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把窗关上吧,这会儿天凉了些,当心胖哥儿冻着。”
    原本夏日里头,因为长得胖,胖哥儿身上都是痱子,大夫开了下火的方子这才渐渐好起来,不想今日天气一下转凉,顾怀袖又怕他冻着……
    当娘的真是什么都要操心,也往往比旁人要细心。
    看她注视着胖哥儿,张廷玉道:“今儿的手札写了吗?”
    “写了。”
    顾怀袖笑了一声:“我今日给他看了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等抓周的时候,他定然能抓个好的。”
    张廷玉差点被她给逗乐了:“你这是成心要我爹不高兴啊?咱们家书香世家,你起个小胖的名字就够了,还想让他抓刀剑?做梦……来儿子醒醒,爹给你看好东西……”
    他拿着笔就要去推胖哥儿,顾怀袖一看就恼了:“他睡得正好,你干什么吵他!”
    “臭小子睡觉雷打不动,活该你被你娘骂!”要紧的是这臭小子睡觉之后,张廷玉做什么都要束手束脚,动辄被自己媳妇儿给叱骂,一旦有了孩子,张廷玉就觉得他不是顾怀袖的唯一了。
    好吧,从来不是过。
    他道:“你陪他睡,谁陪我睡啊?”
    顾怀袖没好气地翻白眼:“急色鬼!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刚才那是想干什么?儿子抓周抓什么我说了算,咱儿子这是个当将军的料!”
    “呵呵。”
    张廷玉深得此二字的精髓,只扯着唇角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你要能把我张家教出个将军的孙儿来,回头我爹肯定能乐死……只不过,真不是我嫌弃胖哥儿,他就是个拿笔杆子跟他爹一样风流的文人骚客……”
    “只有骚没有客。”
    顾怀袖冷笑,回头来却捏捏小子的胳膊腿儿,又开始瞎想:“孩子胖得太厉害,这是虚胖,我老问孙连翘这是不是该减减,她跟我说我孩子是正常的,又说这时候还看不到老,现在胖点不要紧……可我心里老不踏实……”
    刚刚生下来的时候婴儿肥,笑骂着他丑,等他真的开始横着长,顾怀袖就开始郁闷了。
    想来还是孩子又孩子自个儿的长法,久而久之顾怀袖也就是偶尔冒出这么个念头来。
    她只巴望着他好好地不出什么事。
    夫妻两个恢复到往日的生活规律里面去,除了多了个胖娃娃以及这个娃娃实在是胖了一点之外,也没什么变化。
    孩子就在他娘每天说他丑和胖,以及今天胖了几斤几两、长高了多少的札记之中,一天一天地接近了周岁。
    现在还不能下地,可机灵劲儿已经出来了,见到亲近人会伸出手去要抱,见到他娘跟他爹开始拌嘴就要在一旁咯咯笑,至于他俩办事儿的时候……
    咳,那时候胖哥儿一般是由奶娘看着的,出不了什么大事。
    六月进了七月,七月进了八月。
    转眼顺天府乡试,今年这一科乡试里头,可多的是熟人,顾家的嫡庶两位公子,顾寒川和顾明川,年遐龄家的二公子年羹尧……
    若是顺利,指不定个个都要跟张廷玉一起参加会试。
    只是谁也没想到,顺天府的乡试竟然会出这样大问题。
    八月中旬乡试结束,九月初乡试放榜,无数人在大街上头奔走相告。
    年羹尧少年得志,文武双全,性格虽稍显轻浮一些,可真才实学从不曾被人小看。
    人人都以为年二公子必定在榜上,怎么也会在乡试前十,怎料那一日一张榜,扫遍整个榜竟然名落孙山!
    听张廷玉说,年羹尧当时还在酒楼上头喝酒,消息传来还当人在开玩笑,结果听闻说竟然真的没有自己,不信邪,自己跑去下头看了,当场给气住了。
    年家二公子岂能相信自己落榜?
    想也不想直奔贡院查卷,要了考官的批语,顿时冷笑一声拿着大墨笔画了阅卷官一脸的王八!
    当天晚上,大街小巷处处都张贴着今科顺天乡试两名主考官徇私舞弊的陈情状!
    三十八年整个年尾,几乎都是在秀才们的闹腾之中过去的。
    顺天乡试一放榜,无数有真才实学的人落榜下来,反倒是许多家里有钱有势的富家子弟榜上有名。年羹尧也不知怎的被人放在了“无权无势”这一类里面,竟然落了榜。
    有年家二公子带头闹腾,众人不服,齐齐上告。
    终于在三十九年正月里,康熙爷发了话,在二十八,在顺天贡院重新举行科考,甚至万岁爷亲自去了。
    等到二月初一,答卷整理抄录完毕,便传谕众人再阅卷。
    这一回,康熙爷可下了狠手,张英如今已经官拜东阁大学士,入南书房行走,成为皇帝心腹重臣,便带回了一大摞的答卷回来批阅。
    平时批阅答卷的都是主考官兼着他背后的幕僚和师爷,这一次复试之后,康熙却不放心,也准备检验着臣下们的本事,竟然讲答卷放给下面的官员来批。
    分到张英手里也有一堆,按着规矩,张英也能叫人来帮自己批,索性只叫了张廷玉与张廷瓒一起去。
    张廷玉下笔如有神,当阅卷官来批复人答卷的感觉的确很好。
    然后他回来了,第二天下午皇帝收上去随意一翻被批阅过的答卷,张廷玉就这么出名了。
    康熙心情本来不大好,想着顺天府这一箩筐的破事儿就整日里挠头。
    好歹复试过了,要好好整整下面的官员,今儿张英李光地这里都把批阅过的答卷给交上来了,康熙爷也就顺手这么一翻。
    人还在园子里,皇子们也都陪着看,这一回的事情太严重,康熙提点着下面的阿哥,要他们别随便插手呢。
    岂料,他一面端茶一面喝,一见眼前批了字的答卷,竟然喷出了大半口茶,差点呛住了。
    只众人惊恐万分,哪里想到皇帝竟然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这批得真是够妙,对付此等狗屁不通的文章,真是妙极了!”
    他将答卷朝着下面一扔,让三德子捧了给大臣皇子们看,一个个都笑出来了。
    张英也一看,顿时愕然。
    这是一份最终被评为了四等的八股文。
    顺天府的题与“鸡”有关。
    但见答卷之上写:其为黑鸡耶?其为白鸡耶?其为不黑不白之鸡耶?
    后面蓝笔为阅卷官批:芦花鸡。
    答卷之上又写:其为公鸡耶?其为母鸡耶?其为不公不母之鸡耶?
    后又为蓝笔阅卷官批字,曰:阉鸡。
    张英一见这字迹已经心凉了半截,翻到试卷后半段差点吐血出来!
    这一张答卷的考生引用了《尚书·秦誓》之中的一句“昧昧我思之”,结果也不知是故意还是错写成了“妹妹我思之”,但见阅卷人大笔一点,批曰:“哥哥你错了”,后面直接评成了后三等之中的第四等,不合格!
    张英擦了半天的冷汗,憋着没说话。
    李光地使劲儿地转过身来憋笑,终于没憋住,大笑着对张英道:“我那些答卷都是看完了再交上来的,张英老头,你昨儿抱了一大堆回去,即便是批阅完了,也没来得及看完吧!这定然是你那边批上来的答卷,我这里断断没有!断断没有的!”
    康熙太久没遇见这样可乐的事儿了:“还别说,句句中肯,最后那哥哥妹妹还对仗工整,张英啊,你背后哪个幕僚批的?”
    “这……这……”
    张英掏出帕子擦冷汗啊,一直都是这动作,打从看见那答卷上头的字迹便没停过。
    康熙等人都感兴趣地看着,太子爷也大笑着,阿哥里唯有四阿哥还冰着一张脸不苟言笑。
    “说罢说罢,作批的也定然是位才思敏捷的,不曾有什么罪的。”
    这样的一张试卷,给四等还是相当中肯。
    张英这才松了一口气,虚弱道:“老臣府里只有一个大儿子中过进士,一个二儿子中过举人,这批语当是二儿子的字迹……”
    作者有话要说:= =
    五更结束,早睡。
    ☆、第一二九章 官二代
    张英战战兢兢地听着众人的打趣,附和着,只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这样手抖脚抖满心都是不安的感觉。
    临出宫门的时候,太子爷还哈哈大笑,说“张先生家的二公子倒是比您有趣多了”,这话说得是委实不客气,毕竟太子厌恶张英。张英是太子的老师,要求很是严格不说,还不为太子所用,久而久之就让太子生厌。
    现在看张英如此谨小慎微,太子自然高兴。
    他笑完了就直接离开了宫门,身边的四阿哥等人也跟着走了,大阿哥胤褆还一直夸赞张英的儿子有本事,只是他们都走得快。
    末了剩下一个八阿哥胤禩,这一位爷风度翩翩,上来就给张英拱了个手,张英一见连忙往地上跪。
    胤禩一看他这油盐不进的模样,倒是什么拉拢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温颜笑了一声:“张大人不必紧张,不过是跟您打声招呼而已。”
    张英道:“哦,那老臣也只是跟您还个礼而已。”
    胤禩面皮抖了抖,终究还是一句话都没说,拂袖便去了。
    张英哪里看不出这一位爷一直在拉拢钻营?只是他不愿意被人拉拢了去,一旦陷入了党争,事情就陷入麻烦。
    唉。
    张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却想着张廷玉将来做官,怕是要腥风血雨一场。
    李光地从后面跟上来,差点笑得打跌。
    “今年会试的总裁官乃是太子的人,咱们的老朋友了,索额图那边的熊赐履,你可知道?”李光地跟张英都是皇帝的人,这两个老东西惺惺相惜,在朝堂上站着,都有一种同气连声的味道,这会儿李光地说这话的时候却带着一种高深莫测的表情。
    张英自然知道太子厌恶自己,可那又有什么麻烦?
    索额图乃是给太子撑腰的人,熊赐履则与索额图狼狈为奸,这一回会试又不知道要网罗多少人才了。
    只因为会试之前,不少举人会给诸位考官“递卷头”,模拟答卷将自己的试卷交上去给会试的主总裁官和读卷官看看,若是官员有心就能记住这人的字迹,等到会试的时候直接放行便能提拔。乡试的时候会糊名易书,也就是不仅涂掉考生名字,还要派人专程将考生的试卷誊抄一遍,为赤色,考生原卷则为墨色。到了会试,书法也成为选定名次的一点,也就没有了“易书”的说法,都是考生原卷批阅。
    这样一来,就有不少人能钻空子了。
    也就是说,若索额图他们存心要捣乱或者拉拢人才,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张英想想,只道:“左右会试没道理故意黜落我儿,科举越是到了上面,越是严格,今年出了顺天府这件事,总不能再出一回事。我儿也不求前三甲,只要在后面榜上有名就成。你我都知,中状元榜眼和探花的,虽也前途无量,可真正高官厚禄一辈子的又有几个?”
    盖因其高中之后大多疏狂放浪,以至于不再严谨自持,过高的名声和过早的扬名,都让这些未来的栋梁之才夭折一时。
    张英说这话的道理,李光地哪里能不明白?
    “看样子,会试的名次,你已经给你家二公子定好了?”
    张英点了点头,“第四便好,至于殿试金榜全看皇上怎么想。”
    反正张英讲究韬光养晦,现在事情已经开始超出他的控制了,后面只盼着还能把得住。
    两个老头子你一言,我一语,这才慢慢顺着长长的宫道出了宫。
    张英打道回府,刚刚进府便叫人传张廷玉去训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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