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元三年,宁妃当众刺杀惠帝,并大开杀戒,据说那日死在宁妃剑下的人尸体都堆成了一座小山,而她一袭红衣站在尸体中央,就像浴血归来的罗刹,让人心惊胆寒。而那日的崇宁殿,几乎都被鲜血染成了刺眼的鲜红。
    皇上重伤昏迷了半个月,一应事务皆是由瑞王龙云轩处理,那晚终于将杀红了眼的凤栖梧拿下便直接打入天牢,而她当时提及凤启枢要造反之事,以及当年的肃王龙子川竟然是右相的儿子之事简直是匪夷所思,甚至她还当众拿出了玉玺,直接坐实了谋逆之罪。
    虽然之事她凤栖梧的一面之词不足以为信,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瑞王当即宣布将右相收押,并派了人封闭了相府将其监视起来。与此同时,当日在场的官员也都有人暗中监视,甚至瑞王还下令非常时期一应官员无事不得外出。
    凤栖梧获罪下狱,但毕竟是皇上的宠姬,加上瑞王特意嘱咐过不可用刑,原以为她会打死不说,可没成想在第一次提审时她就招了个干净。
    刑部尚书看着那印了手印的供词,惊得下巴几乎要掉下来。
    以前先帝还在世的时候,众人皆道那瑞王不过是个纨绔子弟,不学无术整日斗鸡走狗流连烟花之地。不想此时皇上尚且昏迷不醒,他身为亲王自然代行一切事务,出手快准狠,很快便将肃王的党羽一网打尽,甚至还在相府的地下室中找到了早该被凌迟处死的肃王,龙子川。
    龙子川的落网,更加坐实了凤家的罪证。
    半个月后,惠帝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去天牢。
    栖梧在天牢中日子过得还算好,至少三餐都未曾苛待,只是天牢这种地方本就不是人待得,不过半月,便瘦了一大圈。
    龙玄澈一直昏迷,下巴上也全是青色的胡茬,整个人看上去还是病怏怏的并未恢复,此时看上去竟是比栖梧还要虚弱。
    龙玄澈安静的站在牢房外,目不转睛的盯着里面的栖梧,由于她坐的地方光线有些暗,不大能看清她的表情。
    “你可知朕的案桌上,有多少是让朕杀你的折子。”龙玄澈淡淡的开口,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
    栖梧笑道:“自然全是。”
    “五十八条人命,你竟下得去手。”
    “终归是要死的,不多拉几个人垫背,多亏啊。”
    “太医说,你的刀再偏半寸,朕就没命了。”
    “哦?那还真是可惜,早知道我就该再补一刀了。”
    “凤栖梧,你当真恨朕如斯,就这么希望朕死!”龙玄澈的表情多了一丝裂痕,透过那道裂痕,栖梧能清晰的看见他脸上的失望。
    没错,是失望。
    不是愤怒,而是失望。
    “是。老天不长眼。”
    “既然这么恨朕,为何不等到三月初三,偏要选择那日?”
    “夜长梦多难道皇上没听说过?”
    “那为何没有与你父亲串谋好?朕若是你,定会用大炮轰,这样一个都跑不了。”
    “……”
    “说啊,你怎么不说了?你凤栖梧不是一向巧言善辩的吗?”
    “皇上,世上之事,哪来这么多为什么?若是事事都要求个为什么,那活着多累?太阳为什么东升西落?花为什么会开了又谢?鸟儿为什么要去南方过冬?您以为是十万个为什么吗?”
    “凤栖梧,你到现在都不肯和朕说一句真话吗?”龙玄澈的声音有些颤抖,眼中也隐隐有水光。
    栖梧只觉得心脏被狠狠一撞,看见他受伤的表情,鼻尖竟是忍不住一酸,随即飞快的压下心中的酸涩,偏过头冷道:“栖梧所言,句句属实,不知皇上想听的是怎样的真话呢?”
    “那这些日子又算什么?你送的这枚荷包又算什么?”龙玄澈用力一扯,将腰间的荷包扯下来,从里面拿出那个木雕的小人扬了扬,“这个木雕又算什么!”龙玄澈几乎是吼着说完的。
    栖梧面色一白,但面上还是保持着笑意,说道:“不过是些小玩意,我随便就能做好几个,皇上不必放在心上。”
    “凤栖梧!”龙玄澈像极了暴走边缘的狮子,那样的表情让人忍不住有些心惊。
    “皇上有何吩咐?”
    她无所谓的态度彻底激怒了龙玄澈,直接将手中的东西向她砸去。栖梧也不躲,任由那只人偶砸在额头上。
    龙玄澈怒极之下下手极重,栖梧的额头瞬间肿了好大一个包,随即有血迹沿着眼角往下流。
    “皇上可解气了?若还不解气,要不要再砸几次?”栖梧笑道。
    但此时龙玄澈若是冷静下来仔细听,或许能听到她声音中隐隐的颤抖。
    “呵”龙玄澈突然笑了,笑着笑着就流下泪来,栖梧就这么安静的看着他笑得快要喘不过气来,直到他胸前渗出淡淡的红色,这才逐渐忍住。“既然你这么着急的想去死,那朕成全你。罪女凤栖梧,勾结外戚叛国篡位,罪无可恕,判凌迟处死。右相凤启枢,助纣为虐狸猫换太子,混淆皇室血脉,并欺上瞒下偷换死囚并意欲谋朝篡位,其心可诛。判满门抄斩,并株连九族。三日后行刑。”
    这些话,龙玄澈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来的,目眦尽裂的模样,似是要亲手将栖梧千刀万剐方才解气。
    栖梧慢条斯理的站起来,再规规矩矩的跪下,行了个大礼,话掷地有声:“罪女,谢主隆恩。”
    “呵,凤栖梧,你以为什么叫株连九族?”龙玄澈露出一个诡谲的笑意,“你死去的娘,凤陵溪,一个都跑不掉!”
    “你说什么!”终于,他的话戳到了栖梧的同脚,看着她慌张的表情,龙玄澈竟觉得格外痛快,“便是字面意思,朕会让人将你娘和凤陵溪的坟掘开,鞭尸后将他们挫骨扬灰!”
    字字句句,皆是诛心。
    仿佛无数把尖刀,狠狠的刺进栖梧心中,再用力一搅,接着慢条斯理的拔出来。
    “龙玄澈,你不能这样。”栖梧死死的咬住嘴唇,努力让自己不要哭出来,直到舌尖尝到铁锈的味道。
    “为何不能?”龙玄澈笑得阴狠,“你不是想和凤家的人同归于尽吗,朕成全你!你这个没心的女人,朕的心捧到你面前,你将朕当成什么了?朕是瞎了眼这么久都没能看清你的真面目。”
    栖梧胸中微窒,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说的没错,自己不就是故意挑起事端自寻死路的吗?
    凤陵溪的死,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但是害过凤陵溪和她的孩子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所以她一面对凤启枢假意逢迎,套取他的信任,甚至将那枚假的玉玺交给他。那玉玺做得可以以假乱真,凤启枢自然会上当。这样以来,顺理成章的骗得他的信任。与此同时,她一面和龙玄澈的关系越来越糟糕,凤启枢当然会看在眼里,这样就更多了几分逼真。
    在她动手之前,已经让“吉祥当铺”的人将凤启枢的同党调查个一清二楚,一面让人暗中监视这些人,一面收集他们与凤启枢狼狈为奸的罪证,这些日子她手上掌握的随便一项罪证都足以将这些人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新年宴上她的所作所为,无非是为了突然发难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与此同时,在场这么多双眼睛这么多双耳朵,她说的每一个字都会成为杀她的理由,而凤启枢的政党更加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对付他。
    于是罪证就真的落到实处,届时,即便龙玄澈不杀她,朝臣也绝不会放过她。
    欠凤陵溪的命,她还了便是,哪怕顺便再替龙玄澈扫清一些政道上的障碍,反正她也没多少年可活了,早死晚死不过是时间问题,能替他做点什么也算是还了这辈子欠他的。
    凤家权倾朝野数百年,如同一颗毒瘤一样盘根错节的扎根于朝堂,这么多年来多少君王想要将这颗毒瘤拔除可始终无能为力,终于在惠帝这里将其终结,并且将其党羽一网打尽。
    惠帝也实在是杀伐果断,这下子借由右相造反一事新仇旧恨一起算,甚至连当年岑妃事件中有些许关联的人都被一同抖了出来,当事人就不说了,连他们的族人都无一幸免。
    舜元三年,新年开头,便是血迹斑斑,史书上这一年也被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当年在北境之战中力挫北辰的奇女子凤栖梧串通外戚造反,刺杀皇上,甚至在崇宁殿前大开杀戒。由此甚至牵扯出一桩皇家丑闻,当年的曹贵妃诞下一女,但其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串通右相凤启枢狸猫换太子,将凤启枢的儿子放在身边养,最后还想扶持自己儿子登上大统。这些罪名桩桩件件无一不是令人发指,随便一样都足以作为灭其九族的理由。
    这件事一直被百姓津津乐道,尤其是那原本被下令凌迟处死的妖姬凤栖梧,却在最后关头,被惠帝赦免了死罪,改为打入冷宫。市井之中总有人喜欢谈论这些八卦,每每提到凤栖梧那妖姬,骂也好,咒也罢,最后总结成一句话都会是:“美人倾城,终不及万里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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