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出来的不是青黛,而是白露,听见这句话也抬头去看点地梅。
    这东西听说还是江南移栽过来的,却不知与夫人有什么渊源了。
    其实,顾怀袖只是想起了旧日的事情而已。
    “夫人,前面年府二少奶奶来拜访您。”
    外面的丫鬟走到近前来通报,同时递上了拜帖。
    顾怀袖怔了一下,抬手接过,便翻开拜帖,纳兰沁华?
    “白露,你往揽翠亭布置一下,一会儿我在亭中待客。”
    她说完,合上拜帖,便朝着外面走去。
    顾怀袖昨天宴席上层说过,什么时候要请纳兰沁华过府一叙,没想到她今天竟然不请自来了。
    一见到面,纳兰沁华便给顾怀袖行了一礼,她与顾怀袖原本是平辈,可因为毕竟顾怀袖年纪要长一些,便首先行礼。
    顾怀袖扶她,只笑道:“昨儿还念叨呢,今儿你自己来了,正好有新菜色上来,能请你吃上一回。”
    “夫人说笑……”纳兰沁华有些不好意思,只道,“原本只是想来给您送一样东西的,是昨日丫鬟在厅中拾到,说是您的金簪。”
    说着,纳兰沁华从身后丫鬟的手上接了一个狭长的木盒出来,递给顾怀袖看。
    一打开,竟然是昨日被顾怀袖踩在脚底下的那一根簪子。
    “不过是一枚簪子,您何必这样在意?竟然自己跑过来送,倒是让我愧煞。”
    一根金簪子而已,对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真是一点也不在意,纳兰沁华有这份心,便是好事。
    只是后院结交的表象之下,张廷玉与年羹尧又是什么关系呢?
    说来,顾家与纳兰明珠家还多有亲故之处,顾怀袖与纳兰沁华也有话聊,便在揽翠亭坐了许久,等到中午时候又摆了席面,叫石方做了好酒好菜,才请纳兰沁华入席。
    人是下午才离开的,顾怀袖送她出东偏门,看着人走了,这才回转身。
    张廷玉这会儿怕还忙着算计赵申乔,不会回来。
    她进了屋,将那盒盖翻开,簪子还在里面,不过因为之前被她踩过一下,隐约看得出有些歪。
    指尖轻轻地碰了锋锐的尖端,顾怀袖又收回手。
    她一点一点,将簪头上镶嵌着的金箔一点一点地掰正,捏在手里把玩一下,一见到这簪子,便想起昨日的事情来,让她心里憋屈。
    “备轿,出门。”
    顾怀袖目光微冷,看了一眼天色,又吩咐了青黛一件事。
    在顾怀袖出府的时候,同时有府里的小厮将一壶酒送到了雍亲王府上。
    胤禛这里觉得奇怪:“平白无故送什么酒?”
    高无庸端着酒壶,更是摸不着头脑:“兴许是孝敬您呢?”
    孝敬?
    胤禛岂能不知道顾怀袖是什么脾性?
    他冷笑一声:“验毒。”
    苏培盛迟疑了一下,上去验毒,银匙刚刚探出去没一会儿便发黑!
    他吓得手一抖,差点将验毒的银匙给扔出去!
    娘呀,竟然真的有毒!
    这不是张二夫人送来的吗?
    她疯了不成?!
    高无庸也是差点打翻了手里端着的这壶酒,头上冷汗直冒。
    胤禛冷冰冰地看着这一壶酒,道:“端来。”
    “爷?”
    苏培盛有些不敢动,像是怕犯了什么忌讳。
    “端来。”胤禛还是这两个字。
    高无庸上千,将酒壶端给胤禛。
    胤禛揭开了壶盖,闻了一下,只道:“今年新酿的梨花雪,只可惜顾三这奴才一点也不解风情……”
    手指扣了酒壶,胤禛只走到了廊间,慢慢将酒壶之中的酒,倒进了庭前鹦鹉笼子里的饮水杯里,后面苏培盛跟高无庸只觉得背后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一只鹦鹉,丝毫不知道大祸临头,啄了一口酒,没一会儿便死在了笼子里。
    胤禛抬手将酒壶朝后面一放,高无庸立刻上前用木盘子盛住,脸色有些发白。
    “一会儿把这鸟儿,连同着笼子,给顾三送去。狗奴才真是越不听话,真以为爷不会拆了她不成……”
    前面是吩咐,后面却像是嘀咕。
    若这一壶酒,胤禛真喝了,现在就是一命呜呼。
    胤禛自己个儿没怎么吓住,倒是下头高无庸苏培盛两个胆战心惊。
    听了胤禛的吩咐,高无庸立刻提了装着死鸟的笼子去办事,不过等到了张府,才被告知顾怀袖出去了。
    给雍亲王府送了鸩酒,一转眼她还出门了?!
    高无庸差点没气得背过气去,这都是什么人啊!
    “你家夫人哪儿去了?”
    “这哪里知道?说是见个熟人。”
    怪事……
    熟人,顾三又有什么熟人?
    还别说,这熟人挺熟。
    至少沈恙觉得自己跟顾怀袖还算是很熟。
    见到顾怀袖出现在万青会馆外头的时候,正在听着沈取跟茶商们谈事的沈恙,几乎所有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他原以为自己是看错了,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来了。
    那一瞬间,沈恙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恍恍惚惚,又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沈取原没看见,不过瞥见了沈恙看着外面那骤变的脸色,便明白了过来。
    果然,顾怀袖已经在外头了。
    会馆这边一直都有人看着,寻常人不能进,进进出出的都是江南京城两地跑的茶商,偶尔在地面上谈些事情,现在还是江南采茶收茶刚刚开始的时候,茶商们大多都在江南,来京城的多半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先来这头铺路,看看行情,准备着今年销新茶。
    所以现在,会馆之中人一点也不多。
    沈恙只起身走了过去,看见顾怀袖上来被人拦住,便叫人让开。
    外头有高高的牌楼,万青会馆修建得颇为气派,沈恙本身有儒商的气质,这会儿站在里面请她进来,倒是文质彬彬。
    只可惜,顾怀袖怎么看他,怎么不喜欢。
    “夫人……怎的来了?”
    沈恙的声音一顿,有带着一点奇异的欢喜,他把这欢喜藏得很深。
    昨日他果真没说错,刚刚出了门,他便后悔了,应该要了她,让她恨自己入骨,一辈子想忘也忘不掉,只可惜他没有那样做。
    原以为本来就是个陌路,可没想到她会来。
    他又是高兴,又是想要压着,已经是年纪有些大的人了,却显出几分局促来。
    顾怀袖望他一眼,只微笑道:“来看看你。”
    沈恙觉得她笑容很美,一颦一笑都是像是刻画出来的一样端庄娴雅,高山雪顶上面,令人无法触摸的莲,又或许是水中的浮萍花瓣,将要涉水过去采的时候,却发现暗流湍急,终不可近。
    “看我……”
    他跟顾怀袖之间,怕是只有仇,哪里有什么情?
    沈恙垂首,敲了敲手里的扇子,微一抿唇,又抬眼看她:“夫人此话当真?”
    “当真。”
    顾怀袖不动声色,又道:“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到底顾怀袖是什么来意,沈恙着实摸不清楚,可他想着,即便是她来本就是什么陷阱,他也愿意朝着里面跳。
    所以沈恙笑:“夫人能来,沈恙……心悦之甚。”
    这种平和的对话,罕见的温情,似乎都是他想象之中已久的,只盼着她如常地跟自己说一回话,或者静静坐着一整日,也是求之不得。
    即便是幻梦,也想要抓住一回。
    他请了顾怀袖朝着正厅旁边的偏厅走,叫人布了茶,又亲手给她倒了茶,便叫人去外面伺候了。
    沈恙始终不知道她的来意,也不想知道,只问她:“你喜欢喝什么茶?”
    顾怀袖道:“自家的小兰花,外边的茶不喜欢。”
    闻言,沈恙手上动作滞了一下,垂了眼帘道:“可惜了,今年的小兰花还没来……”
    本来桐城龙眠山的小兰花便很少,产茶远销京城更是不怎么可能的事情,沈恙自然也没办法找出顾怀袖喜欢的茶了。
    顾怀袖也不说别的话,双手叠放腰间,而后才抬手接茶,她见着沈恙隐忍克制的眼神,忽然道:“你不问问我来干什么吗?”
    “不想问。”
    沈恙一笑,也给自己倒茶。
    “夫人能来,不管干什么我都高兴。”
    顾怀袖端了茶,自己喝了一口,便放下了。
    这就是万青会馆,处处装潢都透着一种典雅的富丽,黄花梨木的桌椅,汝窑白瓷的古董茶具,挂在头顶上缀着大红百福流速的宫灯,还有侧面两扇窗上镶嵌着的透明玻璃碎片……
    很漂亮。
    她缓缓起身,袖口的深蓝色滚边狐毛扫过了桌面,她绕着桌面到了沈恙的身边,他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忽然意识到了今天顾怀袖的不对劲,或者说自己的弱势。他下意识地摆出一副戏谑神情来,闻见她身上隐约的馨香,有些意动:“夫人……”
    就在那一刻,顾怀袖亮出手里的簪子,盯着沈恙,下手却很准很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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