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竹林中,茶香四溢,煮茶的童子将煮好的茶分给正在对弈的两位老人。
    “啊……”桂亮轻轻惊呼一声,摇摇头。
    “局面已非了,闫师,今日我不是你的对手啊!”
    闫老轻叹一声,端起热气腾腾的茶杯慢慢的抿了一口茶,轻轻摇头道:“早知这般,不该让你留下,你是真的在专注棋局么?”
    桂亮讪讪笑笑,道:“闫师,我很惭愧,我一直心神不宁,在想今日的事情,在棋上不能全力以赴。”
    “有什么事情值得你这般琢磨?一小童子而已,什么事情需要你牵肠挂肚?”闫师冷冷的道。
    “学生驽钝,一直未能想通其中的原委,闫师……”
    “我已经说过了,我一无所知,如果你真要知道事情的原委,大可去问此子,一问之后,不就豁然开朗了么?”闫师淡淡的道。
    桂亮暗自叹气,这种事情他怎么会去问陆铮?这事儿他想不通透,就只能憋在心中自己琢磨,偏偏闫老一句话不说,真的能把大活人给活活憋死。
    桂亮就是不能明白,陆铮是用什么办法让罗冠才改变态度,对书院的几个夫子,他太了解了,罗冠才的性格最是古板,对人最是严苛,陆铮如果真在时文上不能好好表现,纵然是桂亮亲自出面,只怕罗冠才也不会给面子呢!
    现在,结果是根本就不用桂亮出面,陆铮就轻轻松松的越过了这一道难关,不仅越过了,而且动作十分潇洒,让始作俑者邓升明和张浩然十分的狼狈。
    不管怎么说,陆铮进入书院不过短短一天时间,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他就能窥到罗冠才的破绽,轻易解决问题,这着实太不可思议,以桂亮之能,竟然无法想通其中的原委。
    桂亮忍不住再看了一眼闫师,当今天下,权谋诡诈,心机城府能和闫师比肩者不超过五指之数,居于庙堂之高,他是当朝丞相,皇上肱骨。处江湖之远,他是江南的隐士高人,放眼扬州,能有资格进入绿竹林的人也不超过十人之数。
    新河县县令聂永努力两年,也未能踏入绿竹林一步,陆铮一小小的童子,竟然能让闫师如此重视?
    桂亮心中很迷茫,他起初以为,闫师是不喜欢陆铮,因而才故意让他不管不顾,现在他仔细想来,事情完全不是那样,闫师是看中了陆铮呢!
    桂亮不明白,闫师怎么就能如此笃定陆铮能够轻松度过这一道难关的,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陆铮这样的学生,他教不动呢,闫师只怕要亲自教才成。
    ……
    观山书院,又是一天的课业结束。
    陆铮今天却没有急着回家,乙字号的学生都纷纷离去,陆铮依旧留在舍堂中,最后舍堂中就剩下他和罗夫子两人。
    陆铮规规矩矩的走到罗夫子跟前,认真行礼,道:“夫子高义,今日幸亏夫子仗义执言,我才能继续跟随夫子学习,夫子之恩,没齿难忘!”
    罗冠才抬眼盯着陆铮,脸不由得微微一热,今天的事情,他也不过是一时的冲动才有了现在的结果。
    按照正常的情况,今天陆铮是断然不能留的,一方面是因为邓教习和张浩然不能容他,另外也是陆铮的时文的确太过不堪,入不了罗冠才的法眼。
    昨天作文的时候,他专门关注过陆铮,发现陆铮才思驽钝,一道简单的四书题,竟然花了小半个时辰才得以破题,这等根基着实太浅。就算邓升明和张浩然不在暗中使坏,今天陆铮十有八九也留不下来。
    可是……
    陆铮一句话,让罗冠才心神大乱,今天整整一天他内心都不能平静,以至于现在他也没有想着回家,烦心的事情很多,他想不到应对之策呢?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我罗冠才可是甲午年荣登乙榜的举人老爷!张家张承西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小小的附学生员,去京城使银子捐了一个国子监监生,回到了扬州也想着要补官?我罗冠才可是等了整整五年,还未等到扬州出缺呢!”罗冠才越想越气。
    最近扬州都在风传,扬州府各县都要增设县丞一名,眼下新河县罗冠才已经盯着这个位置很久了,他的资历、条件皆是不二人选,在扬州府,应天府吏部衙门他都有活动,只要这个缺真的下来,罗冠才觉得自己有九成把握能够入仕。
    可是今天陆铮一句话,不啻于给他泼了一瓢冷水,浇了他一个透心凉。倘若张家张承西真要来补新河县这个缺,他罗冠才如何和张承西来竞争?
    扬州张家是皇商之家,张家老爷子张榕在京城经营多年,各路关系盘根错节,岂能是他罗冠才能比?
    撇开这一层,单单是扬州张家的富足就是罗冠才不能仰望的,为一个小小的县丞,张家可以直接去应天府吏部砸银子,他罗冠才有这个财力么?张承西有京城国子监监身这个出身,硬就能压罗冠才一头呢!
    所以,陆铮说张浩然仗着父亲要补缺入仕,对他百般欺凌,就这一句话让罗冠才心中肝火大动,如若不然,邓升明和张浩然谋划的那么久的局,怎么能破?
    局破了,陆铮暗叫一声侥幸,心中对自己的判断感到十分满意,罗冠才果然心在仕途呢!
    罗冠才是正统的举人出身,对科考极其熟悉,对时文的掌握独到,陆铮倘若能得到罗冠才的悉心指导,必然能够大大的进步呢!
    陆铮现在求知若渴,所以特意留到了最后,希望能够得到罗冠才的青睐。
    “你的根基太浅,今日虽然躲过一劫,下次月评却未必还能如今日这般幸运!”罗冠才淡淡的道。
    他顿了顿,又道:“你为何对张家如此熟悉?”
    陆铮当即把自己的来历,面临的困境一一向罗冠才道出,他的语气很随便,但是说出的话却句句苦大仇深。
    江宁陆家庶子,不为主母所容,被放逐到扬州张家,在张家饱受欺凌,甚至性命难保,这个故事随便说说,便能让人动容。
    陆铮没有刻意的去渲染,反倒让人更觉得惊心,罗冠才甚至立刻生出一丝同仇敌忾的念头来。
    张家太强,罗冠才不能和张承西去争,他心中的愤懑和陆铮内心世界恰有相似之处呢!
    陆铮娓娓把自己的来历说完,罗冠才神色柔和了很多,陆铮见此情形,哪里还有犹豫,当即跪地,俯首道:
    “学生陆铮,一心求学,苦无老师教导,以至于四书读完便一直蹉跎,时文竟然不能入门。今日学生跪求罗师教我,罗师之恩,我铭记一生。”
    罗冠才盯着跪在地上的陆铮暗暗的点头,陆铮虽然时文不堪,但是从谈吐举止来看,不似是池中物,而且经典学得也有一定的功底,关键是他出身艰苦,知道读书的不易,这等儿郎,最是能治学。
    看看陆铮的同龄人,有谁能像他这般心思虔诚者?罗冠才在书院当夫子,也不过是为谋生而已,他的心思并不在传道受业解惑上,学院学生顽劣,他也听之任之,每天不过是完成自己的授课任务而已,从来没有全心投入教过弟子。
    今天他在这种心境之下,恰好陆铮有表现出极其虔诚之心,他沉吟了一下,道:“好吧,你起来,我今天就给你讲一讲时文的精要。”
    罗冠才开讲,果然和陆铮自己摸索不可同日而语,陆铮很努力,但是作文不是光努力就能有进步的,需要掌握关键诀窍,懂得一套练习时文的办法。
    如何破题,如果承题起讲,到后面起股都是有诀窍的,需要经过专门而系统的训练才能渐渐的入门然后娴熟,最后到精通。
    在学习中需要如何练习,需要读什么书,需要参详何人的文章,倘若没有老师的指点,全靠自己摸索,要想找到窍门可以说难于登天。
    罗冠才起初不过想随便说一点,可是他稍微点拨竟然发现陆铮的悟性极高,陆铮平常用功很多,只不过没有找到窍门而已,现在罗冠才一点拨,就如同给了他一把钥匙,有了这把钥匙,他轻易就能打开时文这扇门,很多以前不能理解的地方,很快就融会贯通。
    一时他学得兴奋,罗冠才也教得高兴,不知不觉便夕阳西下,今日因为月评的原因,午时之后便下课了。
    陆铮却跟罗冠才学到申时初罗冠才才惊呼道:“今日就讲到这里,你回去好生学习参悟,时文需牢记一个‘背’字,经典时文百篇必须先要倒背如流,背诵百篇,奇异自然出现。”
    “谢谢罗师,今天听罗师教导,胜过我自己数月苦读。”陆铮真诚的道,心情无比的舒坦,他隐隐觉得自己时文已经入门了,接下来只需要多用功,多练习慢慢提高了。
    师徒两人道别,陆铮心中忽然转过一个念头,道:“罗师,张承西补缺一事儿您大可不必太忧虑,江南门阀在京中并不得志,那张承西在京城中处处碰壁,回到扬州来想万事顺心只怕也是不能,老师您是乙榜举人,还惧一附学生员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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