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山之上,草木苍翠葱郁,陆铮背负双手,站在道场之上俯瞰着山下的美景,心情难以平静。
    每到这个季节,扬州便美得让人觉得妖娆,对陆铮来说,他对这个世界,他对整个大康朝的印象也仅就眼前这一座小城而已。
    一年多的光景,陆铮从格格不入到成为扬州才子,中小三元,他已经不是一年多前的陆铮了。
    风景犹好,却物是人非,陆铮不由得长长叹气,这也是他最后一次俯瞰扬州了,扬州待不住了,陆铮的下一站将是江宁、应天,他的人生将开启新的征程。
    此情此景,他内心的感受很奇怪,谈不上有多少留恋,因为扬州对他来说已经没有太多值得留恋之处。
    然而对江宁和应天,陆铮却完全是两眼一抹黑,未来是怎样的陆铮一点都看不到,他竟然也不怎么忐忑,车到山前必有路,陆铮坚信自己终究能闯出一条路来。
    “公子,今天还下山么?”孙三在他身后冷不丁的道。
    陆铮轻轻摇头,道:“今天就住玉山吧,待会儿顾叔和二哥他们会过来,回头必然是要大醉一场!”
    陆铮要走了,可是在扬州他还有生意,他还有一大幢宅子,顾至伦和张敬对这个消息都有些懵,三个人还没有在一起碰头商议这些事情呢。
    下午时分,顾至伦来了,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张敬也来了。就在柳纨住过的院子里,陆铮准备了茶点,另外让佟乐专门从福运楼运来了一桌酒席也都布置妥当了。顾至伦一看到陆铮,凑过来道:
    “铮哥儿,你这怎么说走就走了呢?你这一走,我们丢了主心骨啊,我还想着按照您的计划,把生意一步步的继续拓宽呢,现在要继续恐怕难了!”
    陆铮握住顾至伦的手道:“顾叔,扬州终究太小了,哪里能跟应天和江宁比?我去金陵,咱们刚好可以在金陵大干一场,你这个顾家旁支,我这个陆家庶子,总不能永远都住在扬州是不是?”
    陆铮说到此处,凑到顾至伦的耳边,压低声音道:“有个消息告诉你,聂县尊到了金陵之后,已经上任六合县担任县令,那可是正六品的父母官儿。六合虽然偏,可是南府军便驻扎在那里,陆铮不才,叫聂县尊一声老师,聂老师已经来了几封信询问我在扬州的景况,他是希望我能尽快回金陵呢!”
    陆铮这话一说,顾至伦的瞳孔遽然一收,他是何许人也?陆铮这几句话背后的意思他岂能不明白。
    聂永去了金陵,掌了六合一县之地,陆铮倘若这个时候回金陵,聂永一旦依仗他,事情便大有可为。
    近一年以来,顾至伦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靠的是什么?还不是因为傍上了张家这一座大靠山,凭此得到了十字街附近的资源?
    他以前做生意,单纯就是开书坊能挣几个银子?他和陆铮合作之后,他们在十字街将书坊、酒肆、说书、画舫等等产业整合到了一起,将十字街做成了新河县最热闹繁华之地,名义上他还是开书坊,可实际上他哪里只铮卖书的银子?
    过去的一年他铮的钱,抵得上他之前五年铮的银子,他可不是张敬那等公子哥儿,挣的银子基本都存着呢,他想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再投资把生意做得更大,而现在,陆铮这几句话便让他看到了极大的商机。
    聂永去了金陵,成了应天府六合县的县令,这就是机会,新城河能有十字街,金陵六合县也能不能有这样的地方?
    顾至伦的心一家就稳了,道:“铮哥儿,您回去可是衣锦还乡呢!可怜我也是应天顾家的一份子,心中也念着故土啊!”
    顾至伦说道故土两个字,双目含泪,看上去没有丝毫的作伪,他和张敬不同,张敬是公子哥儿,顾至伦却是老谋深算的老油条。
    商人重利,别看他和陆铮之间这般亲昵,其实在他内心,关心的还是利益呢!而陆铮恰恰把握住了这一点,所以驾驭顾至伦也很轻松,陆铮既然决定回金陵,他便要借助顾至伦来撬动金陵顾家这个江南第一家呢!
    陆铮这一次回去并没有把重心放在江宁陆家,聂永前段时间便给陆铮写了信过来,聂永上任六合之后,面临的困难和挑战很大,他的信字里行间都希望陆铮能尽快赶赴金陵备考呢!
    陆铮有聂永这个资源在手上,六合县便是他施展才华的舞台,所以这一次他明是回江宁,其实他真正的目的是去投靠聂永。
    他陆家的身份何尝不是一个资源?顾至伦顾家旁支的身份也是一份资源,陆铮只要在六合干出成绩,再反馈到陆家,在陆家他何愁不能立足?
    不得不说,阎师打了陆铮一个措手不及,尤其是柳纨的忽然离开让陆铮一度有些乱方寸,然而他很快就冷静下来了,一旦冷静,他自然便会迅速的进入状态,对自己回金陵的种种都有安排绸缪。
    “嘿,铮哥儿,你和顾叔说些什么呢?我看你们嘀嘀咕咕,是不是又有了发财的路子了?”张敬忽然一声大喝,他大大咧咧的从门外进来。
    他进门之后,往门外吐了一口唾沫,道:“他妈的,我二叔就是个屁!大嫂为张家守节,你铮哥儿看上了她,那是大嫂子的福气。
    可是二叔在这个时候让人把大嫂子带走了,这算是什么事儿?丢张家的脸,也是不给你铮哥儿面子,说起来二哥我替你感到光火呢!”
    张敬说到这里,顿了顿,道:“他妈的个x,铮哥儿你要回江宁是不是?干脆,老子也带着紫嫣一起走,咱们三个人在金陵再大干一场,何愁没有钱挣,何愁不逍遥?”
    陆铮一笑,道:“二哥,你当我回江宁是为了挣钱为了逍遥么?二哥有所不知,明年太后寿诞,皇上要开恩科,我回去是提前准备明年秋闱呢!”
    张敬双眼一翻,道:“狗屁,你骗二哥我么?这几天顾叔都在卖宅子呢,摆明是想着要回金陵了,你们两个倒好,总能凑到一块儿,偏偏丢下我不管,你们也太不义气了吧?”
    张敬说到此处,忍不住长吁短叹,陆铮道:“好了,二哥,你别说这些气话。我和顾世叔两人都是金陵人,倘若不是不得已,谁愿意远走他乡寄人篱下?二哥,这一次我回江宁,心中真觉得空落落,可是有什么办法?
    父亲让我回去,我能不回去?天地君亲师,君要臣死,臣就得死,父要子亡,子便要亡。二哥,我们为人子的很难啊,你明白么?”
    陆铮说到这一点,张敬神色变得郑重,认真点头,道:“铮哥儿,你的苦哥哥知道,哥哥这是逗你玩儿呢!
    好了,不开心的话不说,不高兴的事儿不提,今天老弟你有心了,专门备了这些好酒好菜,那正好,世叔,咱们一起敬铮哥儿,今天不醉不归!”
    张敬纨绔一个,可是为人却十分的义气,吃吃喝喝那更是在行,三人围坐,大家举杯觥筹交错,很快气氛便融洽起来。
    今天的酒宴是为陆铮践行,陆铮自然是主角,张、顾两人热情,陆铮今天的心境也着实复杂,宾主都放开了,三人均喝得十分的畅快。
    喝酒到最高兴之时,张敬忽然道:“紫嫣,明天铮哥儿便要远行,你还不抚琴一曲?”
    紫嫣跟着张敬一起上山,先前都在一旁不方便过来,张敬这一叫,她只好将古琴搬过来,却也没有小女儿的羞涩,反而十分大方的对陆铮道:
    “陆公子,你对小女子有大恩,明日你便远行回江宁,此一去恐怕小女子和陆公子再见不会有期,小女子别无他长,只有奏琴一曲……”
    紫嫣说完,双手按在琴弦上,手指轻轻的一拨,淙淙琴声便从她的指尖流淌出来,听她的琴声,凄婉悲伤,此时,玉山之上,周围一片寂静,本来觥筹交错的三人听到这等琴声,都愣住了。
    张敬低头垂起泪来,哽咽的道:“我是张家公子,可是张家现在已经衰落了,哪里还有昔日的荣光?
    张家上下,我张敬没有一个兄弟姐妹与之相亲相厚,铮哥儿这一走,从此以后,我更是孤家寡人一个了……”
    陆铮微微皱眉,听到这等琴声,他心中也颇为触动,脑子里忽然想到曹阿瞒的诗: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陆铮忽然吟诗,这诗竟然和紫嫣的琴声极其的契合,顾至伦如此城府之人,一时也大有感触,双眼泛红,也垂起泪来。
    陆铮声音一转,心中又想起一首词来,当即唱道:
    “长亭外,古道边,黄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陆铮的音调改变,紫嫣不愧是瘦西湖上的名角儿,琴声竟然能和准陆铮的调式,借着酒劲儿,陆铮的这一首《送别》唱得分外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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