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之后,十一月十五又称冬月十五,这是扬州上香的大日子,这一天张母必然要上玉山,这个习惯已经延续了三十多年。
    张母信佛信道,十年前,她开始供奉玉山清虚观,刘道婆刘神仙现在有这么大的名气,张母的供奉功不可没。
    今年,张母出行的规格又不同往常,今年张家多事,张家大房张承东去了京城之后,张家先是在诗会上丢了丑,花了几万两银子捧人,为了露脸,结果张家人成了别人的陪衬,几万两银子花了,反而恶心到了自己,张承西这件事实在是办得不如意。
    第二件事是张家内宅,张承西的老婆苏夫人兴风作浪,搅得内宅不安生,惹了老太太很闹心。
    第三件事便是张承北被泼皮殴打差点送了命,这事儿尤其让张母伤心,这件事张家还不敢往外宣扬,因为张承北是在人家有夫之妇的床上被打,提到这件事,扬州人就会扯到了张蔷的那件事,说来说去,这是张家的丑闻。
    张承北是老太太的命根子,老太太的三个儿子中,她最钟爱的便是老三,却遭遇了这样的横祸,可想而知老太太的心情是多么糟糕。
    幸亏,张承北的性命保住了,老太太心中略略得到了一些安慰。但是,张承北断了手脚,落下了残疾,这一辈子再想走科举仕途那是断然没有希望了,老太太还想着老三光耀张家的门楣呢!现在成了一场空了。
    张承北的事情还没了,张家内部梁实又出事儿了,梁实贪银子的事情被捅了出来,全家震动,幸亏花寒筠关键时候稳住了局面,要不然还不知道会惹出多大的祸事呢!
    反正一句话,张家最近事事不顺,张母这一次上玉山备的香烛、银子、摆出的排场比往年翻了了一倍,老太太信道,下面的人便跟着起哄,冬月十五当天,张家出行的车马浩浩汤汤,挤满了新陈河的街道。
    张家内宅的太太们、奶奶们、姑娘们几乎是倾巢出动,管家崔大亲自给老太太驾车,大队伍一路浩浩汤汤的出城,直奔玉山清虚观。
    清虚观这一边,为了迎接张家一行早在半个月之前就在搭建屋舍,张家的人太多,除了太太、夫人之外,其他的人都没有院子下榻,老太太在山上住七天,其他的随从人员都只能住临时屋舍。
    诺大的清虚观后面,全部被圈了起来,白花花的银子花出去,都是张家掏的钱,崔大家的在这边管事,二奶奶花寒筠提前两天就过来这边,到冬月十五这一天,所有的工程全部竣工,一应的人手却不能离开,大家都得齐齐迎候张老太太过来呢!
    清虚观上香祈福,最重要的便是祈求张家太平安康,另外还有祈求老祖宗福寿绵长,身体康泰。
    老祖宗信道,笃信有神仙庇护便能福寿绵延,神仙又需要虔诚供奉,排场人手尤其不能少,排场越大,香烛祭祀越多,自然便越虔诚。
    花寒筠深谙老太太的意思,所以花银子她是一点也不含糊,反正手上抓着管家的对牌,银子都是公账上支取的,以前倘若遇到了这种好差事,她肯定还会捞一些油水。
    但是今年尤其是最近,她处理梁实的事情发了大财了,区区一点银子根本入不了她的法眼,她一门心思都是要讨老太太欢心,公账上的银子支出去,全都用在了这一次老太太敬香上。
    因为银子都花到了实处,排场自然就小不了,冬月十五当天,从清虚观新竣工的道场往下,彩旗飘扬,道场上高台林立,密密麻麻的信众排成黑压压的人群,从道观一直排到山脚下。
    道观里的道士一色新道袍,三十六个道士在道场上做法,其余的道士一起迎接到山门之外,恭迎张家老太太的车队。
    山顶,花寒筠和柳纨两人并肩而立,从柳纨的小院里面可以很清楚的俯瞰老太太的车队从远处迤逦而来。
    柳纨神情有些紧张,道:“寒筠,您说老太太这一次过来会不会让我回去?这一次多亏了你,要不然……要不然……我可以在山上也住不下去了。”
    花寒筠呵呵一笑,道:“姐姐,你这心思就是复杂得紧,心中想回去,又担心回去之后又会惹麻烦。
    住在这山上,青灯古观,却也着实寂寞,尤其是做了那么多点心,自己吃不完,却又送不出去,实在是苦恼得很呢!”
    柳纨一下愣住,她听出花寒筠在取笑她,她脸红不语。花寒筠说的可没错,现在她心中真的很复杂,不能平静。
    她离开张家之后,张家出了很多事情,三老爷张承北被人打了,甚至差点被打死了,这事情尤其让她心惊肉跳。
    因为这件事的背后,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陆铮,她又担心柳松是不是也牵扯到了其中,这些日子,虽然没有听到关于陆铮和柳松受牵连的消息,可是她心中就是不能平静,每天都想着这事儿,郁郁寡欢。
    她很清楚,就算她回到了张家,也帮不了陆铮分毫,反而可能会惹得张承北重新生觊觎之心,那样又还会惹出新的麻烦来。
    但是,她实在是想见见柳松,也想……也想见见铮哥儿,他们是否还好呢?
    柳纨和花寒筠一对妯娌就那样站着,陷入了沉默。
    崔大家的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他压低声音道:“二奶奶,这一次陪同老祖宗上山的人可不少。
    我们崔家的大嫂子,还有梁家的老婆子也都一并上山了,为老祖宗祈福嘛,大家的心思都虔诚恭敬,力求做到尽善尽美,二奶奶您说是不是?”
    花寒筠一笑,道:“崔家嬷嬷,都是你们这些长辈的事儿,您跟我说我哪受得起?我这二奶奶,也就管一些闲事儿杂事儿。
    像您和梁家的嬷嬷,那可都是老太太多年的交情,在张家你们也都是备受尊崇的长辈,就算是我们家大老爷,那也得叫你们一声长辈呢!”
    崔大家的咧嘴一笑,道:“二奶奶说得我脚下都漂起来了,不过,这些年崔家和梁家的关系的确是愈发紧密,老太太恩赐得多,两家的日子也都好过了。
    这一次梁家出了一些事情,估摸着一方面是梁家有人猪油蒙了心,坏了规矩。另外,也不排除有外人煽风点火的因素。
    三老爷出了这么大的意外,这件事背后梁家有没有关系,是不是只有梁家的关系?今年从春到冬,陆家的哥儿是越活越滋润,家里这么多事情,他都置身事外了么?
    张家多事,会不会是福禄都被别人抢了风头,被外姓人得了便宜哦!”
    崔大家的说得轻描淡写,可是这话入花寒筠和柳纨耳中则是让他们心惊肉跳,崔大这话的矛头可是直指陆铮呢,三老爷的被打和陆铮联系到了一起,那可是天都要塌下来了。
    柳纨的脸色已经变得极度难看,她一颗心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脸色变得苍白。
    花寒筠神色倒很平静,她咯咯一笑,道:“崔嬷嬷,您这是自己的意思,还是其他人的意思?这些话可不能乱说,说得好倒也罢了,倘若犯了老祖宗的忌讳,那可就不好了!”
    崔大家的道:“二奶奶说得是,像我们这等妇人,就算是心中有那么一些想法,却也是断然不敢乱嚼舌根子的。
    可是这年头有句话说得好,狗急了要跳墙,二奶奶啊,现在有些人是真活不下去了,她们是什么心思,二奶奶难道不懂?”
    花寒筠手微微一抖,忽然之间,她背后升腾起一股凉意,这一次老太太上香的七天,可太平不了了呢,梁家趁着这个机会,要反击了,他们要咬死陆铮!
    最近一个多月,花寒筠和张敬两人轮流踢皮球,把梁实贪的银子是一点点的抠出来,到目前为止已经抠了差不多三万两了。
    这么大一笔巨款,花寒筠得了一多半,梁实做梦都没想到,他想着离间花寒筠和张敬的夫妻关系,结果成了张敬夫妇两人沆瀣一气,共同对他出手,梁实有铁证在花寒筠夫妇手上,他哪里有反抗的余地?
    然而花寒筠毕竟还是嫩了一些,她就没想到这一次上香是个时机,她被提前派到玉山这边安排布置,梁实暗中已经准备好了一个计划,请出了梁家的老嬷嬷,要把陆铮给咬死。
    这个事儿太突然了,如果是在其他的情况下,可能花寒筠还有办法,可是现在这里是清虚观,梁家手上有没有证据都不重要,关键是老太太在这个环境,她的想法是最重要的。
    所谓证据,也不过是为了让老太太相信而已,刘道婆和梁家的老嬷嬷是嫡亲的姐妹,梁实走出这一步,肯定已经把刘道婆这里的关系疏通顺利了。
    花寒筠目光看向山下,此时刘道婆亲自率领弟子的迎接队伍已经到了山门外,而老祖宗也下轿了,已经和刘道婆说上话了,崔大家过来的时机也的确巧妙得很。
    “二奶奶,这一次除了这个姓陆的,我们皆大欢喜,他们是趁一时之快,出一口恶气,奶奶却是除去了一心腹大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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