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袖心头猛地一跳,忽然回头喊了一声:“青黛!”
    青黛也吓住了:“夫人?”
    “李卫如今人在何处?!”
    顾怀袖整个人头皮都炸了起来,现在孙连翘知道消息已经躲了起来,并且取下了自己腰上的玉佩,就算是有人指认,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到孙连翘的身上,可是李卫才拔了户部郎中,今日也跟着来畅春园奏事,只怕这会儿也还没走。
    青黛哪里知道李卫人在何处?
    因为知道了孙连翘这里的变故,青黛也知道顾怀袖在担心什么了,当初李卫还是个街头小混混的时候,曾在京城张府门前行骗,还抢了当时青黛握在手里的青玉双鱼佩,后来顾怀袖回门,在自己的匣子里找了当年一起制的另一只黄玉双鱼佩,送给了孙连翘。但是当初那一枚青玉双鱼佩,却落在了李卫的手里,即便是后来又在江南遇见李卫,这双鱼佩也没还回来,后来更是已经认了李卫这干儿子,一枚玉佩自然也没挂在心上。
    原本顾怀袖便待李卫极好,李卫一向是谁都不念,也要孝敬他干娘,玉佩几乎是随身带着的,只是有时候揣着有时候挂着。
    这会儿出了这等要命的事情,旁人都还不知道,在这里看灯的女眷们毫无知觉,前面的大臣们也未必知道什么。
    更何况,李卫只是个小官儿,区区一个侍中,胤禛那边未必顾得上李卫,李卫又跟这件事没关系,谁能通知他去?
    顾怀袖嘴唇颤得厉害,让青黛掐了她一把,这才冷静下来,道:“找个隐蔽的地儿,把李卫给我叫来,一会儿人问起,就说我觉得冷,去偏殿里坐了……嫂嫂,你暂时别走,就当时陪陪我。”
    这种时候,最要紧的还是时间!
    已经顾不得那许多了。
    顾怀袖打发了青黛去通知人找李卫,便已经拉着孙连翘走。
    孙连翘根本一头雾水,还不清楚现在出了什么事情。
    这时候顾怀袖怎么能解释那么多?
    她只想着,皇帝老眼昏花,却看清了是双鱼玉佩,不过没有说颜色,要抓人,李卫怕是危险。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李卫真戴着,必定逃不过一劫!
    好歹是平日要叫顾怀袖一声干娘的人,顾怀袖怎么可能让他身犯险境?
    本来知道玉佩这件事的人就少,张廷玉如今肯定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就算想要懂什么手脚也难,皇帝寝殿旁边出事,隆科多也会因为监管不力深受辖制,没到那个时候,就是谋反都没底气!
    怎么才能翻盘?
    顾怀袖咬着自己嘴唇,没注意,竟磕破了,冒出粒血珠来,她尝到腥味儿,脚步也缓了下来,忽然扭头看了孙连翘一眼。
    不过这时候,她没说话。
    孙连翘也知道她是在想事情,所以没敢打扰她。
    先歇了心思,顾怀袖这办法若要奏效,还是要等李卫那边的消息。
    毕竟这里侍卫还是隆科多管着的,四爷又在这里,青黛刚刚过去寻人,就被胤禛身边的高无庸给看见了。
    方才皇帝寝殿那边传来一些不寻常的消息,胤禛这里也在思索呢,知道找的约莫是孙连翘,都已经在琢磨着弃卒保车了,这一回是隆科多做事不仔细,要真查出些什么来,倒霉的可不是一个。
    胤禛素来心黑,时机日渐成熟,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若不是今日人多,大臣们都还在畅春园没散,他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
    正抬步想要去见康熙,高无庸就出声儿了:“是张二夫人身边的丫鬟。”
    青黛?
    胤禛一顿,瞧见那丫鬟面目镇定地过来,似乎是有什么事,便让高无庸悄悄去问。
    青黛这边没找见李卫,正着急,见着高无庸倒是一喜,她也知道事情严重,便直说要找李卫。
    胤禛这里人手足,又因为隆科多的关系,能调动畅春园这边的守卫,没一会儿就把李卫从人群之中引了出来。
    青黛一见面,便问他玉佩何在,李卫只皱眉,往怀里一摸,果然有一枚玉佩。
    “你主子叫你过来的时候,什么都没说?”
    胤禛也在暗处,天渐渐黑了,雪也渐渐大了,园子里倒是越来越热闹。
    他见到那一枚玉佩的时候,便知道顾怀袖是在担心什么了。
    此事由孙连翘而起,却不知怎么牵涉了李卫进去。
    顾怀袖到底是怎么个想法,谁也不知道。
    现在搜查的人正紧,若不先发制人,只怕一会儿……
    不管是孙连翘还是李卫,都有苦头吃了。
    青黛也不好说,正想要引了李卫去见顾怀袖,没想到月亮门另一边,顾怀袖已经悄无声息地过来了。
    胤禛没过去,也没留人,怕被人看见,只朝着康熙那边去,隆科多半天没见人,怕是有些凶险之处。
    这会儿这里只剩下他们这一拨人,顾怀袖见了李卫,便道:“李卫过来。”
    李卫躬身利落地打了个千儿:“给干娘请安。”
    这时候了还请个什么安?
    她上前借着扶李卫的时候伸手,压低了声音道:“玉佩给我。”
    顾怀袖多年没问起这玉佩的事情,今天忽然找了他来,想必是事情很急,李卫再不舍,也果断地将玉佩递给了顾怀袖。
    孙连翘站在顾怀袖身边,将这一幕清清楚楚地收入眼底,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难怪顾怀袖着急,只因为她干儿子手里竟然还有一枚形制几乎一模一样的玉佩!
    若是查起来……
    冷汗出了一层,孙连翘犹自惊魂未定,却发现顾怀袖已经回转了身,伸手进了她袖中,将她手里的玉佩也扯了出来,一双冰冷眼眸只定定看着她,让孙连翘如置冰窟:“你可还记得当初联合着年侧福晋害我的时候?路都是自己选的,如今你怕个什么?人活这一辈子,不是你算计人,就是人算计你。要活,还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胆气!”
    接着,顾怀袖就拉出一个柔和的笑。
    她在昏沉沉的黑暗里,略一弯身,竟然又把双鱼玉佩系在了孙连翘的腰上。
    孙连翘原本听了顾怀袖的话,还有些不明白,只觉得这话底下藏着惊涛骇浪,可顾怀袖将玉佩系到她腰上这个举动,却是让她吓得连呼吸都止住了。然而一抬眼,孙连翘便见到顾怀袖那眸光,映着畅春园热闹处明灭的灯火,有一种刀刃最尖处的锋锐,仿佛在一刹那出鞘!
    然而只是在她一垂眼帘的刹那,这样的刀光剑影,又倏忽消逝了。
    余下的,只有短暂沉寂。
    顾怀袖嗓音也淡淡:“现在,你回皇上那里去。”
    要活,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胆气。
    顾怀袖系回孙连翘身上的玉佩,不是孙连翘原本那一枚黄玉双鱼佩,而是被李卫当年抢走的那一枚青玉的。
    这,就是顾怀袖的算计了。
    她将孙连翘鬓边的发理了理,便随手一摆袖子,道:“去。”
    孙连翘怕得要死,毕竟生死关头,谁也无法镇定,可兴许是顾怀袖这突如其来的镇定感染了她,又或许是她忽然明白了顾怀袖的用意,终是一咬牙,转身时候已经镇定如初。
    他们,都是行走在皇帝刀尖上的人。
    庸者死于刀俎,中者小心翼翼行走刀刃,能者则起舞于刀尖。
    顾怀袖缓缓松了一口气,回转身,看李卫还没走,只道:“你仔细想想,平日里见过你戴这块玉佩的有哪些人。”
    李卫才当官不是很久,统共今年也没办什么差事,所以记得清楚,这玉佩他挂在腰上的时候,也只有一次,便道:“见过的有户部三位主簿,吏部一个侍郎和两个郎中……”
    “青黛,你去找苏培盛……”
    顾怀袖在青黛耳边说了一句话,又回头对李卫道:“现在你就当从没有过这一枚玉佩,剩下的事情我来,谁若敢问起你有玉佩这件事,立刻记下他名字,畅春园里随便找个侍卫,不管此人是谁,一律说他谋反,立刻抓起来!“
    森冷的声音,比这初雪还冷,让李卫狠狠打了个冷战。
    这是康熙末年,争斗已经开始浮出水面,杀戮无法避免。
    顾怀袖忽然具有了超乎寻常又近乎奇迹的冷静和睿智,她的理智让她可以迅速判断如今的这一切,并且毫不犹豫杀伐决策。
    这一场大戏,来得比她想象的还要早,也更突兀。
    安静的夜里,陡然之间满布着硝烟血腥。
    顾怀袖入目之所见,没有花灯,也没有绮罗珠翠,唯有畅春园暗沉沉的夜,冰冷,肃杀。
    她转身的时候,李卫还望着她背影,忽然想起当日在点禅寺,顾怀袖与自己对坐时说的那些话,恍如昨日。
    这是一个比盐帮漕帮还要精彩的争斗场,他初入朝堂,便已经见识到盛世金銮殿下潜伏着的重重危机和刀光剑影。
    杀人不见血,却又步步惊心。
    然而顾怀袖的背影,似乎从无变化。
    有人仿佛天生为争斗而生,让人摸不清心思。
    面厚心黑,通达之道。
    这一点,李卫懂,可不厚不黑方能成大事,他却无法明悟半分。
    后面臣工已经准备走了,远远见着几个侍卫,李卫想起顾怀袖走时候最后一句话,心里起了警惕,却若无其事地回了人群之中,说笑去了。
    宫里哪些人是四爷的人,哪些是别的爷的人,顾怀袖心里都有一个清晰的名单,像是一张巨网,联络成一个深宫,一个朝廷。
    她走在石径上,袖中还收着那一枚惹事的青玉双鱼佩。
    而黄玉双鱼佩,却已经伴着孙连翘,逐渐到了康熙寝殿前面。
    方才康熙集结大臣谈事,屏退诸人,连太医们都已经退远,孙连翘本是女流,自然不与诸位太医们在一块。
    哪里想到,刚刚退至偏殿之中,等着皇上传唤,不久那边就出了大事,侍卫们将大殿团团围住,隆科多被叫进去大骂了一顿,远远地都听得见康熙盛怒之下的大骂声,没一会儿却开始咳嗽起来,一声比一声惊心。
    雍亲王原本一直在圆明园之中礼佛,今日只想陪着康熙,在康熙面前尽尽孝心,这会儿似乎也听说出了事,连忙朝着这边赶。
    站在门帘前面的时候,正有一柄玉如意被康熙扔出来,砸到了隆科多的头上,而后摔在了前面胤禛的脚边。
    胤禛不为所动,只利落打千儿拍下箭袖:“儿臣胤禛给皇阿玛请安。”
    隆科多头上流了血,大气儿不敢喘一下,四位大学士也都跪在地上不敢言语,张廷玉原本坐在那边准备写起居注,这会儿也不好继续坐着,索性搁了笔,跟着跪在旁边做做样子。
    康熙怒极攻心,今日被人窥看的情形,让他一下想起当年帐殿夜警的事情来,不想人到了晚年了,果然还有人窥伺着他身下的龙椅!
    这怎能让他不生气?
    现在胤禛一来,更是撞在他气头上,“逆子,都是逆子!一个个都反了天了,你们都是要造反不是!将雍亲王给朕绑了,绑起来!让他滚!”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可是没人敢反驳,胤禛心电急转,只往地上一磕头:“皇阿玛息怒!”
    他本身是沉默寡言,不善言辞的模样,这会儿也不敢说什么,更是个能装的,只说这么一句,便是极限了,若做戏太过,是适得其反。胤禛索性任由侍卫们上来将他绑了,又押了下去。
    这倒好,四爷彻底出去。
    现在四位大学士想起方才康熙说的“胤禛”,应该不是“胤禛”,而是“胤祯”,否则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就把雍亲王给押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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