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再漫长的路也是有尽头的。
    他们终于到了马进良的府邸前。他的府邸不大,也只比寻常老百姓的大上一些。
    他上前敲了敲门,很快一个年迈的老人来开门了。见到马进良,他立即问:“少爷,你怎么现在才回来?累不累呀?老奴已经……”
    他眼神不好,说话也慢吞吞的,这么简单的三句话让他说起来却耗时很多。
    马进良无奈地道:“姜叔,我们进去说吧。外头冷。”
    被马进良称作姜叔的老人这时才见到站在马进良身边的锦绣。他几乎一愣,然后不敢相信地揉了揉自己的老眼,道:“少爷,这位姑娘是……”少爷从未带过女人回府。从前还是丰神俊朗的俏儿郎时没有,后来,脸被毁了……就更没有了。姜叔几乎以为马家要绝后……
    “姜叔你好。”锦绣对姜叔乖巧地问过好。
    姜叔原本就欢喜,再听锦绣如此懂礼貌,立即心花怒放,若是可以,他愿意现在就叫一声少夫人……但是,马进良没有给他机会,又催他进屋去了。姜叔笑着露出一口脱落的差不多了的牙齿,然后欢欢喜喜地请两人进府。
    早春的京城,万物已开始复苏,可是,依旧萧瑟。
    马府更为冷清,一路走去,连花木也不曾看到。
    “姜叔天色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马进良对姜叔如是道。姜叔立即摇头:“那怎么可以?少爷你还没吃过饭吧?老奴……”说到这里,老人的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又立即点头,道:“少爷说的是,老奴这就告退了。”
    马进良笑着摇摇头,再与锦绣对视,见她脸上也带着浅浅的笑意,竟是同时笑出声来了。
    随后,马进良带着锦绣一起去了厨房。
    厨房中只有一些白菜和小葱,倒是有肉的,不过都是腌制过的腊肉……
    原本下馄饨最好是新鲜的肉,可眼下没有,锦绣只好取了腊肉代替。她系了围裙,小小的身子站在灶台前,将腊肉放在砧板上切成碎块,见马进良自发拿了白菜去洗,笑问:“进良大人,你在家中也做这些事情的?”
    马进良双手拿着白菜,背后系着的双刀还未取下,形容的确不是那么和谐。
    他回眸看了一眼锦绣,道:“刚刚你也瞧见了,我府上只有姜叔一个老人。他年纪大了,有些事情,我自己可以做就做了。”重要的是,姜叔做的菜实在是太难吃了!他打算是每天带姜叔出去吃,不过姜叔说太贵,说他的钱还是留起来当老婆本的好……咳咳,被念叨了几次,马进良再也不敢造次了……
    锦绣细细地笑了笑,道:“以往总是听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说什么君子远厨房,我看,那都是屁话……”说到这里,她赶紧闭嘴,然后眨着眼睛看马进良。她说话总是有些粗鲁……进良大人会怎么想她?
    马进良哪里注意?他自己平时说的话比这个要糙多了。他浑不在意地笑笑,然后拿着白菜出门。
    他很快就洗好了,进来的时候瞧锦绣已经放下了菜刀,扶着灶台正在揉腿。
    他一愣,赶紧上前道:“锦绣姑娘,你怎么了?”
    锦绣脸一红,本是今天走了太久的路,脚似乎起了水泡,本想着马进良到门外去了,自己揉揉小腿,没想到反而给他看去了……
    “……我、我没事,就是脚麻了,脚麻。”锦绣打着哈哈。那马进良却立即察觉出了端倪,他二话不说地将人抱起来,然后就朝客房走去。锦绣吓了一跳,拍着他结实的肩膀,道:“进良大人,我馄饨馅还没剁完……”
    “……我去做便是。”
    “那你带我去哪里?”
    “……客房。”
    坐在客房的椅子上,锦绣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刚刚马进良好像是抱着她来着……
    不多时,锦绣便看马进良端着一盆热水进来。
    锦绣不解道:“进良大人……”
    马进良将热水端到她的身前,然后迟疑了一会儿,蹲下身子握住了她的脚腕。锦绣愣愣地看着他,只听他说:“适才是我不好,竟忘记叫辆马车。让锦绣姑娘受罪了。”
    锦绣看着他脱下自己的鞋袜,急着缩回脚,偏偏马进良力道太大,她哪里缩的回?
    “进良大人……”
    马进良却是握着那小巧的双足,只觉得玲珑可爱。他慢慢地将她的双足放到水里,道:“烫吗?”
    仅需红着脸摇头:“还好……”
    马进良揉了一会儿她的双足,最后摸着那长的水泡的脚底,心中愈发自责。锦绣却是咯咯地笑了起来,整个身子都在发抖。马进良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怎么了?”
    “……痒……”锦绣说完,两只小脚便挣扎着从他掌心脱离出来。她擦了擦笑出来的泪花,道:“进良大人,我真的没事的。也不是第一次长水泡,等会儿挑了就是。”
    马进良看着笑靥如花却懵懂不知人事的小姑娘,心里微微叹息。
    “等会儿我将馄饨送到你屋里来。这是干布。”
    瞧着马进良离开的背影,锦绣竟发起了呆。
    马进良是这世上除了鸳鸯姐姐第二个对她好的人了……
    可为什么,进良大人对她的好和鸳鸯姐姐对她的好又感觉有些不同呢?
    她用干布擦过脚,没多久,马进良果然端着一碗香碰碰的馄饨进屋来了。
    放下馄饨后,马进良道:“锦绣姑娘,洗漱的热水已经备好,吃完后碗筷放在外间即可。你早些休息。”
    “进良大人且慢!”锦绣见他要出门,赶紧发出声音。马进良停下步子,道:“锦绣姑娘还有何事?”
    “我原是想和大人说……”锦绣琢磨了一会儿,“本来是我要做馄饨给大人的,没想到最后还辛苦大人……”
    马进良声音温和,和他脸上那张冰冷的兽首面具的冷酷截然相反:“今天让锦绣姑娘在西厂候我多时,就当是我给姑娘赔礼了。”
    锦绣见他要出玄关了,心中一急,赤着脚就追上去了,道:“不是的,其实我是想说……”
    马进良赶紧扶了她一把,道:“锦绣姑娘,有何急事?慢慢说。”
    锦绣低着脑袋,索性一股脑儿都说出来了:“进良大人,兴许你不记得三个月前的事情了……其实我也是前不久才从鸳……夫人的嘴里知道的。我那日被督主大人惩罚,若非是进良大人,我可能早已命丧黄泉。我……我想和进良大人道谢的……”
    马进良却是立即尴尬起来了,他轻咳一声,道:“那日,情势所迫,冒犯之处,还望姑娘见谅。”
    “……冒犯?”锦绣不解地看着马进良。马进良别过脸,道:“是的。不过姑娘当时昏迷不醒,不能久滞留雪地,不得已之下,我才抱着姑娘去屋里……”
    锦绣睁大了一双明眸,脸蹭蹭蹭地红了起来。
    其实的确是情势所迫了……可是,原来那么早的时候他就抱过自己,刚刚,还有在西厂的时候……再说他刚刚还看过自己的脚……越想,锦绣的脸就越红……有什么东西好像不对劲!
    马进良低首看了一眼她赤着的双足,皱眉道:“锦绣姑娘,地上凉……”
    锦绣像是被火烫到一般赶紧往后退,马进良眼疾手快,再度握住了她的肩膀,扶住了她。两人四目相对,锦绣是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噼里啪啦地炸开锅一般……那马进良好歹是个成年男子,且又旷了多时,如今瞧着心中欢喜之人姣好的五官,含羞带怯的眼神,手上握的肩膀不盈一握,隔着衣服尚且能感受到她的温暖,他难免心中一动……
    几乎要低下头去亲吻。
    “进良大人,若是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有过肌肤之亲,还看了她的双脚,那他会怎么做?”
    良久良久,久到锦绣开始想那碗馄饨应该凉了,自己再吃的时候要不要再热过的时候。马进良终于开口了……
    “……大概只能娶了她。”
    第56章
    马进良说完,两人更是长久地沉默了。
    “锦绣姑娘,早些休息。”
    说完,马进良才离开。锦绣用手拍了拍自己滚烫的脸,嘴角却弯了起来,露出一个傻气的笑容。
    京畿笼罩在漆黑的夜幕之中。早春的午夜寒冷凄清,城墙铁门一片冰冷。南城门的守卫正换了班次,前来换班的京畿守卫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脸上还带着困意。离开的守卫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兄弟,这是哪里刚刚赌完?”
    “去去去,别管老子的事情!”
    守卫嘿嘿笑了笑,也不在意。他拉了拉腰带,去往城墙脚下,然后吹着哨子开始撒尿。就在这时,他觉得一个黑影一闪而过,他手一抖,却是将裤子都弄湿了。他警惕道:“谁?!”
    可是回答他的只有呼啸的寒风和无边的夜色。他便去问刚刚来的守卫是否看到一个黑影。那守卫耷拉着脑袋,道:“这里除了咱们,哪里有半个鬼影?别疑神疑鬼的,走走走!”
    守卫挠头,真以为是自己看错了,自家去不提。
    十里开外的地方,两名男子从一家客栈的窗户中跃入,房内已有一个虬髯大汉等在那里。虬髯大汉见到两人,便赶紧道:“赵大哥,国洲,你们找到风里刀了?”
    “进来说。”这黑影不是别人,正是赵怀安和令国洲二人。赵怀安将窗户关上,对虬髯大汉雷崇正道:“我和国洲找到了风里刀,也拿到了西厂的地图。”
    雷崇正说:“赵大哥,我们上次看到那个西厂厂公,除了长的好看一点,武功却不中用,出门还抱着一个女人。想来不足为惧。”
    赵怀安沉默了一会儿,道:“不管怎么样,这次救人,不能出任何意外。”
    雷崇正闻言,便赶紧点头。这时,令国洲道:“崇正,我和你说一件趣事。你猜我们这次看到谁了?”
    “你们不是去见风里刀吗?”
    “不错,你不知道风里刀长的和那个雨化田一模一样。要不是赵大哥之前就认识风里刀,我一定拿他当雨化田杀了。”
    雷崇正听了,惊讶不已。赵怀安跟着点头,道:“我也好奇这世上竟有如此相像的人。此事,先不要声张出去。崇正,这两天西厂那边有什么动静?”
    雷崇正道:“西厂那边并未有太大动静。也没有凌姑娘的消息的传出来。”
    赵怀安紧紧皱起了眉头,一双握在桌角上的手也爆出了青筋。令国洲和雷崇正面面相觑,心道,凌姑娘总是冒充赵大哥的名义出面救人,他们早早就猜测凌姑娘和赵大哥是旧相识,这次凌姑娘出事,赵大哥看上去比以往都要紧张焦躁。
    “今明两晚,我先去探探西厂的兵力部署,两日后去救人。”
    深夜,别苑。
    鸳鸯只觉得浑身都酸痛的很,虽说雨化田并非每日都要她,但每次碰了,都颇为激烈,让她身子难以承受。今儿晚上她也只吃了一点膳食就不曾多用。小弟见了,夜里还送来了夜宵,硬逼着鸳鸯吃下才离开。至于小弟来的时候,一名仆从进来对雨化田低声说了什么,那雨化田便出去了。
    她今懒散地躺在床上,本是吃了夜宵不宜躺着,不好消食。然则她两腿发软,并不想出门去。雨化田回屋的时候,就见到鸳鸯散着长发,半靠在软枕上,一手还放在肚子上,原本是轻轻地来回抚摸着,一听到他的动静,居然立即停了下来!然后放软身子,平稳了呼吸,仿佛真的睡着了般。
    鸳鸯心道,这厮还未沐浴洗漱,自己若是醒着,不定还要伺候他,不若装睡得了……
    雨化田到床边,冰冷的手指摸着她的脸,这让鸳鸯的上下眼皮忍不住发颤,不仅仅是因为他指尖的寒意,也是雨化田此人身上无时不刻不存在的压迫感。
    “今日累坏了?”
    鸳鸯死死压抑着开口说话的冲动,等了好一会儿,那雨化田才算放过她,落下一句“夫人既然累了,便早些休息吧”然后离开。
    鸳鸯松了一口气,心想以往在厂督府,他若是不行那档子事情,都是和自己分开睡的。看来今晚也是了。岂料半个时辰之后,雨化田竟又折回了。鸳鸯笃信他不会回来,还睁着眼睛看着床顶呢!被他一吓,她立即滚到床内侧,闷声道:“大人,我刚刚才醒。”
    雨化田自行脱了衣服,躺倒她身侧,道:“我说你没睡吗?还是你……欲盖弥彰?”
    鸳鸯脸一红,背对着他,道:“……妾身不敢。”
    雨化田轻哧一声,并不接话。两人并头而睡,却是中间隔了一段距离。至下半夜,鸳鸯不由自主地往热源处靠去,便挤到了雨化田的怀里。雨化田立即警醒,伸出手要取靠近之人的性命,但是在最后关头控制了住,他微微蹙眉,定睛看了看愈发往自己怀里钻来的人,颇是不满地将人推开。那鸳鸯嘟囔了一声,竟然是翻了个身子,直接扑倒了他身上……
    雨化田冷冷地看着鸳鸯,心道,等你醒来,看本督怎么和你算账……想着想着,在鸳鸯身上熟悉的香气中,雨化田也是倦意上来,没一会儿又睡了去。
    接下来两日,雨化田甚是忙碌,他出门的时候天都未亮,鸳鸯服侍他出门后,又会回屋睡个回笼觉。到了白日,吃过早膳后,鸳鸯便和小弟、还有那个小男孩儿一起呆着。多是教他们写字、念书。府中的仆从依着雨化田的吩咐,给小弟与那小男孩送来不少吃穿玩用的东西。唯有一点让鸳鸯郁闷的是,雨化田给两小孩的玩具也不是别的,却是弓箭与长剑。鸳鸯生怕他们会伤到手,因此夜间雨化田回来,她还和他抗议过,雨化田只问两个男孩子,喜不喜欢这些玩具。两个男孩异口同声地说喜欢,说完了,就抱歉地看着鸳鸯……
    第二日夜里,等到深夜,鸳鸯也没有等到雨化田。
    殊不知雨化田早早就得到了风里刀的消息,在西厂等着赵怀安上钩。
    凌雁秋被西厂所抓,赵怀安不是莽撞的人,为了顺利救出凌雁秋,他势必会先打探清楚西厂内部部署消息。而江湖中贩卖消息的人,最有名的便是——风里刀。这一切都在雨化田预料之中,而早早“投靠”了他的风里刀,便将赵怀安找过他的消息通知了雨化田。
    雨化田知道,赵怀安从进城那一晚开始,必会先打探清楚西厂是何时换班,何时才能给个空子让他钻……他希望尽早救出凌雁秋,所以,他打探的时间不会太久,今晚就是他救人的时间!
    诚然如雨化田所料,赵怀安和他的两个同伙一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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