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袖自然知道说的是什么:“东西是在民女这里,可怀袖不能白给爷办事。爷您摸着自己的心口想想,民女这两年过的是什么日子,现如今,谁知道我给了您东西,您不会转过脸就拆了桥呢?”
    “拆桥?”
    胤禛面色终于沉了,“那也得是你有这本事,爷从不拆有用的桥。”
    顾怀袖浑身一震,她握了握手指,不知该做什么。
    “你若真想要个回报,爷可以收你当奴才——东西呢?”
    胤禛没功夫跟顾怀袖废话,他冷肃极了,手一背,直视着她。
    顾怀袖捏紧手指,咬着牙,只觉得都要闻见血腥气儿了。
    当阿哥的奴才,多大的荣幸?
    可顾怀袖不需要,她衣裙一敛,躬身一礼:“四爷看得起民女,是民女的幸事。可民女不需要……四爷,为着那一糟事情,民女背了多少黑锅?女子名声最要紧,四爷若还我名声,我便还四爷密信。”
    这是绝对赤8裸裸的要挟,也是一场博弈。
    顾怀袖手心汗都出来了,等待着那一刀,是不是会落到自己脖颈上。
    胤禛看着她头顶,看不见她表情。
    名声?
    女人的心思,真是不懂。
    不过听说张顾两家之间有交情,还她名声,这倒是个有意思的事儿。
    密信要紧,胤禛大可直接答应下来。
    顾怀袖补了一句:“君子一诺。”
    胤禛冷笑:“东西拿来。”
    她这才取出荷包,将缝在里面的密信给了胤禛。
    胤禛捏着那泛黄字条一看,目露寒光:“你觉得你看了这东西,爷还能留你?”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到这里,赶着出门来不及了。回头还有线头,慢慢交代。记得留言,爱你们么么哒
    ☆、第二十六章 尽人事
    顾怀袖觉得自己是把脑袋摘下来提在手里,跟胤禛说话的。
    她都不记得自己翻着嘴皮子说了什么,等到从那泛着檀香味的屋子里出来的时候,顾怀袖才微微回过神来。
    她到底……说了什么……
    “四爷自然是什么都不怕的,您是天潢贵胄,整个大清都是您家的天下。可民女不过市井小民,求的也不过是个安生日子。您知道,民女天生胆小,所以您可以随意拿捏我。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民女急了,不会干什么吓人的事情。”
    “哦?”
    “这消息并未外传,张英老大人家的二公子已经向民女提亲了。”
    “……”
    这一刻,胤禛忽然很久没说话。
    他看着顾怀袖,可顾怀袖埋着头,胤禛只能瞧见她弯起来的唇角。
    这顾三,似乎对说服他很有信心。
    然而,在四阿哥看不到的角落里,顾怀袖眼神里却是惶惑不安。
    她不确定,胤禛是不是忌惮着张英。
    纳兰明珠当初推荐了张英成为太子的老师,张英到底是谁的人,在目前其实还不很清晰。
    可胤禛若在太子身边,应当能够感觉到——张英绝非太子一党。
    顾怀袖不敢不把字条给胤禛,可并非意味着她没有别的依仗了。
    尽管这所谓的“依仗”像是水里的飘萍,浮着,没有根基,也不知是不是随时会被岸上掉下来的石头击沉。
    可顾怀袖是溺水者,只能捉住这唯一的一根稻草,是无济于事,还是拯救性命,全在于她眼前这一位爷一念之间。
    扳指里藏着字条,乃是王新命藏进去的。
    当时顾瑶芳窃走此扳指之后,太子使胤禛找了王新命,问他到底在扳指里藏了什么,而后王新命只说是投诚和贿赂。
    可事实上,并非那么简单。
    依着顾怀袖看到的来看,这密信上除了王新命巴结太子、递上贿赂之外,另外有很要紧的一条,就是称发现了与太子亲厚的四阿哥胤禛,私下里跟江南的一些官员接触,言语之间暗示的意思很明确——王新命这是向太子告密,说胤禛一直有背叛太子的意思。
    顾怀袖不知就里,只能依着这个密信来猜。
    可事实上,胤禛心里却是一清二楚。
    当时他就觉得王新命此人有鬼,太子问王新命话的时候,王新命问可不可以斥退左右,结果所有人都走了,可胤禛留下了。太子说,四弟是自己人。
    那王新命吞吞吐吐,说是投诚和孝敬。
    事后,王新命逃命一般去了。
    因为在他说话的时候,胤禛一直冷眼看着他。
    也就是说,王新命在面对太子的时候并没有说实话。
    一枚扳指何故忽然消失?从王新命的角度来看,难保不是胤禛已经发现了自己。
    王新命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江南河道官员,指望着从户部捞银子,哪里敢跟阿哥们叫板?
    他当时忐忑地回去了,等待着屠刀落下,可胤禛并没有对他动手。
    因为,扳指并没有落在胤禛的手中。
    他那个时候,只是怀疑扳指之中另有乾坤,有一些隐约的预感,可毕竟缺少最后的证实。
    而此刻,胤禛已经拆开了字条,看见两年前王新命留下的字迹,都是朝着太子告密。
    他背着手,站在窗前,年纪还不很大,可心思却渐渐老了。
    皇宫里的阿哥们,多有超乎寻常人的成熟。
    若非是阴差阳错,被顾瑶芳拿走这一枚戒指,若非是阴差阳错,又被顾怀袖将这一枚戒指里的“乾坤”给取回来,胤禛现在又是什么样呢?
    他想想,益发觉得步步惊心。
    同样这样觉得的,自然也有顾怀袖。
    她不过一个被牵连的无辜之人,此刻垂首恭敬整肃地站立,哪里有外界传闻的轻浮模样?
    胤禛忽的笑了一声:“你说张家二公子要娶你?”
    “回爷的话,是。”顾怀袖声音平静,似乎已经不怕了。
    “所以你是想告诉爷,张英今次办的河工贪墨河银一案,指不定你的密信,能派上用场?真是……胆大包天。”
    胤禛是嘲讽,也是嗤笑。笑顾怀袖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顾怀袖低眉:“民女的诚意,四阿哥已经握在手里了。可民女是个贪生怕死的人,民女也自认不是什么惊采绝艳的才女能人,必定不是四爷口中说的‘有用的桥’,想必此河一过,四爷必定要拆桥。”
    这话说得忒不客气,也忒难听了。
    胤禛没接话,继续听她还能说出些什么来。
    于是顾怀袖又道:“民女一条小命,搭一座桥,委实不易。只求夹缝逃生,留一条小命。民女之于四爷,不过是一粟之于沧海,尘埃之于厚土,您轻轻松个手指头,民女就有一条生路了。”
    “你并非市井小民。”
    胤禛转过身,两手在身前,不远处的戏园子还有唱戏的声音,他跟着拍子轻轻用手指点着掌心。
    顾怀袖闻言抬头,有些不解。
    而后胤禛慢慢道:“市井刁民。”
    顾怀袖:“……”
    能跟爷们抬杠,不是刁民是什么?
    顾怀袖不敢反驳,也觉得没必要反驳。
    四阿哥怎么认为都无所谓,只要肯放她这小鱼一条活路,她必定感恩戴德。
    张英查今年春汛河工一案,抓了王新命,如果这密信捅出去,必定牵连到太子与四阿哥两个人。
    即便是证据不足,事情败露,在康熙的心底,可就埋下了疑影儿。
    甚至,这事情若到了太子耳中,对胤禛而言,也是灾难。
    他知道,这一次事情是自己办得不够漂亮。
    “你滚吧。”
    胤禛冷冰冰地吐出了这一句话,背对着顾怀袖。
    顾怀袖却豁然抬头,张嘴就要问,可话到嘴边却哽住了。
    她握紧的手指缓缓地松开,躬身敛衽一礼:“民女告退。”
    一步一步退出去,完全与当初白巧娘那规矩一样。
    一直等到站在这门外,再看见小盛子的时候,顾怀袖才知道——为什么白巧娘能够时时刻刻那样小心谨慎,口气甜软。
    人,都是这样被慢慢逼出来的。
    四阿哥喜怒不定,不是什么善主。
    今日他应当是默认了答应顾怀袖之前的请求,可心底不一定是高兴的。
    今日的胤禛,尚存有三分善心。
    若过得三五年,再有今日的场面,那就是稀罕了。
    她缓缓地顺着走廊走出去,这里见不到一个人。
    胤禛就在屏风后头,手指拢着那字条,声音轻得仿佛听不见。
    “已入了这泥潭,又岂是那么容易抽身出去的?世上身不由己之事何其多……还是太痴心妄想,又天真可笑了……”
    手指捏紧,这一枚棋子,就像是这一张字条,被他紧紧地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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