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使低头道:“此信确实不是宋丞相亲笔所写,属下之前也说过...但确是宋丞相的意思。”
    嵇冰示意他无须再说,“让我再想想。”
    “嵇将军。”信使小心翼翼的瞥视着嵇冰的神色,“属下明日便会回京,还望嵇将军早些收拾,明日随属下一道回去。不然,只怕雍王和宋丞相也会责备属下无能...旗皇子那边也会...”
    “你先退下吧。”嵇冰转过身,“明日的事,明日再说。”
    信使默默退了出去,跟随到荆州的随从凑近道:“嵇将军可有起疑,愿不愿意跟大人一道回润城?”
    信使阴沉道:“疑不疑心也是难说,看他明日的决定吧。”
    “临行前雍王殿下交代过,若是嵇将军不肯回去,便就地除之。可这里怎么说也是他的地方,我们虽然也带了些力量,可就地除之谈何容易?”随从摇了摇头,“还是随我们回去才是最好。”
    “死士已经潜入荆州,骗回润城固然是上策,他若是起了疑心执意不肯离开荆州...”信使眼中闪出骇人的杀意,“也只有在这里动手了!”
    踏入荆州城,仲白露的步子越发慢了下来,沮丧着踢着脚下的石子,望着不远处的将军府,咬着唇垂下了头。
    戚祯环顾四周,眉眼里满是疑惑,碰了碰仲白露道:“有些不大对劲呐。”
    “什么?”仲白露回过神,“哪里有不对劲?”
    戚祯凑近她压低声音道:“你可别说我神神叨叨,荆州城里满是杀意,你看街边茶楼酒肆里的客人,那些个哪像是普通过客?”
    仲白露循着戚祯的眼神看去,只见两边的店家都坐着些神色阴郁不定的客人,粗粗看看却也瞧不出多少异样来,“是你多心了吧。”
    “绝不会。”戚祯肯定道,“我跟着家里走过不少镖,这些个暗刀子绝不会估计错,看样子这些来路不明的人只会是冲着你要见得那个人而来...我戚祯也真是倒霉,好事没人想到我,坏事倒是人人喜欢拉着我趟浑水。”
    “你要是怕了,转身就可以回去。”仲白露狠狠抛下句,大步往将军府走去。
    戚祯哪里会丢下她,一跺脚也紧跟了上前。
    将军府
    “将军,有人求见。”
    嵇冰按下看了无数遍的信函,皱紧眉道:“今日,不见客。”
    “说是将军的故人。”侍卫欲言又止,“姓仲...”
    “谁!?”嵇冰颤声问。
    “仲女侠。”侍卫急道,“无声门的仲女侠。”
    “白露...”嵇冰支着案桌站起身,痴痴笑了几声又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白露...你来做什么!这个时候...你来找我做什么!”
    侍卫见他这幅不知所措的模样,怯怯道:“将军,仲女侠就在府外,见,还是不见?”
    嵇冰下唇几欲咬出血来,揉着案桌上的信函使尽力气道:“不见。与她说,本将军要事在身,不见客,让她...走吧。”
    “嵇冰,你就这么不想见我!”屋门外,那熟悉的声音萦绕进耳畔,眼前那张朝思暮想的面孔,与数年前一样俏丽动人,不是...那清澈的眸子像是蒙上了一层哀纱,朦胧的让人望不见底。
    “五年了。”仲白露凄然的走近嵇冰,“一晃已经过去五年,这一座城池,就让你如此迈不开步子么?”
    嵇冰嘴唇微颤,久久难以发声,双目死死盯着这个心底的女人,再难挪开。
    屋门外,戚祯斜倚着长廊,凝视着池面自嘲的笑着水中自己的倒影,“能成人之美是好事,把这师妹送出去,自己也早些落个安生,是好事才对。”
    侍卫识趣的退了出去掩上屋门,见屋里只剩他俩,仲白露鼻子一酸涌出泪来,嵇冰想去抱住她,可还是强忍着没有挪开步子,垂下头生硬道:“仲女侠来找我,所为何事?”
    这份生疏刺痛着两个人的心,仲白露止住眼泪哽咽道:“事情紧急,我不想与你多说,你听着就好。独孤铭被周康所杀,孙将军和宋丞相也已遭不测,旗皇子眼下暂时保住性命,余下的也是未知之数。你虽远在荆州,可周康必定不会留你,何去何从你自己早作打算,切勿...被周康一并算计了去。活着...才最最重要。”
    嵇冰没有丝毫诧异,沉默片刻道:“与我估计的不错,皇上真是被他所害...”
    “你已经知道了?”仲白露抹着眼角又走近了几步,“还是,已经有人找上了你?”
    “信使已在荆州。”嵇冰苦涩道,“召我回京,共议旗皇子登基之事。”
    “不能去!”仲白露攥住嵇冰的衣袖,忽觉有些失态,又迟疑着缓缓松开,“召你回京就是要杀了你,你要想活着,绝不可以踏出荆州半步!”
    “你当荆州,就真如我嵇冰的铁桶一般么?”嵇冰注视着仲白露嫩如葱段的酥手,他多想紧握着这双手再也不放开。
    仲白露想起街上戚祯所言,顿时明白过来,“那又如何!荆州遍布你的兵马,千军万马都不怕,还需要怕那些下三滥的招式?戚师兄就在外头,就算只有我与他在,也没人可以动的了你。”
    “仲女侠。”嵇冰打断道,“你与戚大侠的好意,我心领了。”
    “你,就不愿意唤一声我的名字...”仲白露痴痴望着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爱人,“你口中的一声白露,我再也听不见了么?”
    “时候不早了,将军府也不便留女眷过夜,这时候出城,还来得及。”嵇冰背过身。
    “嵇冰。”仲白露睫毛忽闪泪光盈动,“你不能回润城,回去...必死!”
    “本将军心中自有打算,无须仲女侠和无声门费心。替我带话给燕公子,他不再过问闲事是对的,好好做他的盟主,守着老父妻女做好该做的事。”嵇冰挥了挥手,“送客。”
    守在门外的侍卫踌躇着正要推开屋门,戚祯一个箭步上前将他拉出去老远,恐吓道:“猪脑子,这贵客要是真被你送走了,看你家将军会不会饶了你!”
    “就当...是为了我。”仲白露腮边滑过两行清泪,“五年,人生有多少个五年...我最好的日子,都是自己一个人,那个心心念念的男人,却不愿意再看我一眼么?”
    “几次,我都到了燕城外。”嵇冰奋力压制住不去看她,“你在城里,我在城外,但我知道,我没有脸去见你。仲女侠,五年了,原先不敢认下的过错我也愿意认下,你想听,我今日就告诉你——慕容世子,是我设计所杀。虽说皇命不可违,但我错了就是错了,我对不起世子,对不起三小姐,对不起...你。”
    “世子...没有死。”仲白露扳过嵇冰的肩,“而下世子就在燕城,你若是跟我走,便能见到他!”
    “他...没有死...”嵇冰喃喃道,“苍天在上,保下世子的性命,总算没有让我嵇冰铸成大错。”
    “别回润城,跟我走!”仲白露托起嵇冰微凉的手贴上面颊,摩挲着心爱女子柔滑的脸,嵇冰难以自制的想低头触一触她红润的唇,“跟我走...”
    干燥的唇才一触上,又如同触上针尖一般急速的闪开,嵇冰抽出手推开仲白露,冷冷道:“仲女侠再不走,荆州的城门就要关了。”
    “嵇冰。”仲白露厉声道,“你错过一次,还想再错一次么?”
    嵇冰走近门边推开屋门,“数年光景,物是人非,我早已经不是当年你芳心相许的那个人,很多昔日的情意也像过眼云烟不复存在,仲女侠,不送了。”
    戚祯愣眼看着吞咽了下口水,欲言又止。仲白露眸子里溢满绝望,呜咽了声疾步冲了出去。戚祯拔出镶宝弯刀,直指嵇冰道:“好你个嵇冰,变脸比翻书还快,匆匆数年而已,人家一个大姑娘腆着脸送上门求你,你不视若珍宝就算了,还把人轰走了!信不信我剐你几刀看看你的心是不是肉长的!”
    “我已是在峭壁攀行,顷刻便是绝路,又何苦拖下旁人。白露值得更好的人,那个人,又怎么配是我...”嵇冰僵硬的关上房门,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喘息的垂下泪,大颗的泪珠在地面绽放,映着那人悲伤的面容缓缓的破碎。
    ☆、第90章 旧朝双花空自放
    “我已是在峭壁攀行,顷刻便是绝路,又何苦拖下旁人。”嵇冰僵硬的关上房门,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喘息的垂下泪,大颗的泪珠在地面绽放,映着那人悲伤的面容缓缓的破碎。
    次日清晨
    “我愿意随你回润城。”嵇冰冷静的注视着信使诧异的眼睛。
    “嵇将军...”信使顿了顿,“今日就走?”
    “今日就出发。”嵇冰卸下一身银甲,“旗皇子登基在即,皇上已经不在了,有我嵇冰在,旗皇子也可以踏实许多。”
    “正是!”信使欢喜道,“宋丞相他们也是这样想的,嵇将军回京可是天大的好事。”
    “将军,您的长戬。”副将递过嵇冰甚少离身的长戬,可嵇冰只是凝视片刻,轻轻把长戬推开。
    “我是去祭拜先帝,共议旗皇子登基,要带这把长戬做什么?”嵇冰回望跟随自己多年的北疆十八骑,当年的热血少将也多近而立之年,嵇冰挤出笑道,“你们随我嵇家军戎马十余年,刀光剑影早已经厌倦了吧,不如脱了这身盔甲,回去尽孝也好,娶妻也罢,回北疆去。”
    “将军!”北疆十八骑齐齐跪地。
    “大晋国运千秋万代,北疆十八骑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了。”嵇冰摸出怀里的兵符,爱惜的拂拭着又收回怀里,“我们走。”
    黄沙漫天,剐的脸生疼,润城来人纷纷裹上头巾遮挡着碎裂的风沙,嵇冰像是感觉不到疼痛般,手心轻握攥起一把飞扬的黄沙,垂眉一笑又挥洒开来。
    “白露。”戚祯眯眼看向不远处的回京人马,“你这样不远不近的跟着他又有什么用?只要你一句话,我戚祯豁出去替你杀了那帮黑心人拦下嵇冰也未尝不可。”
    仲白露红着眼眶勒紧马缰,轻踢着马肚无力的尾随着嵇冰一众,“他决意孤身去见周康,他的固执,就和当年我离开润城一样,他留不下我,我又怎么留得下他?”
    “嵇冰未带一兵一卒,连那把长戬都落在了荆州,看来...”戚祯垂下头,“他是料定此行有去无回了,甘愿用自己的命换独孤旗一命。”
    “棒槌,傻子!”仲白露含泪哽咽道,“他以为交出兵权以身赴死就可以让周康放过旗皇子么!他就算死一万次,旗皇子还是活不成。”
    “不光是为了旗皇子。”戚祯眸子黯淡了下来,“周康一定生怕嵇冰与掌门连成一线,他若是走不出润城,掌门于周康而言也谈不上多大的祸患,燕城无声门一众也能得到保全...如此说来,我戚祯倒也是欠他一个大人情了...”
    “苍天无眼。”仲白露绝望的仰视被黄沙弥漫的天空,“为什么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永远不得安宁。”
    信使频频回头,凑近嵇冰疑道:“嵇将军,你可有发现咱们身后一直跟着两个人?一男一女,像是江湖中人的模样。”
    嵇冰淡淡道:“大人多虑了,前头就是燕城,那两位剑客一定是去燕城拜会新任盟主燕公子,不过是恰好与我们同路一程罢了。”
    “这样...”信使又回头看了看,半信半疑的转过了身。
    燕城已至,古老的城楼在苍茫中愈显巍峨雄伟,仲白露还欲再跟,被戚祯一把拉住,戚祯摇着头道:“不能再跟了,你我再跟着,旁人定会生疑。”
    仲白露睫毛微颤,目送着嵇冰直到再也看不见,眼见她看了许久不动,戚祯戳了戳她道:“都看不见了还看?回城,见了掌门再说。”
    仲白露猛挥马鞭冲入燕城,咬牙狠绝道:“我要去见龙师兄,随他去润城,杀周康!”
    燕城,庄府后院。
    凌双华抱膝在后院的池子边坐了许久。慕容清和庄忆在院子里拾着枯枝追闹着,慕容清揪住庄忆的细辫,嬉笑道:“看你还怎么跑,逮着你跟我回家,爹说给我买炮仗玩呢。”
    庄忆大眼嗔恼的瞅着笑嘻嘻的慕容清,“揪人辫子的最讨厌,我娘亲就在那头,我喊一声她可就要来训你了。”
    见她不喜欢的模样,慕容清悻悻的松开手,沮丧道:“给你糖吃的就是好人,揪你辫子的就讨厌?那人拿糖哄你,吃的你烂掉一口牙,是想害你呢!他啊,才是坏人!”
    “你才坏!”庄忆推了把慕容清,慕容清一个没站稳踉跄了几步,愣了愣,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坊清阁的嬷嬷听见少爷的哭声,赶忙抱走了慕容清。庄忆红着眼小跑到双华跟前,拉了拉她的手道:“娘,忆儿推了清哥哥,是忆儿不对。可小哥哥不是坏人...”
    双华抱起女儿,贴着她的脸宽慰道:“清哥哥不会怪你,小哥哥也不是坏人...小哥哥叫独孤旗,他...是娘亲一个故人的儿子...”
    ——“双华,你有没有恨过我?”
    ——“周大小姐心地纯良,又不曾对不起我什么,我怎么会恨你?”
    “我怎么会恨你呢...”双华看着眉目如画的女儿,“我该感激你才是...没有你,怎么会有我的今天。”
    ——“他与我在一起的日日夜夜,心中念着的只有你凌双华,你嗤之以鼻的,却是别人难以企及的东西。”
    ——“我与他今生,来生,都只有血海深仇,独孤铭与你还有漫长的岁月,我与世子哥哥,却只能在阴间重逢了。”
    双华心中一颤,手心不禁摸向身边的飞霜剑,“世子哥哥与我都安好的活着,走在我们前头的...却是你。”
    ——“双华替我想想,这孩子起个什么名字好?”
    ——“皇后福泽深厚,皇子必定也是个有福的人,不如,就叫一个旗字?”
    “我怎么会不想救旗儿...”双华捂住脸不住的耸着肩,“你对他莞莞一笑,他便不愿意再顾着我,你带着整个金陵城做陪嫁的时候,我凌双华一无所有只能苟且活着,你贵为皇后母仪天下,我却连死都要靠你怜悯...也罢,我凌双华也不想再欠你什么,救走你儿子,也该够了!”
    凌双华执着飞霜剑站起身,放下女儿头也不回的往龙青住着的别苑走去。
    “夫人...”戚祯惊道,“你...怎么也来了?”
    床榻边的仲白露转过身,见凌双华紧握飞霜剑,挡在龙青身前道:“我已经想好,和龙师兄去润城,不过你放心,成败与否都不会连累你和掌门。”
    “仲姐姐...”双华缓缓走上前,“独孤铭与我有深仇,可周熙不曾对不起我什么,当是还她救下我和世子哥哥的恩情也好,我跟你们一起去润城。”
    “夫人...”龙青不住的摇头道,“您不能去。您不拦着我们,我龙青已经感激不尽。您还有掌门,老太爷,还有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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