普通人则无事,若是……杨谌看着床上的人,淼淼显然十分痛苦,细细地嘤咛呻.吟,这让他更加断定了,她就是他要找的人。
    杨谌摸了摸她的脸蛋,是什么让她变了模样?她为何要这么做?
    这个小丫鬟处处都透着诡异,浑身都是秘密,让他更加好奇。难道只是为了接近四弟?可为何要变化容貌,她原本的模样,哪一处不比现在好?
    即便是在梦中,她也睡得十分不安稳,头一偏躲开了他的碰触。杨谌轻轻掐了一把她稚嫩的脸蛋,势在必得:“迟早你是本王的。”
    僧人道,喝下符水后,最迟六个时辰便会恢复原样。杨谌打算一直在这等着,出了任何变化,他要第一眼就能看到。
    黄昏时分,日暮西陲,屋檐覆盖着一层橘色霞光。院里更加窅霭,晚霞透过绡纱打入室内,屋里每一处都笼罩着融融的光,显得格外静谧。床边杨谌已经坐了一个时辰,他甘之如饴,一眨不眨地盯着淼淼的睡眼。
    当太子妃吕氏到来时,看到的便是这祥和的一幕。
    登时怒火攻心,她上前两步,停在杨谌身后几步外,既不行礼也不问好:“杨谌,你这是什么意思?”
    杨谌听到她的声音一动不动,“谁叫你来了?”
    吕音蓉狠狠咬牙,继而冷声一笑:“我若是不来,怎能知道你的新宠是何模样。”
    分明是一张大气美丽的面孔,明眸皓齿,却因嫉妒生生变得扭曲。她乜向床榻躺着的人,不是什么美人胚子,只是生得秀丽小巧罢了,这种女人,凭什么让太子对她上心?
    吕音蓉面上不显,内心已然波涛翻滚。
    杨谌微微一笑,似乎能猜到她心思一般,“本王觉着,她可比你美多了。”
    “你!”吕音蓉气得凝噎,狠狠瞪着他的后脑勺。
    她不怕他,无论底下人说他如何反复无常,阴晴不定,她都敢跟他顶嘴斗狠。没办法,谁教她是当朝皇后最疼爱的外甥女,上头有人撑腰,底气自然不同。他们吵了三五年都没个结果,杨谌早都厌倦了,如今对她爱答不理的。
    吕音蓉自讨了没趣,却又不甘就此离去,“听说她是四弟府上的丫鬟,你何曾变得如此饥不择食?就不怕老四找你秋后算账?”
    杨谌起身,总算肯看她一眼,“本王做事,何时需要你来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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