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岚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被困于密不透风的黑暗中,不断地坠落,不断地下沉。
    他听见许多人的说话声,有段璟的,林悦的,还有那些纷乱的,嘈杂的……像是曾经在军塔下听到的哭声,遥远地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他的情况怎么样?”
    是段璟吗?
    “手臂上有针孔留下的痕迹,初步判定是刑讯逼供用的s类注射药剂。但他身上没有刑讯逼供留下的伤,只有尖锐物留下的划伤,多半是为了阻止自己昏迷。”
    “林悦,你确定他的昏迷只是药物注射导致吗?”
    “顾长官,您这是在质疑我身为军医和向导的能力吗?”林悦的态度出乎意料的强硬。
    “我没有质疑你的意思。但s类药剂导致向导陷入灵魂黑洞,你不觉得这个说法太荒谬了吗?根据风暴军团的情报,地下通道由总控室机器通过意识控制通道内机器,位置定时发生偏转,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跳出来的。像袋鼠一样。”
    “……林悦!”
    “这算不上灵魂黑洞。我打个赌,一会儿他自己就能醒过来。”
    ……
    刚听林悦说完这句,叶岚就感觉自己被人掐了一下。
    凑,真狠!下手也太重了吧!他以为自己在掐一块猪肉吗?
    林悦不动声色把手从叶岚袖子下收了回来,故作深沉:“苍狼的储物箱里有精神缓退剂,我去拿一下。”
    “嗯……”叶岚喉咙间发出一声低吟,僵硬的手脚轻轻颤动了下,似乎要摆脱梦魇的桎梏。
    林悦走后没多久,叶岚隐约听到有脚步声靠近,紧接着感觉到一只手揽过自己的腰,陡然间清醒过来,警惕地睁开眼睛,本能地反扣住对方的手,身子一翻,压到对方身上,膝盖抵在了对方腿间。
    “你……”来人微微一怔,显然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出,好在反应够快,及时遏制住了叶岚的手腕,才免于遭罪。
    听到这个声音,叶岚猛一抬头,正好撞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脊背一凉,像被泼了桶冷水般瞬间清醒,手上的力道消了大半。
    “舒服吗?”段璟躺在他身下,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样,像极了任由摆布的人质,凌乱的军服领口露出白皙的颈项和性感的锁骨。
    “什么?”叶岚一愣,一时间没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我是说,你这个姿势,”段璟特意停顿了一下,目光缓慢扫过他勉为其难撑在自己身上的手臂,唇边笑意渐深,“趴在我身上,舒服吗?”
    叶岚心里咯噔一下,咽了下喉咙,说不出话来了。他刚恢复一点体力,这会儿手臂撑在段璟身体两边,实在有点勉强,真怕手臂一个脱力,不小心摔到段璟身上,那样实在是……太丧心病狂了。
    段璟像是看出了他的勉强,忽然间轻声笑了,伸出一只手,绕过耳朵,轻抚上他脑后,然后停住。
    迫于某种无形的压力,叶岚微低了下头,目光落在他嘴唇上,难耐地滚动了下喉咙,身体的温度急剧升高,像是有无数小爪子在挠。
    段璟手臂一撑,试图起身,却因为距离太近的缘故,导致那个动作像极了一个亲吻。
    叶岚耳根红透,忽然出声,嗓音沙哑:“你别乱动……”
    段璟闻声,果然没再动,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问:“你的意思是,想自己动?”
    怎、怎么感觉哪里不对?
    叶岚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他,不过两秒就把头偏了过去,脸一下红了:“不是,我不想。”
    段璟恍然:“那我动了?”
    叶岚忍不住避开他目光,迅速从他身上起来,呼吸有些不顺畅:“别,我自己……动不动就精神力失控一不小心就会因为控制不住自己动手打人。”
    段璟:“……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是要被关进塔里积极配合治疗的?”
    叶岚白了他一眼:“我没骗你,精神力会失控是真的,只不过是在很小的时候。”
    段璟一怔,心里有了某种不好的预感:“你……”
    叶岚没有注意到他的脸色,自顾自说道:“小的时候,我揍过一个很没礼貌的哨兵,他上来挑衅,那时候我还不会控制向导的精神力,一不小心激活了哨兵身上携带的狂躁基因。”
    “哦,是吗。那他挺不幸的。”段璟脸色变得有些阴沉,似乎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
    叶岚看了他一眼,又继续说:“不幸?他可是我见过最欠揍的哨兵,目中无人,狂妄自大。”
    段璟:“……”
    智能钏:“哈哈哈。”
    叶岚疑惑:“你笑什么?”
    智能钏一秒恢复正经:“没什么,他真是太不幸了。我为那名哨兵感到悲伤,甚至想要痛哭流涕。不过经历过向导温柔的爱抚,他一定会变得谦逊而又优秀。”
    叶岚:“你怎么知道他没有留下心理阴影,从而报复社会?”
    智能钏:“哈哈哈。”
    叶岚:“你又笑什么?”
    智能钏刚要说话,却忽然没了信号。
    段璟微笑:“考虑它三百六十五天无休,我给它放了个假。”
    叶岚点头:“三百六十五天无休……确实挺辛苦的。”
    远处一名身穿白色军服的男人走过来:“段璟,你未婚夫没事了?”
    说着,目光从叶岚身上扫过,短暂地停留了一下,眉头微皱,很快又移开。
    男人的面庞看上去相当温柔,带着与生俱来的忧郁气质,无时无刻不显露着良好的礼仪修养。如果不是他的名字太响亮,任谁也难以想象这样温柔的一个人在战场上是怎样凶狠果决。
    白色军服象征着风暴军团,在他身上有如燕尾服一般精致优雅,而手臂上佩戴的蓝色肩章彰显了他至高无上的荣耀和地位。
    这就是风暴军团的军团长,联邦军部公认的“完美指挥官”,顾白墨。
    叶岚随段璟站起,听到某个称呼,身体一僵,脸上写满了懵逼。什么叫“你未婚夫”?
    一只手伸到自己面前:“你好,顾白墨。”
    叶岚面无表情地伸出一只手,与之相握:“你好。”
    谁不知道顾白墨上将的大名,需要这样以朋友的身份单独做自我介绍吗?
    明明这位是段璟的学长兼上级,他怎么有一种……在见家长的感觉?
    顾白墨对叶岚的胡思乱想毫无察觉,看向段璟,突然问道:“林悦他……还好吗?”
    段璟微微诧异了下,抬眼与他对视,脸上笑容淡下去许多:“或许你该自己问他。你可是他的长官。”
    顾白墨哑然。
    段璟凝视他许久,再次开口:“十年前边星战役,你无故失踪,军部联络不上,林悦帮你隐瞒后替你出战,回来后身体状况急剧下降,不得不离开风暴军团,留在中心医院接受治疗。如果你关心过,你不会不知道。”
    顾白墨沉默许久后说:“……我去看看他。”
    **
    林悦的机甲安安静静地停放在附近,是一架造型优美却也威风凛凛的白色机甲,顾白墨只是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是林悦最喜欢的类型,一定是属于林悦的机甲,但,早已不是当年与他搭档时使用的那一架。
    “苍狼……”顾白墨默念着从别人口中听到的属于这个机甲的名字,若有所思地在机甲外面驻足了一会儿,忽然走近,缓缓推开驾驶舱的大门,一眼就看见那个落在控制台上的东西。
    是一个小型镶嵌芯片。顾白墨曾经从几个研究员那里了解过这种特殊的芯片,可以镶嵌在智能钏上,与肌体发生共鸣。这种芯片叫做“监控肌体伤害转移”芯片,需要的患者往往是通过打开特定的免疫缺口、植入病毒的方式,延缓了某部分肌体的衰弱,而这个芯片就是跟踪和反馈的作用,每一个芯片都是针对个人情况特殊定制的。
    植入的病毒有一定的潜伏期,并且在潜伏期到了之后就会开始对精神力造成负面的影响,无法再与身体分离。
    芯片不会排斥与主人建立过精神连接的人,只要顾白墨愿意,他甚至能够完全感应林悦的身体状况,甚至是精神力。
    顾白墨犹豫了一下,不知出于怎么样的心态,他拿起那个芯片在自己智能钏的镶嵌位试着对了一下位,精神连接立刻就建立了,大脑接收到芯片传达的信息的刹那,他的瞳孔因为震惊而剧烈收缩。
    病毒剩余潜伏时间:两年。
    视觉损伤程度:60%。
    完全失明可能性:70%。
    精神力受损程度:已受到病毒影响,精神力轻度受损。
    一条条信息片段呈现在他的大脑,是他十年前曾选择回避的残酷现实。
    而那个他从未感应过的精神世界,在此刻像极了被剥夺了感情的炼狱,残酷且绝望,直逼向与他之间心照不宣回避的往事。
    ……
    顾白墨太过出神,以至于一直都没察觉到身后有人。
    林悦很随意地靠在驾驶舱门口,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正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芯片丢在驾驶舱了,我回来拿一下。”林悦抬了抬下巴,示意顾白墨就是他手上拿着的那一枚。
    顾白墨缓缓将芯片递过去,眉头微微皱起,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谢谢,”林悦笑笑,指尖夹着那枚芯片在他面前晃了晃,“顾上将,警觉性变差了。”
    “幽灵星球绝大多数的时间都处于黑夜,长期在那样的环境下会导致眼部难以适应光线的刺激,只能依赖哨兵的听觉,”望着林悦离开驾驶舱的背影,顾白墨忽然出声,“我听说,那一次……他们事先准备了强光发射器。”
    林悦停下身来,没有否认。
    一时间,触动了两人之间都不愿多提的那道禁令,带出了心酸的往事,顿时让两人都变得神伤起来。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迟到十年的声音里是当年没有能够传达的歉意,这些年来像文火煎熬着他的内心,可是早已经无济于事。
    “你不需要知道,这种事,告诉医生就够了,我就是医生,”林悦笑笑,好像并不在意,“更何况,告诉你了又能改变什么呢?”
    顾白墨哑然,透过那双黯淡的瞳孔,他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他不再觉得熟悉的林悦,好像他的瞳孔中藏着一个神秘莫测的世界,但顾白墨知道,神秘莫测的只是后来长达十年的空白期而已。
    “对不起。”顾白墨的军事生涯很少会犯错,所以也就很少跟人说对不起。唯独对林悦说的两次,是再三确定无法挽救之后最无可奈何的选择。
    “没关系。”林悦摆了摆手,每个动作都和往常一样让顾白墨感到熟悉。他像是在说,我没有怪过你,你也不必在意。
    我已经失去了半个世界。
    可是,这不怪你。
    “秘密基地被引爆,宋诚他们下落不明,长官,我认为我们有必要尽快进行搜查和追踪。让我去吧。”林悦刻意忽略了对方紧皱的眉头和复杂的眼神,毫无留恋地转移了话题,好像与他多待一刻都不愿意似的。
    “好,自己小心,”作为林悦的长官兼前搭档,顾白墨对林悦的信任是毋庸置疑的,思索了一会儿,又说,“我让韩朔协助你,发现任何情况,及时汇报。”
    林悦动了动嘴唇,最终没有说什么,与他擦肩离去。
    **
    只剩下两个人,气氛一下子变得暧昧起来。
    还没等叶岚开始胡思乱想,段璟的手就已经探过来,捉住他手臂:“你的伤……”
    叶岚猛地回过神,下意识想抽手,却发现落在自己手臂的力道很大,于是就这么保持这样一僵硬的姿势:“我没事。”
    最后,反倒是段璟退了一步,像是怕弄疼他一样,轻轻松了手:“抱歉,弄疼你了吗?”
    突然温柔下来的声音让叶岚感觉自己被射了一箭,被松开的手臂一下子变得无处安放。
    “没有……不疼,”叶岚说着,又觉得心虚,重复了一遍给自己听,“没什么感觉。”
    他的体质天生就对部分痛苦免疫,在军事学院最难熬的刑讯训练课上,他总是轻而易举就能通过别人无法通过的挑战。
    还记得父亲知道后,曾严肃地告诉自己,不要在学院里暴露这一点。从那之后,刑讯课的考试,他学会了放水。
    他早就习惯了隐瞒,可是今天面对段璟……他却没有做到。与其说是没有,倒不如说是不想。
    “我是说你手臂上的划伤。”
    叶岚猛地低下头,眼睛忽然有些酸楚:“一点皮外伤而已。”
    长久的沉默,像极了一场对峙。
    没过多久,段璟叹了口气:“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可以告诉林悦,他是联邦最好的军医。”
    刚提到林悦的名字,当事人就已经回来了,将一个熟悉的试剂丢给叶岚,挑眉:“缓退剂,自己会用吗?”
    “会。”叶岚不动声色接过。这是精神缓退剂的一种,能够消除宋诚注射的药剂给身体带来的影响。
    “ok,不打扰你们了,顾长官派我去查探周围情况,你们继续。”林悦说完就走了。
    “我也去周围查探一下。”身后细微的动静引起了叶岚的注意。
    “我和你去。”段璟说。
    “不用,”叶岚低头,手触摸到手臂上某个冰凉的生命体,“有智能钏在,我会随时和你保持联络。”
    既然叶岚坚持,又承诺了会与他保持联络,段璟也不会勉强:“好,我去检查下黑隼。”
    眼见段璟走远了,叶岚转过身来,将目光投向刚才察觉到动静的方向,抱着心中的一丝猜测,追着那道影子孤身进了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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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作话放在前面啦。
    因剧情需要,前面有两个章节的做了点调整,在此说明一下,可以不用回头看~
    42章开头增加了段璟离开首都星的时间里发生的事,总结下来就是宋诚挑选20号是有原因的,通往无界区的必经之路在某个时间段会有星球发生磁场风暴,段璟他们为了避开,就会被引导落入宋诚提前设置好的陷阱里,最后段璟决定走某条曾由他开辟的废弃军航道,通过跃迁点抵达无界区,因此造成智能钏与段璟失去感应。
    43章开头修改了一点点剧情bug。叶离和某哨兵谈论到的帝国科学家名字改成“闵寒”,并提到闵寒被亡灵号维护人员发现拥有一块叫“契尔曼”的铭牌,刻有兰塔国国花。
    关系到后续剧情发展,所以不得不调整,希望大家谅解下,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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