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契丹官道之上,一匹浑身漆黑的骏马正在奋蹄疾驰,马背上端坐一人,鼻梁挺直,龙眉凤眼,英武中带着儒雅之气。只是此人双眉紧锁,凝视前方,正是孤身赴契丹的阳云汉。
    策马扬鞭的阳云汉想起前番到大契丹阴山之时,还有上官碧霄和温无鬼二人相伴,此刻却是自己孑然一身,心下不禁怅然。
    阳云汉一路风尘仆仆快马加鞭,终于赶到了大契丹中京城大定府外。
    澶渊之盟后大契丹皇帝耶律隆绪为了在接待大宋使臣时彰显大契丹国威,又为了满足四时捺钵之需,选择在奚王牙帐所在地建立中京城。
    此地四面环山,土地肥沃,水草肥美,向南翻越燕山山脉可达南京,向北渡过西喇木伦河便是都城上京。
    中京城历时两年建成,规模体制皆效仿大宋东京的营建制度,比之大契丹上京还要宏大。
    中京设三重城垣,由外城、内城和皇城三重城组成,外城居住汉、回、女真等各族百姓,内城居住契丹平民和一些身份低微的官吏,并设有驿馆,如接待大宋使臣的大同驿,接待高丽使臣的朝天驿,接待西夏使臣的来宾馆等,而皇城居住的是契丹贵族。
    阳云汉牵马进了中京外城,扑面而来一派熙来攘往的繁荣景象,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兴盛竟是不下大宋东京。
    阳云汉心下感慨,若是大宋和大契丹两国能永息兵戈,两国万民定能安居乐业。
    进城之后,阳云汉寻了家客栈住了下来。到了约定的日子,阳云汉很容易就寻到坐落在外城西南隅山岗上的镇国寺。
    此寺依山就势,青松拱揖,栋宇骞腾。阳云汉刚到寺门口,立刻有个小沙弥迎了上来,合十施礼:“敢问施主可是阳云汉大侠么?”
    阳云汉颇为诧异,点头应承。小沙弥见状,立刻满脸堆笑:“阳大侠,小僧宝能遵照大于越吩咐在此守候多时了,请随我来。”
    阳云汉旋即明白定是大于越耶律曷质向宝能小沙弥交代了自己相貌,让他一直在寺门口守候着自己。
    宝能小沙弥头前引路,却没有从镇国寺正门进入,而是绕着镇国寺走了小半圈,带着阳云汉从一个隐蔽的侧门进了镇国寺。
    这里不像镇国寺正门口那样游人如织,却站着二十来个大契丹宫帐军,见宝能小沙弥带着阳云汉入寺,也没有上前盘诘阻拦。
    宝能小沙弥带着阳云汉在镇国寺内曲曲折折走了许久,终于来到一座不起眼的庙堂前。守在门口的正是阳云汉的老相识乌利、曲利、拂郎、文荣四人。
    四人见到阳云汉,齐齐躬身施礼,乌利上前说道:“阳大侠,你来啦,我家师尊在此恭候多时了。”说罢,乌利推开庙门引阳云汉入内。
    阳云汉举目望去,屋里坐着三人。大于越耶律曷质居左,他的断掌伤口包裹着,脸色看起来红润了很多。右手一人身着圆领窄袖长袍,是个约二十岁光景的英俊青年。
    最让阳云汉震惊的却是居中而坐那人,此人衣着华贵,四十余岁年纪,满脸不怒自威,豁然正是大契丹皇帝耶律隆绪。只是耶律隆绪并没有穿黄袍,显然是悄悄出宫微服私访。
    阳云汉万万没有料到大契丹皇帝会亲自在镇国寺等候自己,一时之间忘了招呼。反倒是大于越见是阳云汉进来,欣喜之下,立刻起身相迎,将阳云汉让在了左手上座,自己则在左手末座相陪。
    右手那英俊青年见阳云汉进来,面露好奇之色,双目紧锁阳云汉,好似看不出眼前这个即算不上风流倜傥,又算不上高大威武的人为何会被当今圣上和大于越如此推崇。
    大契丹皇帝耶律隆绪却认得阳云汉,十余年前阳云汉和大宋武林一干人等夜入契丹大营行刺之举,如何能让他忘记。此刻耶律隆绪见阳云汉进屋落座,威严的面孔上却也浮现微笑之色。
    大于越耶律曷质将阳云汉引荐给大契丹皇帝耶律隆绪后,耶律隆绪郑重说道:“阳壮士,大于越已经将你在恒山之巅的所作所为细细向朕禀报。多谢阳壮士以德报怨对我大契丹一干人等施以援手。
    阳壮士过往和我大契丹的恩怨已如过眼云烟,望阳壮士能再助我大契丹皇族一臂之力。朕和大于越说,为了以示诚意,朕定当亲自出宫来见阳壮士。”
    说到这里,耶律隆绪顿了一顿,清了清嗓子,方才继续说道:“阳壮士,朕愿意起誓,若得阳壮士相助,我大契丹皇族定世世代代遵守澶渊之盟,和大宋交好下去。若是我大契丹先起战端,朕及朕的后代永堕阿鼻地狱,生不得安宁,死不入轮回。”
    耶律隆绪竟以一国之君的身份向阳云汉发下毒誓,阳云汉闻言也是面色微变,仔细端详起耶律隆绪来,却见大契丹皇帝耶律隆绪双目之中满是诚恳之色。
    阳云汉又转头看了看一旁的大于越耶律曷质,见他双眼之中也尽是期待之色。
    阳云汉这时方才说道:“陛下,我既来到大契丹,就是愿意助大契丹皇族一臂之力。其实我此行不为其他,只为天涯静处无征战,兵气销为日月光,方得广厦千万间,天下万姓俱欢颜。”
    阳云汉寥寥数语,却是铿锵有声,对面英俊青年闻言双目之中闪现流光溢彩。
    大于越耶律曷质听到阳云汉一力应承也是大喜过望:“多谢阳少侠鼎力相帮,那我就直入主题了。有两枚白马符印一枚流落到女真,一枚落在了高丽。
    其中女真那枚我们已经查得被孩懒水乌林荅部酋长石显所得,高丽那枚则在高丽王王询手中。还请阳少侠先去一趟女真和高丽,取回流落那里的两枚白马符印。再回到我大契丹,助我等夺回后族那里的两枚符印,好重新确立我大契丹皇族权威。
    只是我身负重伤,无法陪阳少侠前往女真和高丽。而我大契丹其他皇族高手,包括我那四大弟子,也被后族高手密切关注,若是轻易离开,恐后族立刻就会知道,因此他们也无法陪阳少侠前往。”
    说到这里,大于越耶律曷质面露愧疚之色,阳云汉却是不以为意。耶律曷质接着说道:“只是阳少侠此去女真和高丽少不得需要一位向导和通译,我给你引荐一人。”
    说罢,耶律曷质指向对面那英俊青年:“他精通女真和高丽话,又熟悉二国情形,可陪阳少侠同行,不知道阳少侠意下如何?”
    那英俊青年听到大于越耶律曷质提到自己,连忙起身向阳云汉施礼道:“在下项鸣鸴,久仰大宋武林魁首阳云汉大侠威名,得此机会陪阳大侠同行,甚感荣焉,还望阳大侠首肯。”
    阳云汉听到对方名字,吃了一惊:“项鸣鸴,项鸣鸴,那你和项鸣枭是何关系?”
    听到阳云汉询问起项鸣枭,项鸣鸴面露悲伤之色:“项鸣枭正是家兄。”
    阳云汉闻言连忙细看对面项鸣鸴,果然其面貌和三哥赵破空颇有几分相似。阳云汉心神剧震,缓缓点头应承项鸣鸴和自己同行。
    项鸣鸴脸上顿时浮现一股喜色,阳云汉见状,心中没由来地一阵酸楚。接着几人又细细商量了诸般细节,阳云汉这才和项鸣鸴一起告辞离开。
    二人一路北行,阳云汉大多时候默然不语,只是尽情领略大契丹国锦绣河山,正是有诗赞曰:
    契丹家住云沙中,耆车如水马若龙。春来草色一万里,芍药牡丹相间红。
    大胡牵车小胡舞,弹胡琵琶调胡女。一春浪荡不归家,自有穹庐障风雨。
    平沙软草天鹅肥,胡儿千骑晓打围。皁旗低昂围渐急,惊作羊角凌空飞。
    海东健鹘健如许,韝上生风看一举。万里追奔未可知,划见纷纷落毛羽。
    平章俊味天下无,年年海上趋群胡。一鹅先得金百两,天使走送贤王庐。
    天鹅之飞铁为翼,射生小儿空看得。腹中惊怪有新姜,元是江南经宿食。
    项鸣鸴却是兴致颇高,路途之上不断向阳云汉讲述当地的风土人情,又娓娓道来此番将要前往的女真部落由来。
    原来女真源自黑水靺鞨,靺鞨在大隋之前分为七部,至大隋时方才统一,大唐时再分为南北两部,南称栗末靺鞨,北称黑水靺鞨。
    栗末靺鞨建立起渤海王国。黑水靺鞨则世居长白山黑龙江,此白山黑水之地,南邻高丽,北接室韦,西界渤海铁离,东濒海,安史之乱后隶属于渤海王国。契丹强大之后,尽取渤海王国之地,黑水靺鞨也跟着依附于契丹。
    萧太后掌权之时,曾以武力东征女真,历时三年俘获女真人口十余万,马匹二十余万匹,术不直、赛里等八族人乞举众内附,后被迁居混同江(今牡丹江)之南,著契丹籍,号熟女真。而在混同江以北者则不在契丹籍,号生女真。生女真散居山谷间,自推豪侠为酋长,小者千户,大者数千。
    大契丹国对熟女真掌控尚可,可那生女真之地却非王化之地。加之大契丹国对生女真各部常强买北珠、貂桦、名马、良犬等诸多物事,更是随意强抢侮辱女真族人,因而生女真各部多有不服大契丹国统治者。
    而那大契丹国不断向南迁徙,每年都以武力驱赶辽东铁离等各族跟随迁徙,铁离诸族人等中多有不愿者,往往逃至生女真躲避。
    大契丹国常派使者和生女真各部干涉,勒令他们把逃人赶出,可生女真部落往往是敷衍了事,二者之间矛盾重重。
    阳云汉和项鸣鸴此番要前往的孩懒水乌林荅部,正是生女真中的一个大部落。项鸣鸴说起想要顺利要回那枚大契丹白马符印恐是不易,阳云汉听完只是晒然一笑,并不答话,丝毫不以为意。
    二人晓行夜宿,渡过混同江,山势连绵起伏,天气愈发寒冷。二人身上衣服越穿越多,胯下马儿却越走越慢。
    进入生女真地界后,二人沿途碰到了几处生女真部落。这些生女真部落条件甚是简陋,往往屋高只有数尺,顶覆以木板,墙垣也以木为之,独开东南一门。室内环屋作土坑,下面烧火取暖,寝食起居皆在其上。
    生女真人见到生人面孔,少不得上前盘问。项鸣鸴精通生女真言语,假意称二人是生意人,前来收购女真物产。
    这荒山野岭之中,外来生意人极少,特别受生女真人欢迎。生女真人多以狩猎为生,少不得用狩猎所得的鹿肉等各种野味款待阳云汉和项鸣鸴二人。二人选好物产,留下定金,约定返程之时再来取走货物。
    愈往后行,道路愈发崎岖,山峰上白雪皑皑,二人多沿山间小道而行。
    这一日二人正策马缓缓而行之时,突然阳云汉胯下的“龙驹”宝马嘶嘶鸣叫,驻足不愿前行。阳云汉心生警觉,驭马前行半步,挡在了项鸣鸴马前。
    就在这时,小径边草丛中窜出一只体型硕大的猛虎。这头猛虎前额顶着黑色横纹,毛色发白,看到阳云汉和项鸣鸴两人双骑竟没有扑上来,反而匆忙四顾,似有惶恐之意。
    就在这时,四周传来一阵阵唿哨声。十来个生女真人突然从四面包抄上来,这些生女真人个个耳垂金环,留胪后发,以色丝系之,身着兽皮,手持刀叉。
    那猛虎好似被一众生女真人赶的急了,一声怒吼,半天里起个霹雳,一时间地动山摇。只见猛虎两只巨爪在地上一按,就欲扑向身前两个生女真人。
    说时迟那时快,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个生女真大汉。此人近三十岁光景,膀阔腰圆,身材高大,手持一根浑铁齐眉棍棒,端的是威风凛凛,正挡在那猛虎身前。
    猛虎没料到有人胆敢主动迎上前来,稍稍迟疑一下,终究和身望上一扑,从半空中猛窜而下。
    那生女真大汉见状,不慌不忙一个闪身,步伐极为矫捷,竟一步闪到了猛虎身后,兜起手中棍棒朝虎头打去。
    这一棒又准又狠,正砸在猛虎头上。那猛虎一个趔趄,闷哼一声,差点扑倒在地,双爪赶紧在地上挠了两下,撅起一地黄土,方才稳住身形。
    阳云汉在一旁看得分明,这生女真大汉并无内力根底,全然靠着一身蛮力,不过能一棒打的猛虎七晕八素,说这生女真大汉天生神力也不为过。
    猛虎受此一击,凶性大发,就欲兜将回来再扑那生女真大汉。只见那生女真大汉又是一个纵跃,闪到一旁,手中棍棒再起,不偏不倚又抡到猛虎头上。
    几次三番下来,那猛虎眼耳口鼻之中渗出鲜血。负伤的猛虎凶性渐失,仓皇之下,就待兜头逃走。
    不料那女真大汉斗的兴起,又是一棍棒下来,打得猛虎踉踉跄跄之际,竟突然抛开手中棍棒,冲上前去,一把搂住虎头按将下去。
    那猛虎吃此一按,扑倒在地,吃惊之下,作势想要掀翻身上那生女真大汉。不过那生女真大汉神力惊人,死死按住虎头不放,任那猛虎四爪如何挠腾,却始终无法站起身来,一人一虎耗在了一起。
    就在这时,阳云汉和项鸣鸴身后小径上传来一阵马蹄声,八名身着大契丹战袍的军士骑着骏马出现在二人身后。这些人看到小径当中缠斗的一人一虎都甚是好奇,纷纷勒马围观起来。
    阳云汉看到这些大契丹军士还不以为意,项鸣鸴却是面色微变,扫视一圈这些军士腰间物事。此物事正是一块银牌,四角抹圆,牌面双钩“敕宜速”三个錾金契丹文字。
    项鸣鸴悄声对阳云汉说道:“阳大侠,这些人是大契丹银牌天使。”
    阳云汉头一次听说银牌天使称谓,目露疑惑,项鸣鸴接着说道:“我大契丹国贵族酷爱万鹰之神海东青。这海东青大仅如鹊,善以小制大,颜色若雪,喙如黄金,横飞而直上,可薄云霄,端的是异常珍贵。”
    听到项鸣鸴讲起海东青,阳云汉骤然想起阴山古墓中壁画景象,不禁对万鹰之神海东青悠然神往。
    项鸣鸴继续说道:“为了到女真收取海东青,我大契丹国专门派遣了这些使者。你看他们个个佩戴银牌,因而号称银牌天使。
    可惜这些人全都是一些膏粱子弟,到了女真各部后无恶不作,甚至要求那女真女子伴宿,口碑极坏。我曾求圣上取缔银牌使者,或者对他们严加约束,可惜圣上他也是无能为力。”
    说到这里,项鸣鸴面露憎恶之色,阳云汉闻言也是眉头微皱。就在项鸣鸴说话之际,一人一虎却已经分出了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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