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也不是笨的,之前鸳鸯入宫的遭遇她并不清楚,但后来蓝梦刺杀鸳鸯,她却是亲眼目睹的,后来也隐隐猜测到蓝梦背后有人指使。何况,督主并无事情交代,鸳鸯这么说,便让锦绣更加笃定自己的想法。她使劲地点点头,道:“夫人,你放心吧,奴婢都知道的!”
    鸳鸯点点头,在小太监不耐烦的念叨之下坐上马车入宫去了。
    至于锦绣在鸳鸯走后,就赶紧让曹静准备马车——她要去西厂。现在天色也不早了,雨化田回府的时间也不一定,时而早时而晚,而且她听鸳鸯说,雨化田大部分时候在西厂,却也不排除在皇宫里。因此,她现在便要出发,防止雨化田人在皇宫之中,这边的消息无法传达给雨化田。
    鸳鸯走在那不算陌生的道路上,每走一步,心中就多一份忐忑。
    等到那巍峨的宫室映入眼帘,她便在宫室外跪地行礼。
    一个丹凤眼,身材高挑的宫女出来道:“贵妃娘娘午觉尚未醒来,雨夫人在此候着吧。”
    “是。”鸳鸯叩首,心道,自己上次入宫便被她意欲下毒手弄死,这一次就是简单地跪跪地板,实在算不上什么。至于待遇会区别这么大,也是和她前后身边的变化有关系。但是,她过了这么久安逸的日子,万贵妃为何又想起了她呢?
    ——这大概和小贵的事情有关系。
    说曹操,曹操便到。她才跪了一会儿,便有人报东厂贵公公到。这声称呼实在陌生,鸳鸯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至于话音刚落,身着一袭曳撒的小贵便来了。在经过鸳鸯身边的时候,他那昂扬轻快的步子略略一顿,眸子也瞥向鸳鸯,眼底露出一丝惊讶与尴尬来。
    但这也只是一瞬,因为在下一刻,之前的丹凤眼宫女便传来万贵妃口谕,召见小贵。小贵的脸上又挂上了之前灿烂而带着几分谄媚的笑容。
    鸳鸯心中如有油煎——原本平复了一日,自己也是想通了。但是再见到小贵,她难免会想起被小贵当做平步青云的踏脚石的万夫人。平放在身前的两只手也不由自主地紧紧握在一起。可这里还是万贵妃的宫室,她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不能有。
    万贵妃午觉初醒,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纱衣,隐约可见美好的肉体。
    小贵有意无意地看了万贵妃几眼,然后笑着行礼。万贵妃朝他勾了勾手指,他便就势爬过去,一直到万贵妃的床前。万贵妃慵懒地舒展着身子,道:“小贵儿,什么事情这么急匆匆地要见本宫呀?”
    小贵神采奕奕,道:“娘娘,您有所不知,您猜奴婢今儿在宫里行走见到什么人了?”
    万贵妃挑挑眉头,道:“小贵儿,别给本宫卖关子。嗯?”
    小贵嘻嘻一笑,伸手到万贵妃腿上给她捶着,道:“娘娘,奴婢不敢。奴婢今日经过冷宫,见到一个年约五六岁的小男孩儿……”
    万贵妃一听,蹙眉道:“想是哪个宫里伺候的小太监,有什么奇怪的?”
    小贵缩回手,毕恭毕敬地跪好,道:“娘娘,此事只怕不是这么简单。”
    “你什么意思?”万贵妃略略抬首,“此前这些事儿都有雨公公做。你觉得他会背叛本宫?你可别忘了,之前你说雨公公联合万夫人除去万喻楼,心不在本宫这里,本宫这才帮你求了东厂厂公之位。可是,到最后你却弄了一具焦尸给本宫,告诉本宫那就是万夫人就交差了!人死无凭证,本宫还没找你算账呢……”
    不过这事也足够让多疑的万贵妃对雨化田起了疑心,否则让小贵下位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而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万贵妃要折磨折磨鸳鸯。谁让鸳鸯是雨化田的人?雨化田她暂时不想动,动一个女人总是可以的吧!
    小贵赶紧叩首,道:“娘娘,奴婢便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欺骗娘娘!那小孩儿确实不是小太监,而且……而且他长的和皇上还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万贵妃听到这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要知道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那朱见深虽口口声声说爱她疼她,还是照样宠信后宫其余的女人。她渐渐地对朱见深失去了信心——那些一生一代一双人的鬼话都骗鬼去吧!再加上她做了宠妃,尝到了权利的香甜快感,她明白权利和地位比朱见深的感情要可靠许多,而子嗣便是她巩固地位,得到至高无声的权利的最佳选择。很可惜,她这一辈子只有过一个皇子,而那皇子一岁多便夭折了。
    ——既然她不能再拥有孩子,她便要让后宫所有的女人都得不到!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比她年轻美丽的女人通过子嗣上位,与她同享朱见深的宠爱。
    此前,雨化田答应过她,只要宫里的女人一怀孕,他们西厂就会出手弄死那些女人和孩子。在没有小贵的事情之前,她对雨化田是十分信任的,就是此时此刻,她都觉得像是在听笑话一样——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一个孩子怎么可能躲过她和西厂的耳目?而且一躲还就是五六年!
    她已经被嫉妒和悲伤冲昏了头脑,并且这些情绪还一直保持着。
    “此事就交给你去做。做好了本宫重重有赏,若是做不好……或者让本宫知道你在欺瞒本宫……本宫能将你送上青云,自然也能把你踢下云端。”万贵妃已经失去了谈话的兴致——不得不说,在万贵妃眼底,雨化田就是一个雕刻精美的花瓶,这宫里的任何人除了她自己和皇帝,无不是棋子、玩物。她怎么也不会相信一个玩物有一天会背叛自己。可细细想来,雨化田当初答应自己弄死所有龙种,也不过是不愿在根基未稳的情况下惹怒自己。他哪里是背叛,根本是从未向自己投诚过……
    小贵已经连着叩首说了好些好话。
    万贵妃倒是怀念起雨化田那冷淡骄傲的模样,愈发觉得眼前的人奴颜婢膝的恶心。她不耐烦地挥手,道:“下去!”
    小贵立即告退,也不敢多留。出门的时候,他看了一眼鸳鸯,最后一咬牙,像是做出了什么艰难的抉择一般。他终于大步地从鸳鸯身边经过,再未给鸳鸯一个眼神、一句话。
    鸳鸯此刻已是麻木。她只是觉得怨恨小贵,再无一丝别的感情,那些不少个日子里相处一个屋檐下的友情消散殆尽。他选择了自己的道路,选择了将朋友拿来做上位的垫脚石,选择了践踏她的信任和真心。她又何苦为这样的人觉得痛心?
    这时,一个端着水盆的宫女被绊了一跤,“刚巧”将水盆中的水泼向鸳鸯。
    鸳鸯听了动静已经赶紧躲了,只可惜仍是被弄湿了半边身子。
    发生了这般事情,那丹凤眼的宫女出来训斥了倒水的宫女一句,竟什么都没提了。也没说让鸳鸯起来!鸳鸯用帕子擦了擦右脸,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两人。
    “雨夫人您稍后,贵妃娘娘很快便会召见你。”丹凤眼说完,又转身进了宫室。
    鸳鸯心中苦笑——要不是雨化田,自己还真不必受这些罪。
    也就是一会儿功夫,又有小太监来报西厂雨公公求见。鸳鸯闻言一振作,待那脚步声近了,便抬起脑袋殷切地看向雨化田。不过雨化田比小贵还要过分,他连看都没看鸳鸯一眼,步子不停就进了宫室!
    一直到玄关处,他才忽然停下来,然后回眸诧异地看了一眼鸳鸯,虽说是面无表情,但鸳鸯却看懂了他的意思,大意就是夫人你这么狼狈,本督都认不出你了!
    鸳鸯无力地翻了一个白眼,心道,为老女人办事的小贵进她的宫室前还要经过传召,雨化田你倒是好,比自家还轻车熟路!
    可没多久,她就听到里面摔杯子的声音,然后是万贵妃带着怒气的声音:“区区一个下贱的丫鬟,雨公公真是上心。”
    雨化田眉头也没抬,只道:“娘娘,如今贱内是微臣的夫人。”
    万贵妃厉声道:“本宫最后问你一遍,你今日是要留在宫中,还是要带那贱人回你的厂督府?!”
    “娘娘,贱内身子虚,受不得凉。”雨化田行礼,“微臣告退。”
    ……
    鸳鸯自然没听到里面的人在说什么,就听到万贵妃咬牙切齿地叫着“贱人”“贱人”。她心道,便是万贵妃认为雨化田背叛了她,也不必骂他贱人呀,怎么听都不合适。
    不过看起来,他们二人似乎是闹翻了——不对,之前雨化田对万贵妃好像也是恪守君臣之礼,客气又疏离。万贵妃对他倒是有些不一样。所以单方面的一厢情愿,两人吵起来了,根本不算闹翻……
    她想着七七八八的事情,忽的身子一轻被人抱了起来。
    “……大人?”
    “回家。”
    第53章
    鸳鸯被雨化田抱在怀里,两手揽住他的脖子,在听到那句“回家”之后,不由地仔细看着雨化田的脸。不过她不敢太放肆,只能盯着他的下巴和脖子看。雨化田的唇轻轻抿着,不说话的时候总是让人觉得十分严肃。他的下巴如白玉一般,可鸳鸯现在知道了,雨化田要在无人的时候自己剔去胡须。
    这时,有一队小太监从他们面前走来。见到雨化田立即行礼,至于神色之间带着好奇——好奇雨化田抱着的女人是谁。鸳鸯面皮子薄,哪里能被人这么打量,再加上接下来遇见的人愈发多了,她只得将脑袋埋在雨化田的颈窝处。
    雨化田微微蹙眉,沉声道:“头发都湿了,快点把脑袋挪开!”
    鸳鸯知他洁癖成性,可一时又想起雨化田在万贵妃宫里那个“诧异”的眼神,心中微微不满。听了他的话,也不将脑袋挪开,反而对着他的颈窝蹭起来。雨化田脸一黑,道:“回府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鸳鸯立即想起来今早的事情还没了结呢,赶紧不动了。
    “大人,我知错了。您可以不收拾我吗?”
    雨化田目光冷凝,哼道:“你说呢?”
    鸳鸯又道:“大人英明神武,心胸豁达,就不要与我等小女子一般见识了。”
    雨化田略略停下步子,低首看了一眼怀里的人,问道:“夫人可愈发会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鸳鸯一噎,心道,英明神武和心胸豁达真不是形容雨化田的。她想起尚书和那铁房子里的所见所闻,身子微微一颤,道,说这厮陷害忠良、睚眦必报还差不多!不过他挺有自知之明的嘛。
    雨化田眸色深沉,道:“夫人这是何神情?莫非在心中道本督坏话?”
    鸳鸯立即赔笑:“妾身哪里敢?大人,这是您的错觉。”
    雨化田哼了一声,不再与鸳鸯说话。不过鸳鸯感受到了他的脚步更加快了,一直到自家马车外都没有开口说过话。鸳鸯索性也闭了嘴,今日在雨化田面前真是说什么错什么。
    坐在马车内,雨化田忽然拉过鸳鸯的手,将她软嫩的左手放在手中把玩。
    鸳鸯的脸登时红了,偏偏力道不及雨化田,哪里能缩的回?雨化田道:“夫人这双手美如白玉……比脸还好看。”
    他起初注意到的便是鸳鸯的这双手,由这样的手给他上药,他才觉得舒服。
    鸳鸯起初倒是有几分羞涩,可听到雨化田后来的话……她默默地咬着嘴唇,不打算理会雨化田。雨化田笑的有几分古怪,将手掌和手指都摸了一遍,然后将它包在自己的掌心里。
    很快就要出宫了,马车忽然一停。鸳鸯听外头厂督府的车夫厉声道:“车里坐着的人是督主大人!你一个小小侍卫居然敢拦我们厂督府的马车?!活的不耐烦了吗?!”
    鸳鸯心道这车夫和上次送她去万府的车夫并非同一人,不过他们都有一个特点——声音洪亮,气势……嚣张。只是上次随雨化田出宫,一路畅通无阻,几乎让鸳鸯以为这宫门口的侍卫是不检查出入皇宫的马车的。
    “请督主大人恕罪!小的是奉了东厂贵公公的命令,严格搜查所有出入的马车,逮捕乱党。”
    车夫愣了一下,转而对车内的雨化田道:“督主大人,守卫说是东厂厂公的命令。”
    雨化田道:“什么时候皇宫的禁卫也由东厂来管了?拦下本督的马车是要搜查是吗?那你就来搜吧。”
    场面登时安静下来。那守卫脸色发白,哪里敢真的上前来搜?车夫颇仗着主人的气焰嚣张地道:“督主大人让你来搜,你还愣着做什么?!”
    守卫早已匍匐在地,连连叩首道:“小的不敢。请督主大人恕罪。”
    雨化田倒是没甚么表现,那车夫重重哼了一声,然后驾着马车扬长而去!
    鸳鸯心道,雨化田这厮哪里会窝藏什么乱党?他巴不得将所有“乱党”都弄死才好……车内一时无人说话,雨化田掌心依旧冰冷,而鸳鸯的手却热乎的很,甚至于掌心都冒出了细细的冷汗。雨化田便掰开她的手再次把玩起来。
    鸳鸯已然麻木,就随着他去了。
    马车再度停下的时候,鸳鸯方才大吃一惊,因马车内原本放置瓜果点心的格子里突然冒出来那个长发逶地的小男孩!小男孩一出来便皱着小脸,道:“雨叔叔,格子太小了,可憋死我了。”
    ……这是怎么回事?!
    雨化田略略勾唇。男孩又好奇地看着鸳鸯:“原来和雨叔叔在一起的人就是你。适才雨叔叔说的人是你吗?”然后,他的目光落到鸳鸯的手上。
    雨化田略略挡去小男孩的视线。
    “大人?”鸳鸯心道,侍卫不可能无缘无故地知道是西厂的马车也给拦下来,莫非他们要搜查的根本不是什么乱党,而是眼前的这个小男孩?再联想这孩子以前的种种事情,鸳鸯愈发惊疑这孩子的身份……
    “大人,可以下车了。”这时,那车夫掀开了轿帘,鸳鸯见他依旧是之前的那个车夫,可是不论是神情还是语气都要沉稳许多!几乎让鸳鸯以为这一段路下来是换过车夫的!而小男孩这时已经兴冲冲地跳下了马车,好奇地看着周围的景物。鸳鸯放眼看去,这哪里还是什么厂督府?竟是一个陌生的院落!
    院子里种满了桃树,有些枝头已开起了花苞!
    小男孩跑到花丛里,时而摸摸这棵树,时而摸摸那棵树。在跑到桃花深处,忽然惊讶地道:“你是何人?”
    他看到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正捧着书靠在一棵树干上看书。
    那少年也不是别人,正是被雨化田请来的金鳞。
    金鳞诧异地看了一眼这个两眼带着好奇,耷拉着衣服,长发拖到地上,有着两条浓浓的眉毛的怪小子,温润一笑:“小弟弟,你也是姐夫请来的客人?”
    鸳鸯吃惊地看着雨化田,道:“大人,这里是哪里?小弟怎么也在这里?”
    雨化田的声音散在风中,实在好听,清凉一如泠泠清泉:“夫人在宫中受惊,本督特带夫人来别苑静养。为怕夫人寂寞,又特意请来小舅子陪夫人解闷。”
    鸳鸯知道雨化田这厮是将他们姐弟二人都套进去了!
    不管是她的静养,还是小弟的来到,都是为了掩护那个小男孩!
    小男孩从未见过同龄之人,虽然小弟比他要大上五六岁,可到底也是小孩子。而且小弟生的孱弱,面容清秀,不似坏人,且又带着一丝善意的微笑,这让小男孩立即心生亲近之意。他慢慢踱步到小弟跟前,好奇地看着他手里的书,道:“你在看什么?”
    “小弟弟读过几年书?”
    “……我娘教过我几个字。”
    “没事,那以后我来教你。”
    两个小男孩很快说到了一起,金鳞道:“我尚未见过姐姐和姐夫,这便去行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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