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不会忘记今天出县衙的目的扬州毡帽!
    所以,趁着求雨的由头,崔耕提出需要那件物事,当然就是扬州毡帽。
    堂堂江都县令总不能装神弄鬼扮一次求雨的祭师萨满,最后连点酬劳都没有吧,那也太掉价了。
    随即他当场放言,求雨当日,他必须戴一顶上好的帽子,方能有可能求到雨。帽子的质量越好,求到雨的机会越高。
    所以,他让百姓们将家里上好的毡帽,都送来县衙,县衙会照价付钱,童叟无欺。
    至于为啥求雨要毡帽?
    崔大县令淡然一笑,不解释。妈的,求雨这事儿本身就没法解释,我戴毡帽来求雨,就更是没法跟你们解释了好吗?
    不过人总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总是渴望自己渴~求的东西。
    比如刚才智满和尚声称能和龙王爷搭上话,老百姓们信了。因为他们急需龙王爷降下一场雨,来缓解旱情。
    同理,崔耕说自己能求来雨,而且不惜以“求雨不成便辞官”为赌注,百姓们自然也信。
    谁能替他们求来雨,他们都愿意去相信。
    哪怕此时再有人在底下煽动着闹事,也没人肯听了。
    一时间,百姓们纷纷答应,回家就将家中最好的毡帽送往县衙,供县令大人择选。
    更是有人叫道:“崔县令,这毡帽的事儿,就包在在下的身上吧。小人家中祖传的的做帽手艺,在扬州认了第二,就没人能认第一。只要能求来及时雨,再好的毡帽,我们家都能给你做出来!”
    崔耕定睛一看,正是刚才答应替智满和尚还钱的淳于良。
    崔耕微微颔首,道:“真的假的?那咱们现在就去你家,把帽子取来,价钱好说。”
    “现在不行。”淳于良道:“小人的店里虽也有些帽子,但尽皆凡品。既然事关求雨大事,还请崔县令等上五日。五日后,小人定当送一顶最好的毡帽到县衙,并且分文不取。”
    “那怎么行,该给的钱本官一定要给。”
    见崔县令意甚坚决,淳于良也不争辩。本来么,一定帽子才几个钱?撑死了,死的不能再死,两贯钱,顶天了吧?
    无论对自己还是对崔县令来说,都不是什么大数字。
    不过淳于良一出头,其他百姓就不再纷纷要求献帽子了,看来淳于家的制帽手艺,在扬州城中果然有威信。
    约定好求雨的时间,约定好送帽的时间,崔耕便打道回府,回到县衙,静待淳于良献帽。
    一直到第五天头上,淳于良都没有现身,却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崔秀芳。
    当夜晚间,月明星稀,凉风习习。
    咣当~~
    随着一声窗响,崔秀芳破窗而入。
    崔耕不由得脱口惊道:“你怎么来了?怎么又走窗户?”
    见着崔秀芳来他县衙居然如入无人之境,妈的,那孟神爽手底下也有高手,到时候他岂不是也……
    崔秀芳猜出他的后怕,赶忙说道:“崔县令不必担心,县衙这几日防卫森严,妾身想不惊动你那些手下就进来是不可能的。只不过雍县尉知道是我,便没有阻拦罢了。”
    哦,那还好。
    崔耕这才放下心来,展颜一笑,问道:“那秀芳深夜前来找本官,所为何事啊?”
    他特意加重了“深夜”两个字,调戏之意昭然若揭!
    崔秀芳俏脸微红,剜了他一眼,道:“又口没遮拦占人便宜!妾身是刚刚查明了宋理明结发之妻杨氏之死的案子,赶紧来向崔县令来禀报的。你个没良心的,不会是已经忘了吧?”
    崔耕当然记得当日和崔秀芳的约定,只是没想到,这事儿还真被她办成了。
    他急问道:“你究竟是怎么办到的,别卖关子,快说来听听!”
    “是这么回事儿……”
    正所谓会者不难,难者不会。别看周兴对这个案子束手无策,但对于崔秀芳来说,还真没啥难度。
    她先打听了杨氏的高矮胖瘦,然后每天晚上穿一身白衣,披头散发,扮作杨氏的鬼魂,偷偷来到宋理明家中。
    人们对鬼魂天性惧怕无比,很快的,经过几次半夜鬼吓人的把戏,崔秀芳就在宋理明家中的一个小丫鬟身上找到了线索。
    崔秀芳对那小丫鬟阴森森地恫吓说,本夫人是冤死的,只要没人能证明是宋理明杀的我,阎王就不肯让我投胎。你能给我作证吗?
    那丫鬟吓得六神无主,连声答应,很快就对杨氏阴魂(崔秀芳)说出了自己见到的那夜情况。
    “那天晚上,婢子听到夫人的房内,传来一阵大吵大闹,还有摔东西的声音。婢子是专门伺候夫人的,就想去看个究竟。结果……”
    “你看到什么?”
    “婢子怕被打,偷偷打开窗户,看到夫人正痛骂宋捕头养了外室,还拿一根木棍狠抽宋捕头的脊背。后来夫人打累了,起身喝茶。正在这时候,宋捕头抄起了那根木棍,只一棍,就把夫人打得跌倒在地。”
    顿了顿,丫鬟又继续道:“当时宋捕头也很害怕,一探夫人的鼻吸,就不断地说,你怎么就死了,我没想杀你!后来,他来回在屋子里踱步,最后大叫着,来人啊,夫人得急病死了!”
    ……
    崔耕听完之后,兴奋十足地派人将周兴请来议事。
    崔秀芳又重述了一遍。
    崔耕问向周兴道:“照那丫鬟说,杨氏是被宋理明一棍敲死的,即便脑后没有伤痕,那红肿肯定是有的吧?再不济也有外伤,对不?那你说当时验尸的时候,宋理明是怎么过得这一关?”
    周兴道:“唔,以宋理明县衙捕头的身份,想要遮瞒过去倒也不难。只要没有明显的血迹,再加上那个天意报应的说法,杨氏的娘家人应该不会生疑。杨氏娘家人相信是自然死亡,那就不存在报官一说,那就更不存在仵作验尸这一说了。所以,正常殡葬,正常入土,这就过去了。”
    崔耕眼前一亮,道:“照你这么说,咱们只要开棺验尸,就能真相大白?”
    周兴苦笑道:“哪有那么简单?当时验尸肯定能查出非正常的死因。但现在,人都死了一年多了,就算杨氏娘家人状告伸冤,恐怕也什么都查不出来了。”
    周兴说得对啊,崔耕推测宋理明当时应该是一时冲动,根本就没有想置杨氏于死地的意思。很可能只是把杨氏打了脑溢血啥的,没有骨裂,自己怎么能定人家的罪?
    咦?不对!
    倏地,崔耕突然想起,貌似就算没有骨裂,也可以找出非正常死亡的诱因啊!周兴他们这些人查验不出,但他这个历经荒唐大梦一千多年的人,怎么会没法子看出来?
    他轻拍了一下几案,一拳定音道:“好!就这么办!本官决定了,开棺验尸!”
    周兴劝阻道:“大人,还请三思,没有家属同意私自开棺,一旦啥也看不出来……”
    “只要那个丫鬟跟秀芳说得是实情,本官定可以开棺验尸查他个水落石出!”崔耕嘴角微翘,胸有成竹。
    “究竟怎么查?”
    “就这么……这么查!”崔耕在周兴的耳边耳语了几句。
    周兴不可置信地看着崔耕,奇道:“天下间竟还有这种手段?下官怎么从未听过?大人,如果您这个法子如果管用的话,您这‘崔青天’的名号,恐怕要响彻大江南北了。”
    崔秀芳亦是关切上前,急问道:“那丫鬟被我吓得早已六魂无主,哪里敢编谎话骗我?不过你到底想用什么法子?”
    崔耕嘴角一乐,往她跟前凑合,贼兮兮道:“来,秀芳,你靠近些,本官偷偷告诉你!”
    色胚!
    崔秀芳暗啐一口,就知道他没安着啥好心,赶紧后退一步,双手环抱护在胸前,骂道:“别过来,奴家不想听了!崔县令要是真有主意,断案那天我会来的!”
    说完了,崔家小娘子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呃…又跳窗而走。
    ……
    两天后,新任江都县公然违抗朝廷律例,在家属宋理明和杨氏娘家人的强烈反对下,决意刨开杨氏坟茔,开棺验尸!
    有些人把这当成崔耕最后的疯狂,之前什么让淮南道的百姓为他欢呼高兴,什么十五日必见雨下,看来都是大话,如今眼看都要兜不住了,才要破罐子破摔!
    当然也有一小撮人觉得,崔县令的理由也不算不充分。
    不管怎么说,宋理明家这几天总闹鬼,这是不争的事实吧?兴许是杨氏死不瞑目,真给县太爷崔耕托梦了呢?
    坊间更有那些神神叨叨的老人在传言,这场遍及淮南道的大旱,就是因为杨氏的冤情,所以扬州及淮南道各州都被上天降罪。
    不为她沉冤得雪,整个淮南道就不会降雨!
    崔县令为整个淮南道的百姓着想,不计个人的安危荣辱,执意开棺验尸,简直比青天还要青天!
    ……
    唯有既熟悉刑律,又熟知杨氏之死内情的宋理明,镇定自若地居于家中,心中冷笑默念着:崔耕啊崔耕,你这是要自己作死,真是怪不得别人!不开棺还则罢了,只要这棺材一开,哼哼,你崔耕崔二郎就注定是身败名裂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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