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那边似乎没有任何的异动,康熙没有带太子出来,就是为了试探太子。
    对康熙来说,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他怎么能不高兴?
    总归是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儿子,康熙也舍不得,只要太子还孝顺,不在下面使手段,太子的位置他还是能够稳稳坐着的。
    念头刚刚这么一转,便勾了个笑出来,康熙举杯,与群臣共饮,正准备说些风花雪月的事情,叫这里的文臣们都来展示一番才学,没想到才刚刚叫人吟诗几首,那酒牌就递到了张廷玉左手边那个赵久恒的手里。
    击鼓传酒牌,酒牌停在哪里,便由谁作诗。
    赵久恒也供职南书房,与张廷玉还算是熟悉,此人文采亦是不错,开口便吟了一首与月有关的诗,赢得满堂喝彩,康熙大声叫好,赏赐他一柄白玉如意,便要叫人继续击鼓。
    没料想,祸事便在这个时候出了。
    赵久恒躬身一礼道:“皇上,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众人一听都知道要坏事,张廷玉也与赵久恒认识,想要出声提醒,却没想到康熙已经开口:“哦,有什么话?你说吧。”
    赵久恒闻言,便立刻道:“微臣来热河之前,曾经听见沿路百姓们议论太子——”
    “……”
    他的话都还没说完,康熙脸上之前的笑容就全部变了,冷冷地盯着他,像是要将此人给生吞活剥。
    拿在手里的酒盏,只被康熙一瞬间摔在了地上:“好一个大胆的乱臣贼子!来人把他给朕拉下去!杖责四十!”
    众位大臣立刻跪下俯首,战战兢兢,根本不知道这个赵久恒何处触怒了康熙。
    张廷玉却是知道,康熙最近听不得太子的消息,一旦听见就会失常。
    晚年的康熙,猜忌心更重,甚至喜怒不定……
    赵久恒大喊着“冤枉”,却还是被拖走了。
    又一场宴会,就这样还没正式开始便结束了。
    当晚,京城那边就有人传来了消息,康熙半夜于寝殿之中召集了自己的心腹重臣,密议至第二日,张廷玉便在此列。
    顾怀袖隐隐约约闻见了血腥味儿,却是不知道太子到底在那边动了什么手脚。
    奇怪的是,六月底的热河,出奇地平静,甚至七月,他们还出发朝着塞外,去木兰围场秋狝。
    兴许真正高兴得起来的人就只有张若霭一个,早早地跟康熙讨了恩旨,就跟着康熙的近侍学起了火铳,胤祯只远远看着这小子摆弄那火铳一路,偶尔借张若霭却能跟张廷玉搭话,张廷玉推太极,从来没一句实话。
    现在真是什么皇子都起了心,连十四爷都掺合进来了。
    自八爷失了势之后,八爷党便开始扶持十四爷了。
    这一点,张廷玉一清二楚,只做不知。
    木兰围场的秋天,也快到了。
    顾怀袖也静静等待着,树叶掉下来的时候。
    她出了帐,抬头这么一望,草野之中已见得一片片枯黄;而在最靠近中心的黄顶子帐殿外头,雍亲王一脚踩住一只蚂蚱,便笑:“这小东西还蹦跶着呢……”
    张廷玉见了,也笑:“蹦跶不了多久了。”
    回过头,胤禛仿佛才看见张廷玉,只道:“里头皇阿玛正传张大人呢。”
    ☆、第二二一章 鹿血
    塞外的风还没寒冷,像是顾怀袖想象之中的那样,透着一种草原的犷野。
    虽则她打江南水乡出来,却也是见过不少世面的人了,然而骤然之间来到这开阔天地下头,竟然觉出几分不一样的豪气来。
    高高的天,低低的云,绵延的草,天连着云,云挨着草,人站在天幕下便生出一种对上苍的敬畏来。
    一眼望去,整整齐齐地全是已经扎好了的帐篷,以康熙的帐殿为中心,向着四周漫散,众星拱月一样。
    顾怀袖呼吸了一口这格外犷野的空气,便看着前面两匹马跑了过来,张若霭坐在一匹有些矮的小马驹上,旁边那个不是十四爷胤祯又是谁?
    “娘!你看我会骑马了!”
    张若霭终于又找到儿时那种感觉了,兴奋得不行,一张脸都是红扑扑的。
    顾怀袖却是被吓得不轻,不是被张若霭给吓的,这小子就是摔下来她也不心疼,只忙蹲身给胤祯行礼:“臣妇给十四贝子请安。”
    十四爷就十四爷,偏要叫贝子两个字……
    胤祯手里的长长的一把弓箭一转,便道:“张二夫人不必多礼,胤祯只是奉了皇阿玛的命,待二公子跑两圈,周围有侍卫跟着,出不了什么差错,来便是让您放心得一会儿。”
    实话说,胤祯五官不算是绝佳,可一双眼底豪气满满,骑在那一人多高的马上,自然有一种睥睨的味道。
    顾怀袖不敢多言,瞥了霭哥儿一眼,便道:“有十四贝子照料,臣妇自然放心。”
    “放心就好。”
    胤祯“哈哈”一笑,便甩了甩马鞭,招呼张若霭慢慢赶着他的小马驹朝着前面小山坡去了。
    后头顾怀袖只看着,忽然之间头疼到了极点。
    青黛端了奶酒从里面出来,眉头拧着:“夫人,这说是人人帐中都有的,您喝一口吗?”
    “喝不惯,先放下吧。”
    顾怀袖叹了口气,她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乍来这地方,却是没有办法了。
    “一会儿爷们还要行围射猎,二爷虽然不去,少不得要跟在一旁看,咱们进去,外头风大。”
    不仅是风大,也是人多眼杂。
    她料得不错,本来就有人赶在前面先将帐殿等事情给备办好了,康熙才过来,才歇了一阵,果然叫大家先去活动活动筋骨,没一会儿就叫儿子们去行猎。
    康熙发了话:“谁得了今年的头鹿,重重有赏。”
    也就是说,今年康熙基本看戏,就看着儿子们射猎,自己在一旁坐着便成。
    蒙古部族也已经早早候在了木兰围场,早年嫁给蒙古科尔沁部博尔济吉特氏乌尔衮的荣宪公主和四十七年嫁给博尔济吉特氏多尔济的敦恪公主也各自带着人来见,当年在宫中设宴的纯愨公主却是在设宴的次年便不幸亡故,其夫策凌还在为康熙效命。
    这个时候,木兰围场正是热闹的时候,猎物被驱赶出来,以供王公贵族们射猎。
    康熙这边话一传下去,自然有年轻的皇子们冲了出去。
    张廷玉只在旁边看着,手上还有奏折在处理。
    李光地则是感慨十四皇子英雄年少,一射一个准,只是不知道今年的头鹿会是谁先猎到。
    早年康熙会自己上去射猎,可现在年纪大了,也大概因为心情不大好,所以宁愿将好彩头都让给自己的儿子们,顺便他可以看看这些儿子们的心性。
    胤禛是个吃斋念佛的,只打马跟着人走,偶尔射出去一箭,箭法异常精准,不过在众多阿哥之中很容易被忽略,事实上康熙也的确几乎忽略了他。老四念佛,康熙也知道,还知道他雍亲王府里还有一块菜地,几个月之前出宫走走还看到他在田间地头。
    三阿哥五阿哥这些都是平平,胤禩的骑射功夫一向不是最好,又加之最近被康熙打压得厉害,连射猎都显得没精打采。
    真正出彩的,兴许只有十三阿哥跟十四阿哥。
    这两位爷是一样的年轻,一样的气盛。
    十三虽然受到冷落,可好歹还跟着康熙出来了,可见康熙心里有他,只是有了芥蒂,不如从前罢了。
    至于十四,四十七年一废太子的时候给他八哥说情,差点引得康熙提刀砍他,谁料想那一日康熙竟然从他这样真性情为胤禩求情的举动之中,一下看出他这人实诚,真正有兄弟的情谊,后面是日渐偏重向十四了。
    如今看着胤祯打马扬尘而去,箭无虚发,无数人跟着欢呼,当真是整个木兰围场的目光都到了他的身上去了。
    胤禛与胤祯,都是如今德妃的儿子的,可当初胤禛寄养在佟皇后的膝下,与德妃的情不是很厚。
    这些众人都知道,不过胤禛自己不是很在意。
    他只是看着热血昂扬的十四弟,缓缓地拉了弓,随手射出一箭,慢慢混着吧,要是他跑到皇阿玛跟前儿念往生咒……
    想想都有意思。
    往年的规矩是谁打的猎物多,谁就能得个好彩头,年年都在比,年年都有人愿意出风头,年年都有人愿意藏拙。
    无疑,今年出风头的是胤祯,藏拙的是胤禛。
    张廷玉这边已经翻了一大摞的奏折,忽然瞧见一封奏折,有些迟疑不决起来。他将奏折放在了一旁的案角上,李光地原本正看着远处行围,忽然眼角余光瞥见这一封奏折,一时眼角一跳,他看了张廷玉一眼,张廷玉则看了奏折一眼。
    现在康熙完全跑去看木兰秋狝,根本没管后面批阅奏折的事情。
    以前也是这样,康熙睡觉的时候,臣子们都还在处理奏折呢,现在天潢贵胄们打猎去了,该继续看奏折的还是看奏折。
    只是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有这样的一封折子。
    张廷玉心下已经微寒,李光地看了也是倒吸一口凉气。
    康熙这会儿正在高兴的时候,李光地瞧瞧给张廷玉在桌案下头打了个手势,张廷玉点了点头,将奏折转放在了这一摞奏折的最下头,找个合适的时机再递了。
    天色将晚,红霞染满了半边天,前面忽然有个侍卫来报:“万岁爷,十四贝子射得了头鹿!”
    “好!”
    康熙一拍扶手,顿时大笑了起来,忙道:“天色晚了赶紧摆上,快叫人把猎物抬上来看看。”
    都是熟练的活计了,阿哥们在前面打猎,后面跟着一群侍卫奴才在后面搜集被皇子们打来的猎物,最后汇集到一起,以弓箭辨认是哪一位皇子的猎物。方才胤祯猎得头鹿,出手不可谓不快,同时有几个阿哥都瞧见了,唯有胤祯想也不想弯弓便射,瞬间用箭将鹿头给射穿,力道不可谓不骇人。
    侍卫们将头鹿给抬了回来的时候,张廷玉抬眼一看,只瞧见那鹿还没断气,跟去年一样。
    今年才二十出头的敦恪公主连忙拍手叫好,多尔济自然也在一旁叫好,还连连夸赞十四皇子好箭术。
    康熙听了,笑着回头,便道:“多尔济的箭术也是一流,明日不如也上场射猎一番,肯定有个好彩头。”
    多尔济也跟着笑了一声,是个身材高大的俊朗蒙古小伙子的模样,还带着皮草帽,唇上留了两撇胡子,看上去却像是要逼敦恪公主大了几岁。“皇上说笑了,原本多尔济在蒙古也敢说箭术一流,可自打有了妹妹,可就不敢了。”
    他这么一说,众人的目光便都到了后面那个红衣少女的身上,穿着红衣,脖子上挂着红玛瑙,脚上蹬着一双鹿皮靴,听见自己哥哥说自己,少女立刻哼了一声:“皇上您别听他胡说,东珠儿的箭术顶多算是不错,都是他们给夸的。”
    “你箭术若是不好,谁敢夸你?”
    康熙被她给逗乐了,这是他上回给封了的博尔济吉特氏的郡主,跟孝庄圣母皇太后同出一片大草原的。
    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的女人,在大清初期的后宫之中,完全居于统治地位,近些年才好了许多。
    不过康熙有意联系与科尔沁部落的关系,这才加了东珠儿为郡主,一则是因为她出身,二则是因为东珠儿着实讨人喜欢。
    正说话玩笑着,皇子们便已经回来了,胤祯得了个好彩头,一副高兴模样,来便给康熙贺喜又问安,康熙当即端了一碗酒给他喝。
    康熙皇帝亲手端的酒,何人有这样的荣幸?
    然而胤祯只是面不改色地端来一口喝干,“儿臣谢皇阿玛赐酒!”
    这时候的胤祯,堪称是豪气干云霄,真不是一般地有气势,康熙是越看他越喜欢,又让他去主持着割鹿取血。
    生饮鹿血也是惯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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