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很晚了,这个笑话好好笑啊……”
    顾怀袖低声地叹着气,胤禛一直没声音,就站在旁边看着。
    这一次,胤禛的的确确是个真实的看客。
    在所有人看来,这是一对亲姐妹,可是她们相残。
    顾怀袖一步一步地走下了台阶,两边的侍卫不敢直视她,只埋头按住了顾瑶芳。
    她挣扎着,哭喊着,像是已经完全绝望,又像是不甘心,她要爬起来,剜去顾怀袖这一双眼,划花她的脸,将她挫骨扬灰!
    “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贱人——”
    听着这些苍白无力的话,顾怀袖只是缓缓地伸出了自己漂亮的月白色绣着银线的绣鞋,状似无意地踩在了顾瑶芳的手上,一个人的重量,加在一个人的手上,十指连心……
    顾瑶芳一下惨叫了起来。
    可是侍卫们是不会让她发出任何声音的,立刻有人上去堵她嘴。
    “大姐,天晚了,大家都在休息呢,你声音小一点。”
    顾怀袖眼帘一低,瞅着她,带着怜悯。
    “二十四年了,你还没响明白吗?之前你能在顾府占着优势来斗我,不过因为顾贞观偏心,还有你娘怕我,你也怕我,因为我是死而复活的人……现在看着自己被恶鬼缠身了,高兴吗?你担心了这么多年的事情,终于发生了……真好。”
    真好。
    顾怀袖笑颜明媚,然后道:“你装病这么多年,一直央求太子弄死我,可背地里保我的爷不就在那儿吗?可怜你啊,儿子丧命于夫君的手里,还不自量力跑去喊雨……你说弘晋小阿哥一直那么聪明伶俐,听你的话,怎么忽然跑去喊雨了呢?”
    顾瑶芳两眼里都流出血泪来,她疯了一样朝着顾怀袖伸手,五指成爪,似乎想要将顾怀袖拖下来。
    两边的侍卫一直狠狠地拽着她,时不时踹上一脚,只骂她不老实。
    顾瑶芳真的疯了……
    弘晋的事情一直很蹊跷,可现在顾怀袖竟然说弘晋喊雨这件事乃是他们算计的!
    四皇子跟顾怀袖才是一伙儿的!
    她为胤禛卖命这么多年,甚至不惜在自己口脂和别的房事用药里下慢毒,导致了太子的狂疾,她满心以为四皇子愿意帮助自己,一面是觉得有她有用,一面也是怜惜自己。
    就像是十七年前她进宫时候那样,用那种佛一样慈悲的眼神望着自己,所以她才来帮助四皇子的啊!
    “我恨你,顾怀袖——”
    哭喊着的顾瑶芳,已经上气不接下气起来。
    弘晋是她的命,现在竟然才知道,她一直为自己的杀子仇人卖命!
    顾瑶芳死死地瞪着一旁一直没走出来过的四皇子,用拳打,用脚踢,用牙齿咬,可没有任何办法能使她挣脱侍卫们的控制,她不甘心,好不甘心!
    为什么她这么蠢,被人害了儿子,害了夫君,还一心以为自己能得到荣华富贵?
    弘晋,她的弘晋……
    垂死挣扎的场面,总是格外地惨烈,似乎地面上都淌着血一样。
    顾怀袖用扇子戳着她的脸,有些用力,甚至扇面上都沾了血:“在你把张家大公子盗走密信的消息,告诉了太子爷的时候,就该给自己备着棺材了。”
    顾瑶芳狠狠地一颤,她惊恐地望着顾怀袖,又看了一眼四皇子。
    她这件事做得极其隐秘,连碧秀都不知道!
    不可能!
    那一日在知道太子密信失踪之后,她就立刻支开了碧秀,将自己怀疑的对象告诉了太子。
    可是同时,她不敢透露四皇子的事情,因为若是胤禛暴露,接着暴露的就是自己。
    一则顾瑶芳不能让太子倒下,二则不能让四皇子倒下,任何一个人出事,都会牵连到她。
    她妄图脚踩着两条船,可没想到……
    早在她说出去的时候,这两条船都齐齐地对她翻了脸……
    如今竟然是因为这件事?
    她一直以为……没人知道的……
    眼看着顾瑶芳恍惚了起来,顾怀袖心底的厌恶和杀意,终于攀升到了极致。
    若没这个女人,张廷瓒又怎可能一夜之间殒身?!
    那噩梦一样的一个晚上,是张家多少人刻在心底的仇恨?
    顾怀袖的手指,轻轻颤抖了一下,她摆了摆手,让两个侍卫退开。
    这里是练功房外面,有一片巨大的莲池,只是现在已经是秋天了,没有莲花开,只有满池的残荷。莲池当中一条笔直的池上道是用块石架空搭起来的,细细长长……
    顾瑶芳早已经挣扎得没有了力气。
    她只看着顾怀袖,看着她朝着自己逼近,惊恐地朝着后面退。
    手指已经被磨破了皮,指甲也断裂了,可顾瑶芳感觉不到疼痛。
    她一身体面的衣裳早就已经狼狈肮脏,像是她整个人一样。
    “不……你不能杀我,我是太子的侧妃……你不能杀我……你以为自己是谁!我是太子的侧妃!你不过就是一个奴才!放开我,否则像是射死张廷瓒一样!哈哈哈……”
    顾瑶芳疯了一样地喊着,她狞笑,忽然想起什么来,又生出一种即将报复成功的快感:“你想知道长大公子是怎么死的吗?想知道他怎么离开了宫,又怎么被人一箭射中背心吗?你知道吗……哈哈哈……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也跟我一样是个傻子!被人算计的傻子!”
    站在后面的胤禛,轻轻地将佛珠戴在了腕上,上好的紫檀木镂花佛珠相撞,声音很沉。
    侍卫似乎是见着顾瑶芳又开始发疯,索性上去一阵拳打脚踢,立刻痛得顾瑶芳哀喊起来,恸哭着,又想起她的弘晋来,于是喊着:“弘晋……额娘的弘晋……顾怀袖,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顾怀袖恍若未闻,她抿着唇,那是一道冷艳的弧度。
    她躬身,拽住了顾瑶芳后面乱糟糟的头发,带着一种温柔的爱怜:“大姐,我送你上路吧。黄泉路上,跟三妹好好叙叙旧,记得替我问声好……”
    她是鬼。
    顾瑶芳终于反应了过来,她想要逃,可是身上已经没有了力气,两手伸出去抓着顾怀袖的手臂,在她手背上留下一道断裂指甲的刮痕!
    可惜顾怀袖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也似乎根本不将这样的疼痛放在眼底。
    她很享受这种成功者的喜悦。
    顾怀袖甚至微微地笑着,那种一切尽在掌控的感觉,让她心里生出了无尽的满足和快意。
    她就那么伸手狠狠拽着顾瑶芳的头发,接着猛地朝着桥边水里一按,把她整个头都按进了水里。
    脸埋进水里,池水透着一种奇异的泥土水藻的腥气,混杂起来,全部冲进她的七窍之中。
    顾瑶芳挣扎不已,甚至蹬着腿,却感觉到自己的腿立刻被人狠狠踩住了,似乎听见了脚腕骨碎裂的声音。
    她挣扎不动,恍惚之间已经化作了当年的那个小女孩,那个被她狠狠按进水里的三妹!
    不,不要!
    她不想死!
    不想死……
    冰冷的池水,渐渐让她的脸也冰冷了下来……
    按在她脑后的那一只手,手指纤细,肌肤素白,然而就那样坚定,沉稳,透着一种从容不迫的意味。
    从容不迫地杀人。
    顾怀袖只这样按着她的头,从顾瑶芳初时的挣扎,从猛烈到微弱,逐渐像是一条刚捞上来的鱼,蹦跶许久了,也终于被晒干了,奄奄一息了。
    手腕一直保持一个动作也有些累。
    看她两手都僵直着扑进了水池里,顾怀袖才轻轻地笑了一声:“来生莫再投作我阿姐……”
    她收手,缓缓地起身,顾瑶芳没了气儿,整个人都软在了池边,半个身子扎进水里。
    “哗啦啦……”
    水声响了片刻,又归于宁静。
    两名侍卫见顾怀袖放手起身,也不知怎地腿一软竟然跪下来。
    手背上有一道血痕,不过顾怀袖一点也不在意。
    她只是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远望,紫禁城里,正是流光溢彩的时候,毓庆宫中死寂的一片。
    她站在紫禁城最中心偏东的位置,抬头看时,只见到一片巨大的阴翳。
    微微侧过身子一瞧,四皇子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一座不悲不喜的佛。
    顾怀袖也不打招呼,自然有宫女上来递上她的手炉和披风,她重新踏上了石道,宫女给她系好披风,她便揣着手炉,从来时的路出去了。
    凉风拂起她披风的角,也将那白底绣玫瑰色花样的袍角给掀起了一点涟漪。
    顾瑶芳的尸体,半趴在水里。
    顾怀袖只把手里的折扇顺着扇骨一根根地撕了,像是十七年前她刚从桐城归顾家,把扇子扔进顾家花池一样,也像是二十四年前芳姐儿将扇子扔到落水的三妹身边一样……
    血红色的扇面,撕烂了,被冰冷的池水浸泡着,墨迹终于缓缓地氤氲开来,与池水融为一体。
    从今以后,再也没人知道顾怀袖的秘密了。
    ☆、第二零七章 噩耗
    和硕纯愨公主这一次只是一个看客的姿态,可她的确很得康熙的喜欢,这一次废了太子之后立刻请了内外命妇给她作陪,可以说得上是风光无限了。
    顾怀袖出来的时候,苏培盛换了一个姿势蹲坐在门墙边,不知道哪里来了一只佛手柑,正被他握在手里,似乎准备吃。
    眼角余光瞥见这边过来了件石青色的披风边角,苏培盛跟受惊了一样立刻蹦起来,打了个千儿:“奴才给张二夫人请安!夫人吉祥!”
    “吉祥……大家都吉祥。”
    顾怀袖还揣着手炉呢,她为四爷卖命,四爷给她报仇的机会。
    多好的交易。
    下一个要倒霉的就是八爷了。
    前次四阿哥的密信送回来,顾怀袖就已经做了一番布置,今日去宫里吃宴席,定然会遇到马齐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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