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龙玄澈开口,凤栖梧便低头对脚边跪着的从容说道:“从容,还是像以前那样,还要那首曲子。”
    从容一脸的担忧:“可是小姐,您的身体”。
    “从容,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么?”凤栖梧的语气有些僵硬,却是连一点怒气也无,反而带着一丝的失望。
    从容紫陌咬牙,起身走到早已备好的琴前面席地而坐,然后十指翻动,潺潺的音乐从指间倾斜而出,竟是一曲《凤求凰》。
    而凤栖梧也随着音乐缓缓舞动起来,有些沙哑的声音从喉中溢出: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
    凤栖梧就这么一边轻轻的吟唱着这首歌,一边翻动着衣袖,在高台上翩然起舞。
    其实连凤栖梧本人都不清楚到底为什么会选择这首曲子,但她知道,那日在凤府她合着这首曲子莲上起舞时,他眼中是有惊艳的;他曾当着文武大臣的面对她弹奏这首曲子时,她的心漏跳了好几拍。
    可是究竟是为何,凤栖梧有些迷茫了。
    一切的一切由这首曲子开始,那便由她结束吧,凤栖梧这样想着。
    沙哑并且有些气息不稳的声音清晰的传入龙玄澈耳中,这是并不是他第一次听她唱歌,但感觉却不一样。声音并不是清脆如黄莺出谷,反而带着一丝的沙哑,但是却让人有种莫名的心疼。那声音仿佛是穿越了千年,空灵的响彻在空中,带着悲伤,带着绝望。
    莫名的,心中突然升起一阵不安。
    而她的舞姿,该用什么来形容呢?
    即便是许多年以后,宫人们再次谈到那位宁妃的时候,却仍旧是不禁感叹,一袭白衣踏歌而舞的她仿佛天外来的仙子一般,在风中翩然旋转着,嘴里随意的哼唱着那曲《凤求凰》,沙哑的声音当真是出奇的好听,只是那破碎的歌声和着那如惊鸿般的舞姿,竟让人觉得分外的悲凉,带着透骨的绝望,和无法言说的悲伤。
    后来,又有不少人在皇上面前合着这首歌踏歌而舞,只要是跳过这支舞的人,无一例外的被处死,只有一位女子,荣宠后宫。
    “皇上”一声软软的声音传入耳中,却见是贵妃言月婉带着一干人等走来,眼中闪过一丝微茫,然后几步上前将她扶住,“你怎么来了?”
    “您突然不见了,我担心是出了什么事。那,那不是宁妃么?”言月婉看见凤栖梧不禁皱眉。她就这么站在高处,翩然旋转着反复的唱着一句“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突然声音戛然而止,传来一阵猛咳,凤栖梧有些体力不支,扶着高台上的墙垣坐了下来,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似的。
    “小姐!”从容大惊,扔了琴便慌忙站起来去扶着她。从容带着些许哭腔:“小姐,你这是何苦这般的折磨自己的身子呢?若是您的你症再发作就不得了了啊!”一边说着一边拍着凤栖梧的背,希望能让她平息下来。
    所有人都像是在看戏一般的看着“观月台”上那两主仆,没有一个人上前,没有人出声,当然也没有人敢出声。因为此时的空气弥漫着压抑,甚至还有一丝,惠帝的怒气。
    过了许久,凤栖梧终于停止了咳嗽,但所有人都看见了她指缝中溢出的丝丝鲜红,落在那身雪白的衣衫上,像极了妖娆盛开的红莲。
    从容吓得脸上血色尽失,顿时红了眼眶,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小姐,咱们回去吧。”慌忙在身上找帕子,但是手一抖却没能拿稳,帕子掉在了地上,于是又慌忙去捡。
    凤栖梧却是若无其事的伸手用袖子擦了擦嘴角,嘴上的胭脂也花了,但嘴角那抹鲜红却还是成了那张惨白的透着些许死气的脸上唯一的色泽。
    透着诡异的暗红。
    “凤栖梧,你给朕滚下来。”并非怒吼的咆哮,而是淡淡的一句话,仿佛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似的语调平常,但是话音刚落,所有人均是心中一颤,惠帝是真的发火了。
    “呵呵”凤栖梧傻傻一笑,居高临下的看着下面的人,“皇上,您不喜欢我送您的礼物么?这曲《凤求凰》您难道不觉得很应景么?皇上隐忍了这么多年终于得偿所愿,凤栖梧恭喜皇上,同时也恭喜贵妃娘娘。”
    一番话下来,凤栖梧有些喘,捂着胸口歇了一会,然后慢慢的站起来,轻撩裙摆,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跪下,深深的扣了个头,后道“今日是皇上贵妃大喜的日子,罪女凤栖梧在此恭祝两位终于修成正果,祝二位夫妻琴瑟和鸣,白头到老。罪女原本准备的恭祝之礼,但是不在了,此情此景突然想到了一首诗,我念给你们听,权当是恭贺之礼吧:
    ‘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
    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
    蜡照半笼金翡翠,麝香微度绣芙蓉。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一番话,说的言月婉心中愈发的不安,因为她分明看见了惠帝眼中翻涌着怒火,那般强烈的愤怒,甚至,还有些许的不安。这样喜怒于形的他,是她从未见过的。
    “好样的,凤栖梧,你有胆子再念一遍!”龙玄澈死死的盯着高台上的人,眼中是从未有过的阴鹜。从容不禁身子一颤,看惠帝的样子,好像栖梧只要再念一遍,他便会冲上去将她掐死一般。
    “这首诗写的不好么?可是我很喜欢啊!龙玄澈,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可以么?”
    言月婉微微蹙眉,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哦?爱妃想问什么?”龙玄澈的声音虽然还是有些紧绷,但是怒火却并未减淡。
    “我想问,那时说的那句‘除非我死,否则我不会扔下你一个人’,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我想问问,是否这么久以来,哪怕都是在逢场作戏,可是否有过哪怕一丁点的真心呢?”分明是在笑,可是却让所有人都觉得,分明是绝望到尽头的苍凉,却是比哭还让人难受。
    龙玄澈看着她的脸庞,有些神色不明。
    想要开口,但目光在触到她手上戴着的那条红绳时,却脱口而出:“是与不是,宁妃你心里很清楚不是么?难道一年了,你却仍然没能分清哪些是虚情,哪些是假意么?”说的那么漫不经心,却像是一把把的尖刀刺进了凤栖梧的心脏。
    胸口传来一阵阵的钝疼,随即慢慢扩大,直到四肢百骸都在疼。蚀骨钻心。
    “皇上,我们走吧,前殿大臣们都在等着开宴呢”言月婉适时的打破了这压抑的宁静,龙玄澈看着高台上蜷缩成一团的凤栖梧,她把头埋进膝盖中,看不清脸,但身体却在隐隐的颤抖。不禁有些恍惚,是哭了么?
    但却还冷哼一声,转过身冷冷的说了句:“苦肉计演多了,便没用了。从容,还不送你主子回宫。赵谦,若是这栖梧宫的人再跑出来闹这么一出,你这大内总管也不用干了!”言语中带着浓重的警告意味,赵谦被惊得慌忙跪下请罪。
    于是惠帝带着一干人等转身离开。
    决绝而清冷的背影映在凤栖梧逐渐涣散的眼眸里,一滴清泪滑落,凤栖梧不禁小声呢喃:“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我猜中了过程,可终究还是没猜中这结果。从容,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小姐,小姐,你别说话,从容带你回去,从容这就去请大夫。”
    “从容,从容”
    “小姐,我在,我在。”
    “娘……”
    凤栖梧软软的倒在从容的怀中双目紧闭,胸前大片的血迹染红了衣衫,却早已不复先前的雪白,而是刺眼的红。而她的口中还在不断的有鲜血像是泉水般的往外涌,甚至连从容身上都被染上了大把的红色。
    那刺目的鲜红,像极了她出嫁时身上穿的一身大红色的嫁衣的颜色。但却更加的妖媚,更加的令人心惊。
    从容抱着浑身抖得跟筛糠子似的栖梧,一遍又一遍的往她体内灌内力,牙齿打颤的念到:“小姐,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栖梧抓住了从容的手,阻止了她再浪费内息的举动,浅笑着摇了摇头:“从容,生死有命,不必介怀。只是我死了,就剩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个世上了,答应我,好好活下去。”那张透着些许青黑的容颜,像是忘川河畔放肆盛开的曼珠沙华,被大火燃尽后,颓败的苍凉。
    栖梧的眼神变得有些涣散,朦胧中仿佛看见了忘川河畔大片大片的曼珠沙华,她就站在那里茫然无措的环顾四周,终究不得其解。
    曼珠沙华,花开彼岸,花朵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是否也是如他们一般,生生的纠缠,死死的惦念,却终究还是繁华落尽永不相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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