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亲哥哎,你可算是出现了!”虞襄伸出双手。
    虞品言自然而然的弯腰,让她搂住自己脖颈,向来冷肃的面庞盈满温柔的浅笑,凑近她颈窝时,不着痕迹的深吸口气。还是那让他无比安心愉悦的味道。
    小球儿连忙躲到老嬷嬷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打量莲子糕的哥哥,心里暗暗想到:这人跟莲子糕长得一点儿也不像,看上去还有些可怕。
    皇后娘娘有意隐瞒九公主的身份,虞品言也不行礼,只冲老嬷嬷点了点头。老嬷嬷矮身问安。
    “灯。”九公主眼巴巴地盯着虞襄。
    “哥,咱们上去试试。”虞襄退出虞品言怀抱,指了指不远处挤满人的露台。
    这灯是九公主的心爱之物,皇后娘娘威胁说要将它送人,才把九公主骗入熙和园。当然,这话也就是说说而已,皇后娘娘怎舍得让女儿伤心,故此设了一道不可能完成的考题。
    之前已有许多人上去试过,无一人成功,顶多到了第五关就打住。再亲密的姐妹,再铁的兄弟,又岂能真住进对方心里去?
    自己与襄儿又能猜中几题呢?虞品言一面兴味的暗忖,一面推着虞襄走入人群。九公主再三徘徊,终于克服心中的恐惧,迈着小短腿追上去,全程都紧紧跟在虞襄身侧,用她的轮椅遮挡自己的小身板。
    太子站在阴影中眺望妹妹圆滚滚的背影,无声一笑。有易风护着,他很放心。若是他过去了,定会吸引大批人潮,届时还不把球儿吓坏了。
    虞襄的轮椅是开路利器,所过之处人群自动往两边靠。因虞品言也在,大家并不敢明目张胆的打量虞襄,但那时不时刺探过来的目光也足够叫人膈应。
    虞品言脸上的温柔已经被冷肃取代,弯腰附在妹妹耳边,安抚道,“有哥哥在,别怕。”
    “我不怕。”虞襄摆手,注意到不远处的一群闺秀中正有人正目光灼灼的看过来。对方身段十分高挑,该纤瘦的地方细若无骨,该丰硕的地方凹凸有致,尤其一张脸盘,美得宛若春日盛开的牡丹,艳丽无匹。
    那么多闺秀,独她一个最是耀眼,吸引了无数或倾慕、或欣赏、或嫉妒的目光。她全无所谓,大大方方的站在那里任人打量,眉眼间透出些自傲,只在看见虞品言时方变了面色,水润的眸子暗藏无数复杂难言地情感,似幽怨,似愤怒,又似爱恋。
    虞品言淡漠地扫她一眼,仿佛她只是一粒尘埃。
    她脸色顿时苍白如纸,咬着下唇,揪着衣襟,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
    这两个人有故事啊!虞襄连忙扒拉‘虞襄’的记忆,发现印象中并没见过这样的美人。
    大汉朝民风比较开放,少男少女未婚前并不避讳在公共场合见面,进入内宅亦或婚后才有了各种各样恼人的规矩。少女身边站着虞思雨,正拉着她衣袖想要走过来搭话。她摆手,隐到人群后面去了。虞思雨踌躇片刻,见大哥脸色实在是阴冷,也跟着躲了起来。
    那人与虞思雨关系亲密,想来与侯府有些渊源,偏‘虞襄’是个傻的,除了疯玩什么都不知道。虞襄颇有些泄气,揪住虞品言衣袖问道,“哥,那人是谁?”
    “无关紧要之人,不必在意。”虞品言捏住她下颚,将她的小脸转向露台。上面那对儿姐妹花已经失败了。
    “可还有人上来一试?”负责主持的宫人高声询问。
    “有!”虞襄的回答中气十足,还高高举起自己的左手。
    虞品言用奇异的目光看向她。断了腿还能如此洒脱不羁,开朗豁达,襄儿的坚强总是一再让他感到惊讶。如此,今日将她独个儿扔在园子里却是多此一举了。
    神威将军家的嫡子也是断了腿,不良于行,大好男儿只三日便消瘦的不成人形,且隐约听说寻过几回死。反观襄儿,虽也偷偷哭过鼻子,但面对外人的时候却看不出一丝半点颓唐的痕迹,三四个月胖了好几圈,气色也越发红润,当真心宽的很。
    作为哥哥,他是极为自豪的。
    用力揉了揉宝贝妹妹的小脑袋,虞品言稳步上台。
    宫人矮身行礼,然后呈上一个托盘,将里面的两件物品展示给台下的虞襄和围观众人,又拿出一个两尺见方的盒子,说道,“请侯爷选出一件放入盒内。”
    左右各有一名宫人拉起一块黑布,将案几彻底挡住。台下再如何望眼欲穿,也无法窥见他的举动。
    虞品言看向托盘,眯眼笑了。这是两支珠钗,一支朝阳五凤挂珠钗,一支鎏金嵌宝牡丹钗,俱都做工精致,价值不菲,分不出谁优谁劣。
    不似旁人那般挑挑拣拣,犹豫再三,他伸手便将其中一支放入盒内。襄儿最是爱花,必会喜欢这支牡丹钗。
    宫人连看他好几眼。这样干脆,是太有自信还是压根不打算赢。
    黑布刚放下,虞襄便脆生生地在台下喊,“牡丹钗。”
    那宫人愣了愣才打开盒盖,果然是牡丹钗无疑。
    第一关很容易通过,围观众人也不觉得稀奇,但速度这样快的还真是头一对儿。
    第二个托盘呈上来,这次里面放着三只木头雕刻的羊,造型各有不同,寓意三阳开泰。一只羊躺卧,一只羊站立,一只羊人立。
    幕布后的虞品言想也不想便将躺卧的羊放入盒内。襄儿总喜欢躺在窗边的软榻上看风景,哪儿也不愿意去。虽说也有腿脚不便的原因,可她惬意的表情却出卖了她的惫懒。三只羊,定是这只最合她眼缘。
    幕布再次放下,宫人刚举起手示意虞襄说话,却见她干脆利落的喊道,“躺着的羊!”
    无论是选的人还是猜的人,速度都那样快,几乎举手便拿,张口便喊。围观众人来了兴趣,目光灼灼地盯着盒子。
    宫人打开盒盖,两人果然又猜对了。
    在哗然声中,第三个托盘呈上,里面放着梅兰竹菊四扇小绣屏。虞品言只瞥了一眼便低笑起来,这还用猜吗,定是兰花无疑!没见襄儿院子后头专门开辟了一个花圃用来种兰花么。
    这次又是几息便已过关,随后是五谷丰登中的五谷,虞品言选了虞襄最爱吃的稻米;六艺中代表礼的节杖、乐的埙、射的微缩弓箭、御的陶瓷小马、书的《诗经》、数的小算盘,虞品言选了虞襄最感兴趣的乐;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小珠,虞品言选了虞襄最喜欢的黄色……
    两人配合默契,一猜即中,引得台下的人惊呼连连。及至最后十二件物品摆上桌,虞品言实在撑不出笑了。襄儿属兔,这十二个生肖陶俑还需选么。
    在旁人看来无法完成的考验,在他和襄儿眼中却是那般简单。是了,世上又有谁像他和襄儿这样,对彼此的了解已经深入骨髓呢?思彼此所思,想彼此所想,分明没有血缘牵绊,却好像有一根无形的线,将他们的心灵连接在一起。
    这感觉很微妙,也很令人愉悦。虞品言在众人的惊叹中将凤凰宫灯塞进妹妹手里。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哥,我们赢了。”虞襄举起灯,用凤凰的尖喙碰了碰少年形状优美的薄唇。
    这一下好似啄在了自己的心尖上,酥酥麻麻十分令人回味。虞品言弯腰,用指腹揉了揉妹妹饱满的唇珠,眯眼笑了。
    浓浓的温情在两人周身流转,偏有那不长眼的,探出半个脑袋弱弱喊了一句,“灯。”
    虞襄回神,将精致非凡的宫灯塞进小球儿手里,义气十足的发话,“给,拿去玩儿吧。”
    这宫灯莫说出自名家之手,世上仅此一盏,单看材质便知价值连城。可小姑娘转身便送给了主子,且毫无不舍之意,这品行当真是没话说!老嬷嬷暗自点头,瞥见周遭红着双眼看过来的闺秀们,又摇了摇头。
    不为外物所惑的人,世上还是没几个的。
    小球儿高兴极了,在虞襄身边绕来绕去,满脸的崇拜,不小心撞上虞品言,这才晓得害怕,忙躲到老嬷嬷身后不敢出来了。
    虞襄心里笑得打跌,拽住虞品言衣摆道,“哥,你把我推到河边去,我跟小球儿看别人放河灯。你有事就去忙吧,不用管我。”
    小没良心的,有了朋友便不要哥哥了。虞品言心里冒出一个又一个醋泡,却也依言将她们送到河边,与太子躲在暗处看了半晌,发现她们很是逍遥快活,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第十九章
    河边放花灯的人很多,心知小球儿怕生,虞襄刻意挑选了一个幽静的角落。
    莲花状的花灯飘满了整条河流,彩粉色的灯火在河面起起伏伏,荡来荡去,好似九天星河落入人间,美得如梦似幻。还有那蚊虫飞蛾循着光亮聚集起来,在花灯上空嗡嗡嗡的煽动翅膀,引得一群银鱼闻声而动,纷纷跃出水面捕食。
    雅致的人只觉得灯美,水美,人美,天上地下的星河更美,庸俗的人却觉得鱼儿捕食的场景比灯河烛火美多了。
    虞襄与小球儿就是这熙和园内仅有的两个俗人。
    一条硕大的鲤鱼跃出水面,衔住一只飞蛾后落回去,溅起晶亮的水花。
    小球儿喜不自胜的鼓掌。
    虞襄单手支腮,舔着唇瓣呢喃道,“这鱼少说也有两斤重,又生长在如此清澈地河里,肉质绝对鲜美。若捞上来做成糖醋鲤鱼就好了。”她揉揉肚子,悠长叹息,“别说,还真有些饿了。”
    吃货与吃货总是惺惺相惜的,小球儿连忙点头附和,“我也饿了!”
    主子许久没玩得如此开心,老嬷嬷笑嘻嘻的接口,“请两位主子稍等,奴婢这便拿些吃食过来。”因虞襄的两个小丫头也在,此处又是皇家园林,她走得十分放心,哪料前脚刚离开,后脚便来了一群面色不善的闺秀。
    领头那人大约十二三岁,穿着打扮极为奢华,大家都错开两步跟随在后,隐隐以她为首。虞襄之前见过的美貌少女与虞思雨也混在人群中。
    “把灯给我!”走得近了,女孩直接冲小球儿伸手,语气颇为颐指气使。
    小球儿唬了一跳,连忙躲到虞襄身后,坚定的摇头。
    桃红柳绿迈步去拦,却被女孩带来的两个老婆子拖到人后,还用帕子捂住嘴。这动作一气呵成,颇为熟练。
    “涅槃圣灯乃天竺国进贡给大汉朝,世上仅此一件,价值连城,也是你配拿的?给我!”她上前几步,气势汹汹。
    小球儿连忙躲到虞襄另一侧。
    女孩见她死活不肯给,很有些窝火,劈手便去抢夺。
    虽说虞襄喜欢孩子,但对那些蛮不讲理的熊孩子却实在喜欢不起来,性子也极为护短,当下就发了火,推开女孩冷笑道,“你敢欺负我的球儿私拿我的丫头,信不信我泼你一脸灯油!”
    “你敢!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清河郡主!我爹是裕亲王!”女孩被推了个踉跄,声嘶力歇的喊起来。
    “你是郡主又如何?这花灯是我们光明正大赢回来的,也算是皇后娘娘赏赐的,你问也不问就上来抢,是何意思?在皇家园林里,你无故擒拿别家下人,又是何意思?难不成你一介郡主还能越过皇后娘娘,越过大汉朝律法?”虞襄从小球儿手里接过花灯,伸到河面上,笑容轻蔑,“我就是扔进河里喂鱼,也不会白送给你。你有本事就过来抢。”
    花灯离水面越来越近,真上前抢夺,没准儿自己也会掉下去喂鱼。清河郡主气得浑身发抖,指尖颤巍巍的点着虞襄却说不出话。她父亲乃裕亲王,皇上的堂叔,手握八十万重兵,可算是大汉朝最有权势的勋贵之一,走到哪儿不被人奉承讨好,偏今天踢到铁板,竟连一个小瘸子也敢跟她呛声,真是岂有此理!
    “你是哪家的……”她咬牙切齿的问。
    “你猜。”虞襄捂嘴轻笑。
    小球儿探出半个脑袋,也呵呵笑了两声。有莲子糕在,她一点儿都不害怕了。
    清河郡主被两人蔑视的态度气了个倒仰,正欲大动肝火,却见靖国公府的嫡次女常雅芙越众而出,柔声开口,“郡主息怒,这是永乐侯府的虞襄妹妹,还请郡主看在我的份上莫与她一般计较。”
    不等清河郡主反应,她又接着上前,蹲在虞襄跟前循循善诱道,“襄儿,姐姐那里有一套白玉响铃凤凰簪,总共由三十六个精细摆件拼接而成,出自名匠傅西林之手,赞一句巧夺天工也不为过。姐姐拿那簪子与你交换如何?这灯现在看着还行,烧的久了内壁沾满黑乎乎的灯油,再无今日的光彩,倒不如那簪子实用呢。”话落捏捏虞襄指尖,态度显得十分亲昵。
    倘若是原来的‘虞襄’,自然愿意拿一盏没甚大用的灯去换一套精美首饰,可现在的虞襄却是个执拗的,自己的东西扔了砸了,也不会叫外人占了,只瞅着少女蔑笑,“你谁啊?我认识你吗?”
    少女面色煞白,张了张嘴却答不出话。
    “虞襄,这是芙儿姐姐,与大哥订了婚约的。你竟不认识未来大嫂吗?”虞思雨快步上前解释。
    她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少女的表情更难堪了。
    虞襄快速翻查‘虞襄’的记忆,好半晌才从旮旯里揪出一点信息。这芙儿姐姐是靖国公府的嫡次女,与虞品言确实有婚约,早年来过侯府两三次,后来夺爵纷争越演越烈,她就再不登门了。虞襄与她从未碰面,自然不认识,记忆中却知道老祖宗因这位孙媳妇意欲悔婚被气病了一个多月。
    这未来大嫂的称号,只要老祖宗一日不松口,便一日落不到她头上。早不站出来维护小姑子,偏等矛盾激化了再两边卖好,这人倒是有些心机,也难怪当年要玩那待价而沽的把戏。
    虞襄对少女的观感一下就跌至谷底,冷笑道,“我东西遭抢的时候,芙儿姐姐不替我出头,现在又做和事佬,拿一套平常玉簪换我价值连城的宫灯,还要我记你的情,这算盘打得劈啪作响,合着把我当傻子糊弄呢!现在就帮着外人骗小姑子东西,日后嫁进家门还得了!还不得把小姑子磋磨死!也是,你本就是个无情无义的,当初我哥那般艰难,也没见你帮衬一二,反想着撇清关系,这会子我也不能指望你。”
    常雅芙的处理方法也不是不行,只是更倾向于清河郡主,且还不忘替自己谋划些人情。若是换个人,指不定就勉为其难地应了,偏偏虞襄什么都吃,就是吃不得亏。想从她手里抢东西,得做好被挠出一脸血的准备。
    她嘴巴一抿,眼睛一眨便泛出许多泪水,哽咽道,“你们一群手脚健全之人,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瘸子,且其中还有我未来嫂嫂,血脉相连的姐妹,这是要逼死我吗?好,反正我活着也没甚意思,不如今日投了河,成全你们!”说完便艰难的滚动轮椅,慢慢往河里行去,周身弥漫着说不出的哀戚。
    桃红柳绿被两个老婆子摁在石桌上无法动弹,急的呜呜直叫。
    清河郡主真被她吓蒙了。分明上一秒还牙尖嘴利,咄咄逼人,下一秒就哀声哭泣,万念俱灰,翻书也没她变脸快。她想干什么?在皇家园林里投河?这是要把所有人都拖下水啊!
    刚伸手准备阻拦,这儿又出现一个变脸更快的。只见面色焦急的小球儿死死拽住虞襄衣袖,嘴巴一张嚎啕大哭,边哭边凄厉的大喊,“哥哥,你快来!有人欺负球儿!有人要逼死莲子糕!”
    “……”
    你口里的莲子糕是谁啊……你不能背着别人私自起外号啊!虞襄本就是做戏,听见小球儿的魔音灌耳,真有些装不下去了,噙着两汪眼泪,目瞪口呆的看着她。
    这嗓门嘹亮的,估计整个熙和园都能听见!她本想吓唬吓唬这群孩子,让她们知难而退,这下好了,事情彻底闹大了。得,还是赶紧想想怎么在皇后娘娘跟前抹黑别人洗白自己吧!所幸哥哥救了太子,自己是个残废又占着理,应该吃不了亏,怕就怕得罪了裕亲王府,日后替哥哥惹来麻烦。
    她抹了把脸,哀戚的表情瞬间变成哭笑不得。
    眼见这两人如此不识趣,非但没主动进献花灯,还把事情越闹越大,清河郡主慌神了,威胁道,“今儿是皇后娘娘千秋,你们一个嚎丧,一个投河,这是存心找娘娘晦气啊!还懂不懂规矩,有没有家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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