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汪绎在后面看得清清楚楚,只当张廷玉是江郎才尽,根本写不出东西来了。
    在这里可没办法作弊,想必这张廷玉要现原形了。
    汪绎乐呵得直笑,一面笑着一面飞快地写自己的答卷。
    而张廷玉又闭着眼睛在那儿想了约莫有半个多时辰。
    这边翰林院不少学士都来看着,毕竟这边挑选进去的都是新的翰林,众人之中尤以站在最前方的张廷玉最为挺拔出众,并且众人都在弯身写答卷的时候,他一个人巍巍乎若泰山,动也不动一下,顿时给人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翰林院这边的人都点了点头,远远地康熙看见了,也不得不赞一句仪容第一。
    大半个时辰之后,张廷玉再次动笔,腹稿已然打好,一路只顾着写,根本不需要停下来思考,也不需要涂改,手不抖,眼神不晃,身子很稳。
    人言:谋定而后动。
    张廷玉乃是在自己的心中将答卷写出,而后落于纸上。
    原本听说张廷玉会试和殿试的时候都是头一个交卷出来的,他们还不信,现在一看才觉得这人当真可怕。
    平时大家回答一些小问题都要打个草稿,可张廷玉人家直接打腹稿!
    这倒也罢了,他的腹稿一打,写出来就成为了“成稿”,第一遍稿就是他的答卷!
    这人不冒进,却很冒险。
    因为一旦有误,写出太多来会成为一种负累,兴许大家写完了你也不一定能写完,一心慌意乱,整个考试就要作废。
    然而张廷玉没有……
    他很冒险,可有冒险的实力。
    整个答卷的过程堪称行云流水,只见提笔、蘸墨、挥毫、纸翻页!
    一挥而就!
    光是看这一回朝考,便能知道这人心思之沉稳细密如何了。
    大处观才,小处观人。
    一个谨慎细致,关键时刻很能冒险的人……
    新科的状元……
    才华心机已然无人能出其右!
    后面的汪绎见了张廷玉那下笔如有神的场面,只觉得心惊胆寒,差点掉了自己手中的墨笔,以为是见了鬼!
    怎么可能!
    疯了不成?!
    这可是朝考,他下笔都不需要思考的吗?
    张廷玉脑瓜子到底是什么做的?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张廷玉定然是乱写一通……
    汪绎不断地告诉自己,张廷玉一定是虚张声势,反正他不管写什么都是朝考的一等,已经成为翰林院修撰的张廷玉,就算是写一篇狗屁不通的文章上去也是修撰一等!
    对,他就是胡写的!
    汪绎终于镇定下来,将自己发抖的手指给稳了稳,憋足了一口劲儿地在纸上写了起来。
    只可惜他思维困顿,写写停停,反而频频出错。
    一向在张廷玉之后交卷的他,只能看见张廷玉信手搁了笔,将答卷轻轻一吹,云淡风轻地交了卷退入后殿之中。
    “啪”地一声轻响,手中的笔落了下去,笔头将纸张染黑……
    汪绎脸色瞬间惨白……
    毁了,这一张写满了字的答卷……
    毁了……
    众人此刻虽然速度不及张廷玉,可好歹也已经写了一半,汪绎这个时候出状况,不少人见了唏嘘不已,同时也有些幸灾乐祸。
    如果汪绎出状况了,他们再加把劲儿,指不定也能摸到朝考前列呢?
    这一下,整个保和殿的气氛都变了。
    好面子的汪绎只觉得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他手抖得厉害,这是以往考试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状况。
    手忙脚乱地换了一页答卷纸,汪绎赶紧将原来的答卷誊抄了上去,可是这个时候众人已经接近了尾声。
    出乎之前所有人的意料,原本自诩为答卷快的汪绎竟然成为了最后一个交卷的!
    张廷玉看了只微微摇了摇头,这汪绎根本不足以成为他的对手。
    太沉不住气了。
    那边的年羹尧也在今科进士的名单之中,只不过在三甲,乃是同进士出身,若是今日朝考有幸能在前列,便还有成为庶吉士或者检讨与修编的可能,其余人等则一般外放出去,当主事、中书、知县一类的小官了。
    这时候众人出殿外等候,御史将答卷弥封,却没人能看见殿内张廷玉的那一份试卷也被弥封了起来。
    而后由钦派的读卷大臣评定试卷。
    熊赐履便在其中,他扫了众人一眼,一张一张的看了过去,如今也认识张廷玉的字迹了。
    他在张廷玉与汪绎的答卷之中犹豫了许久,终于落了笔。
    康熙来,便正坐在大殿之上,端了一碗茶喝着,道:“传卷来看。”
    “奴才们遵旨。”
    下头人将评定为一等的答卷挪上来给康熙看,而后移上来之前抄录的殿试前三甲三百零六人的名单,在名单之中勾点出来,但凡名字被勾了出来的人,都能进入翰林院,至少也是个庶吉士。
    末了,宣众人入殿。
    汪绎站在张廷玉后面,心里想着自己交卷虽然很慢,可答卷的水准却是相当地高,约莫人都是被逼出来的,所以汪绎在最后的那一段时间之中,堪称是福至心灵,他敢保证自己之前没有一次考试能比这一次更好!
    王露在前面悄悄侧身问汪绎:“汪兄这一次可有把握?”
    “但只读卷官没眼瞎,朝元定然是我!”
    汪绎雄心满满,目光灼灼地望着前方,却瞥见了张廷玉的背影,只恨得咬牙切齿。
    熊赐履就站在一边,能够看见皇帝点出来的名次,之前读卷官也点过一次名次,各自心知肚明。
    汪绎乃是熊赐履的门生,在这一段时间之内频频看向熊赐履。熊赐履叹了一口气,根本不想看见汪绎,干脆埋下眼去看自己朝靴前面的三尺地面了。
    结果,他这个动作在汪绎看来就像是点头。
    一瞬间,汪绎大喜过望,几乎就在这大殿之中狂笑出来,可他终究忍住了,瞧见殿上那鸿胪寺少卿已经拿了榜准备宣读名单了。
    张廷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静听着。
    “今日与朝堂会考,点诸进士三百零六人,入翰林者五十三。”
    “第一名……”
    激动之中的汪绎直接朝着外面跨出了一步,“臣汪绎……”
    “安徽桐城,张廷玉。”
    整个保和殿中一下就安静了,刚刚踏出来一步的汪绎面色一下惨白如纸,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瞬间刺向了他,让他像是站在刀尖上一样!
    汪绎不敢置信地看向了熊赐履,众人也是疑惑万分,怎么可能是张廷玉?!
    张廷玉不是已经金榜提名当状元了吗?
    这朝考怎么还能让他成为朝元不成?!
    此刻不仅仅是汪绎尴尬了就是后面的人也都面面相觑,只有季愈像是早就料到一样笑了一声。
    康熙看着下面乱哄哄之中,只有张廷玉一个巍然不动,顿时又格外高看此子一眼。
    三德子站在皇帝身边,喝道:“肃静!”
    “嗡嗡”的声音,终于完全消失一空!
    头一个站出来表示不服的便是汪绎,他刚才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人都已经站出来了,念到的名字竟然不是自己,岂有这样的道理?
    汪绎脸红脖子粗地往中间一站,便问道:“启禀圣上,这张廷玉已然是状元,这一份朝考馆选名次之榜,定然是出了差错了吧?”
    他老师熊赐履简直被这汪绎气得直跌脚,站在殿上边喝了一声:“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敢妄断万岁爷钦点的朝元!”
    上头康熙也笑了,早就听说这汪绎恃才放旷,如今果然不假。
    张廷玉老神在在地站在那里,一直觉得这件事跟自己无关,没想到康熙要使劲儿地为张廷玉拉足仇恨。
    康熙爷手指头一点:“来,张二,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这、这……”汪绎目瞪口呆,难道张廷玉也知道这件事?
    整个朝考如今闹出来这样一桩事,让所有人都一头雾水。
    众人只看见站在左面第一排第一个的张廷玉出列,躬身回道:“三日前,万岁爷传谕臣下,殿试多位读卷官以为微臣名不副实,乃是万岁爷钦点,若无万岁爷钦点不可为第一,乃遂传旨于微臣再入朝考计算名次,由是今日得朝考之名次。”
    听完张廷玉这不紧不慢的回答,众人尽皆是悚然一惊。
    竟然……
    竟然还有这样破例的说法?
    全是瞎扯啊!
    殿试是皇帝说了算,朝考难道就不是皇帝说了算?
    冠冕堂皇,冠冕堂皇啊!
    可是谁敢说皇帝错了?谁敢?!
    一瞬间,汪绎就软软地跪倒在地,“微、微臣知罪……”
    康熙道:“将张廷玉之试卷传于众进士,如有不服者,尽可辩驳于张廷玉,若有一人能辩倒他,今日朝考之朝元,便归于此人!”
    这话一说,汪绎与王露顿时眼前一亮。
    上面的太监捧着张廷玉的试卷下来,与众人一一看过,很多人一看遍已经变了脸色,旁征博引无所不知不说,这一手漂亮的馆阁体小楷就已经能将无数人甩开很远了,更别提这一篇策论严丝合缝之逻辑……
    无懈可击。
    很多人想要开口,却根本不知如何开口,贸贸然开口定然暴露自己的无知,如季愈这等聪明保守之人,很自然地选择了闭口。季愈本就是榜眼,没必要与无冤无仇的张廷玉争这一时意气,明眼人都看得康熙就是要点张廷玉为朝元,这时候开口有可能被张廷玉驳倒不说,还会引得康熙不喜,断了往后平步青云之路,不如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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