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宣傻傻地愣着,第一次尝到挫败的滋味,又苦又涩,连多咽一口,都嫌累。黑夜这般冷,就连笼了一地的皎皎月光,都被吞噬其中,剩下的只有永无止境的冰冷。
    “我有什么给不起的。”黑暗中,他的声音低落,自言自语的样子近乎痴呆。“心都给你了,还有什么给不了。”
    只要她要,只要他有,千山万水尽数奉上。
    最终还是由谢安出面,将他拉回了寝屋。两人共宿一床,这一次,谢安并未像以前那般,将被窝掖得死死的,扞卫自己的洁癖习惯。他拢起被子,将被子轻轻盖在赵宣身上。
    赵宣紧靠着墙角,全身蜷缩。谢安扫了一眼,开口道:“真那么喜欢她?”
    赵宣不说话,像只刺猬那样缩成一团。瘦削的肩膀紧紧抱着腿,脑袋朝下,看不清神情,只能听得空气里他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谢安顿了顿,面容闪过一丝不忍的神情,仅仅一瞬间,便立马消失不见。他紧抿嘴唇,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既冷漠又无情,“你喜欢的,不一定适合你。熬过两三天,之后就不会难受了。”
    赵宣动了动,回头狠狠瞪他一眼,“不用你管!”
    谢安脸色一僵,手里的动作丝毫没有迟疑,伸手过去快速地为赵宣掖好被角,手速极快,三下五除二便将他打包成了个粽子。
    “夜晚凉,别冻着。”
    赵宣挣扎着,越挣扎就被裹得越紧,抬头想冲他撒气,他却早已阖眼睡下,躺得笔直,双手合十置于胸前,标准的睡姿。
    赵宣哼唧一声,不甘心地往被子里缩,心里憋得难受,偏又不能像个娘们那样大哭大闹,只好闷在被子里,不停地蹬脚。
    正是蹬得畅快之时,谢安却忽然出声:“知道为什么江山与美人不可兼得吗?高处不胜寒,你所站的地方,是万万人之上的权利巅峰,没有人能陪你一起。孤家寡人,没有爱情,也不需要爱情。”
    对面久久没有动静。谢安瞥着视线瞅一眼,脸上勾起一抹苦笑,不知是无奈还是辛酸。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残忍,可又有生命办法,他是丞相,是臣子,是那个要用生命扞卫帝王心志的人。他在祖宗面前发过誓,定要辅佐赵宣成为一代贤君。他不得不这样做。
    他闭上眼,不知是在安慰赵宣还是安慰自己:“睡吧,一切都会过去的。”
    翌日,杜玉早早地带着薇生出了门。昨晚薇生跟她睡在一起,哭得淅沥哗啦,枕头都被哭湿了大半。偏偏她又不敢问,怕一问便触到了薇生的痛处。昨晚的事她也有参与,若她没有怂恿赵宣以那种方式追求薇生,或许也就不会惹得薇生哭成那样。
    杜玉越想越自责,想着今日定要让薇生散散心,遂带她去了自己常去的花和亭。
    花和亭位于镇西,四周湖水环绕,不出一里的地方便有小贩摆摊,各种好吃的好玩的都有。阿傻从屋里一路跟来,怎么甩也甩不掉。杜玉无奈,只好买了几包糖糕讨好他,希望他安静地在湖边待着,不要跟过来。
    一到花和亭,杜玉掏出手帕垫着,还没来及扶薇生坐下,旁边便有人挤了过来,一屁股坐下。
    杜玉皱眉,抬眸一看,孙牡丹正笑得一脸得意地看过来,“杜小姐可真自觉,见着本小姐来了,说都不用说一声,直接就伺候上了。”
    杜玉心里烦她,想起上次杜仪被孙知府请去喝茶的事情,更加不耐烦。自薇生将杜仪救出来,杜仪回家后没少训她,每天一顿那是必须的,足足教训了十天,这才歇下一口气。
    “瞪什么瞪,将脸转开,本小姐看着你就烦!”孙牡丹嚷嚷叫着,声音又尖又细,刺耳得很。杜玉咬了咬下嘴唇,心中早就将孙牡丹骂了几千遍。仗势欺人的货,若不是担心爹受牵连,她早就扑过去将这个不要脸的撕个半死。
    亭子角熙熙攘攘地涌来一群人,莺莺燕燕,笑声不断。杜玉一怔,连忙迎上去:“夏姐姐,金姐姐,林姐姐好。”她往后一探,见还有几个不认识的,遂笑道:“姐姐妹妹们好。”
    薇生不明情况,挪过步子走过去,学着杜玉的样子,分别打了招呼。
    杜玉素日与周边的官宦家女儿们有来往,她能知进退,且从来不因对方身份而刻意阿谀奉承,不卑不亢,倒是赢得不少闺秀的好感。她平日时常提起薇生,现如今正好碰上一堆子姐妹们,正好将薇生介绍给她们。
    “这是我家姐,杜薇生。”
    薇生规规矩矩地点头,态度不亲热却也不冷漠,“安好。”
    为首的是夏家刺史的千金,他家迁职南上,只是暂时在临江镇待一阵子,虽说停留日子不长,但在这群闺秀中,属她爹的官职最大,故所有人都围着她转,事事以她为先。
    夏千金年芳十六,比杜玉只大了三个月,故在薇生面前自称“妹妹”,语气倒也和善。“听说薇生姐姐刚从宫里出来?”
    薇生面色不太自然,僵了半秒,点头道:“是的,月前刚被放出来。”
    夏千金接着道:“过阵子,我便要随父去齐都,人人皆知齐都有四宝,长善堂的烤鸭,颀明街的瓷器,北栾府的戏子,以及正德路的齐宫。前三项倒是好办,只这最后一项,却是个难事。我见识浅,从未去过齐宫,若姐姐不嫌弃,可否讲讲宫里的规矩及见闻?”
    她这话说得晦涩,偏孙牡丹不识时务,当即说道:“姐姐先说进齐宫是个难事,后又让杜家大姐说宫里规矩,难不成姐姐要进宫吗?”
    夏千金面色颇为尴尬,被她当众点破后索性也不遮掩,答道:“不一定,我爹只说让我进去长长见识,像杜姐姐这样的,在宫里历练个几年,既开了眼界,又学了规矩,是个好事。”
    薇生闻言,忍不住抬头看她一眼。在宫中待久了,娘娘们的隐言晦语,她听了不少,自然懂得几分听话的技巧。夏千金这番话说出来,明面上谦虚有礼,却是在变相地表达她要进宫选秀的事实。
    薇生攥紧衣袖,鼻子一酸,总有种要被人抢了东西的感觉。这才是现实,他是坐拥天下的人,身边的女人来来去去,走了旧的总会来新的,他的身边永远都不可能只有她一人。况且,她没有出众的家世没有过人的才华,她若真与他一起,拿什么与他并肩而行?
    既然知道是不可能的事,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想。没有期望就没有失望,她输不起的。
    旁边孙牡丹出声道:“前几日我爹也说让我进宫试试,我心中念着莫表哥对我一往情深,便拒绝了我爹的好意。”她神情得意,昂起下巴,优越感十足,“不过嘛,这世上的事情没有准头,说不定哪天我就想到宫里去了。”
    夏千金笑着不说话,另外几个人不敢招惹孙牡丹,也笑而不语。杜玉出言化解尴尬,三言两语便将气氛炒热了,顺带着将孙牡丹给排挤了出去。
    薇生不想待下去,抬手想扯杜玉的衣袖,唤她一道离开。手抬起来,却被人一把抓住。
    孙牡丹实在闲得太无聊了,指着她手腕上的红豆手钏道:“你这在哪买的?”
    众人停下来,纷纷转头看着二人。薇生答道:“我娘编的。”
    孙牡丹细细地瞧了一番,道:“还不错嘛,我喜欢,卖给我吧,多少银子?”
    薇生怔住,显然没有想到她会提出如此无礼的要求,当即拉下脸,“不卖。”
    孙牡丹闻言,当即变脸,硬着扯着她的手腕要买手钏。杜玉赶紧跑过来,一见薇生被欺负了,立马黑脸,什么闺秀仪态全都抛在脑后,挡在薇生跟前,怒气冲冲地吼道:“孙牡丹你不要太过份,这是我娘留给我姐的!”
    孙牡丹本就是存心找茬,那日的马车事件还搁在心里,她一直想找个机会报仇,现如今不过要个破手钏而已,杜家姐妹倒还蹬鼻子上脸了,她今天还就要定了!
    她今日是有备而来,手一挥,身后便多了几个彪悍大汉。“你到街上去,随便找几个人过来,若打得过我这几个家丁,我便给你赔礼道歉,若不能,便要将这串手钏给我,怎么样?”
    她笑得奸诈,仿佛早就吃定杜玉找不到人打架。她早就瞧好了,杜家那个傻子没有跟出来,只要那个傻子没在,一切就好办。
    她还没来及笑出声,忽然旁边蹿出来一个黑影,眨眼的功夫,阿傻已冲到跟前,凶光毕露,狠瞪着孙牡丹以及她身后的几个大汉。
    孙牡丹措手不及,面容慌张地往后缩了缩,语无伦次道:“你、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阿傻怒摇狮子头,吼一声,吓得孙牡丹花容失色,立马躲到大汉身后。
    其他人早已躲到一旁看好戏,杜玉往周围环视一圈,见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句话阻止孙牡丹,当即寒了心。薇生拍了拍她的手掌,仿佛早已习惯这样的炎凉世态,她伸手去拉阿傻的衣角,道:“我们走吧。”
    孙牡丹哪肯放她们走,即使心中怕得要死,但为了在众目睽睽下,争一口气,立刻跳出来道:“不准走!打一架分个胜负,才准走!”
    杜玉彻底被惹恼,她卷起袖子,火气十足地冲上去,“有种你跟我打,咱俩单挑,打伤打死不追究,来不来?”
    作者有话要说:——杜玉彻底被惹恼,她卷起袖子,火气十足地冲上去,“有种你跟我打,咱俩单挑,打伤打死不追究,来不来?”
    昨日一问:绝对给的起,作者是亲妈。大不了后宫尽散,独供一人。
    今日一问:到底是杜玉打了这架还是阿傻打了这架?
    谢谢徽羽君投的地雷和mocca童鞋投的手榴弹一枚,作者菌又被鼓舞了。╭(╯3╰)╮
    ☆、第四十九章 不喜欢
    孙牡丹哪敢跟她打,杜玉这架势摆出来,活脱脱就跟脱缰的野马似的,她才不傻,白凑上去给她打。
    孙牡丹转了转眼珠,当机立断,指挥身后大汉往前冲。反正她有的是人,对方就一个阿傻,她就不信那傻小子能以一敌八。
    打手们冲到跟前,杜玉还没来得及指着孙牡丹的鼻子骂她无赖,面前阿傻已拦了过来,使出蛮力和打手们过招。阿傻力气大,用的又是不要命的打法,打手们不敢单独上前,索性抱成一团,大伙一起上。
    孙牡丹躲到一旁,喊道:“打他!打他!”
    杜玉气煞,热血冲上脑袋,什么都顾不了,一把绕过人群,揪着孙牡丹的头发与她厮打,“今天不打趴你,老娘就不姓杜!”
    薇生看着干着急,不知道是该先劝阿傻还是先劝杜玉,跺脚直喊:“别打了!别打了!”
    杜玉哪里肯听,打得更加欢快了。而阿傻这边,处于不打别人就会被别人打的困境,根本不敢停手。薇生急了,决定先将杜玉扯过来,哪想她刚到跟前,孙牡丹打错了人,直接一掌甩到薇生手上,杜玉愣住一秒,而后往孙牡丹身上猛扑,“大爷的,竟敢打我姐!不想活了啊!”
    孙牡丹不甘示弱,竭尽全力回击,反正今天这脸是丢定了,说什么也不能吃亏。场面闹得混乱不堪,鸡飞狗跳的。薇生欲哭无泪地夹在中间,想死的心都有了。
    片刻后,待阿傻成功将八个大汉子踢飞到湖里时,杜玉这边也打得差不多了。孙牡丹瘫在地上,发髻尽散,脸上青一块肿一块的,估计抬回去,连她爹都认不出来。
    杜玉拍拍手,一手紧抓着薇生,一手招呼阿傻归队。雄纠纠气昂昂走在亭间小路上,围观的人自觉让出一条道来。
    杜大人的女儿太可怕了,战斗力惊人啊!
    旁观热闹的几个闺秀,见孙牡丹被打成那样,纷纷过去扶她,无一人过来与杜玉道别。杜玉不屑地瞅了眼,轻笑一声,破皮的嘴角被扯动,疼得越发紧。
    什么金兰之谊,全是狗屁。素日悉心相待又如何,关键时候无一人站出来说话,她送出去的那些真心,还不如拿去喂狗!
    薇生掏出手帕为她擦去嘴角的血迹,心疼道:“别看了,我们回去吧。”
    杜玉收回视线,目光一暗,松开薇生的手,转身往回走。走到跟前,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装着碎银子的荷包,扬起下巴扔到孙牡丹跟前,“看病费。”
    孙牡丹惊得一乍一乍的,回过神时,杜玉早已远走。
    回家路上,薇生沉默着不说话,盯着杜玉额上被抓破皮的血口子,心里急得不得了,试了许多办法想将之遮掩起来,最后无奈了,只得用丝帕扎在她的发间,垂下一节,正好遮住那道伤口。
    “若叫爹爹知道了,可如何是好!”薇生掏出随身携带的香膏,捞起杜玉的袖子,指尖沾着细软膏脂,动作轻柔地为她涂抹伤痕。
    杜玉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怕什么!我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薇生蹙眉,小妹这性子养得太野了点。“什么都不怕,那还得了?”
    杜玉捂住额上的伤口,表情略带忧伤地呢喃道:“但我怕谢公子嫌弃,留了伤疤,就讨不了他的喜欢了。”
    阿傻凑上来,也想让薇生为自己涂抹伤口,指着薇生手里的香膏,期待地喊道:“傻傻傻........”
    薇生抬头看他一眼,见他脸上没伤,遂摊过他的手,仔细瞧了一番。“万幸,没有受伤。”
    阿傻举起手臂摇晃,左看看右看看,果然没有找着任何伤痕。没有受伤,就不能让她为自己涂抹香膏了。
    阿傻心里痒痒的,盼着享受一回她的温柔相待,趁人不注意,往手腕处使劲勒出一道红印子,伸出手得意地喊道:“傻傻傻!”
    杜玉一眼就看穿他的小把戏,当即说道:“好啊阿傻,想不到你竟然学会使苦肉计这招了!”
    薇生哭笑不得地握住阿傻的手,说也不是不说也是,索性沾了香膏涂上去,“下次不许这样。”
    阿傻哈巴狗似地点头,一脸馋涎地盯着她涂药时的认真模样,心里暖暖的,咧嘴笑得开心。
    待到了家,还未进门,劈头便被一把扫帚拦住了去路。杜仪吹鼻子瞪眼,气得脸都青了,“杜玉!我什么时候教你跟人打架?把人家打成那副样子,你还有脸回来!”
    杜玉撒腿就跑,杜仪跟在后面追,两人围着院子绕了一大圈,累得两人气喘吁吁。杜玉不肯认错,梗着脖子喊道:“我没错!是孙牡丹欺负我们!我打的就是她!谁敢欺负我们杜家人,我就要加倍奉还回去!”
    她说着说着便哭了出来,也不跑了,一头扎进薇生的怀里,哭喊着:“凭什么挨打就得受着!我不服!要是你想训我,你就训!反正我没做错!”
    杜仪气得咬牙切齿,攥紧扫帚手举到一半,回眸看见杜玉哭皱了一张脸,丝帕斜歪着,露出额上那道血口子。火气顿时凉了一半,僵在半空的手无论如何都打不下去。
    养了十六年的女儿,说不心疼那是假的,只是今日这事,那位孙牡丹就算有千错万错,杜玉也不该动这个手。
    杜玉含着泪,越想越觉得委屈,干脆破罐子破摔,推开杜仪往屋子里冲,将门栓上,谁也不放进来。
    薇生担心她想不开出事,将事情原委说与杜仪,杜仪这才知道当时有打手在,当即丢了扫帚,悔得肠子都青了。
    偏生杜玉性子倔,谁的话也听不进。自己一个人躲在屋里生闷气,一气便是大半个下午。
    到了晚上,谢安与赵宣从外面回来,俩人在外视察土地水渠,根本不知道打架这茬事。
    赵宣一踏进院子,便觉得气氛不太对劲,迎头正好撞上薇生,两人面面相觑,杵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
    赵宣看着她神情慌张的面容,想起昨晚的种种,心里愈发难受。或许这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她可能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他。他掏心掏肺地将自己摆在她面前,可她却说不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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