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谖摇摇头:“田横虽有抗秦之心,但还年轻,不知通变,单凭说服之力难以帮他摆脱‘君命不可违’的观念。鲁仲连与他关系密切,只有让鲁仲连去做工作,才能取得田横密切配合的可靠保证。”
    信陵君的眉头皱得更紧:“鲁仲连还被围在邯郸城中,怎么跟他联系?”
    “所以需要派人到邯郸去通知他,而且,咱们也得把开战的时间通知邯郸,让他们做好准备。”
    信陵君点点头:“是得跟邯郸通通气儿,不过,要穿越二十里秦营进城,实在困难。”
    冯谖叹口气:“此行风险极大,所以送信的人不但智勇双全,还必须忠贞不二,万一不幸落入敌手,虽身受千刀万剐之苦,也得宁死不会泄露机密,找不出适合人选,认可不通报邯郸,另找渠道与田横接触。”
    信陵君摇摇头:“向邯郸报信,事态重要,没有别人,可以让辛环去,他虽非智勇双全,却绝对忠诚。”
    冯谖立即驳回:“辛环不能去,在会战中必需不离你左右,送信一旦有失,没有别人能替补他。”
    信陵君有些不悦:“辛环确能不惜一切保护我,但与向邯郸报信相比,我的命就比这更值钱?无忌之所以苟活世上,还不就是为了解救邯郸吗?为了邯郸,无忌不惜此身,不能为了我的安全而影响大事,让辛环去吧!”
    冯谖也沉下脸来:“公子,您这种思想状态很危险,会误大事,我们要保护的,不仅仅是您自己的命,更重要的是‘信陵君’这面大旗。如果初战伊始您就出了差错,不但我们的士气沮丧,而且六国之军也会因群龙无首而至溃散,自顾且无暇,又有谁去解救邯郸?按计划,您将第一个冲入秦军重围,高举您的大旗,出现在战斗最激烈的地方,既吸引了秦军的注意力,也是对我方各军的激励,但是,又不允许您像一个普通士兵那样逞强舍命,奋不顾身,您的生命已不仅是您个人所有,而属于整个大会战,是胜利的保证。所以,您必须时刻都不能忘记,要为千万人而珍惜!您的处境将万分危险,离了辛环,顷刻间就可能成为齑粉,您自己想想,可以让辛环去冒险吗?”
    稍稍表露了一点儿“英雄气概”就挨到这么一顿训斥,信陵君只好叹口气,背着手来回踱步,忽然,他用手一拍额头:“有人了!裴云之勇不在辛环之下,而其智又非辛环所能比,只是他刚过几天好日子,妻少子幼,怎忍心让他冒此风险?”
    冯谖盯住信陵君:“您认为他保险可靠吗?”
    裴云的祖上裴成是晋景公时大司马屠岸贾的部下骁将,在从《赵氏孤儿》一案中,赵家之冤得以平反昭雪后,屠岸贾被灭三族,裴成也列入逆党。本人殉命,家属也被抄没给晋国元帅范鞅为奴隶,栾盈反晋,手下猛将督戎甚嚣尘上,晋军无人能敌,眼看就要被栾军攻入晋宫,裴成之后裴豹以脱去奴籍为条件,设计击杀督戎,粉碎了栾氏的叛乱,因功而成为范氏家将;后来,范氏、中行氏又在“内战”中被智、赵四家所灭,裴家又失掉靠山,不过这次都没有被灭籍,而是沦为最底层的“自由民”;韩家是赵氏死党,魏则只是合作伙伴,没有特别原因就没有兴趣去为赵氏追究屠岸氏的余党后代,所以裴家定居于魏。
    几经沉浮后,裴家的财产已荡然无存,所以虽是自由人,到裴云这一代,就成为贫无立锥之地的穷人,当时非中产之家不能从军,空负一身文才武艺,也只能靠当佣工勉强糊口。
    一天,也是他点低走悖运,活该倒霉。正行在大街上,忽见一匹惊奔的军马飞驰而来,路人吓得四散躲避,一个小孩不慎被碰倒在地哇哇乱哭,眼看那马的铁蹄就要踏在孩子身上,小孩的娘狂喊着“救命”,便朝上扑去……
    当时裴云离得较远,本无危险,但那母子为马所踏,纵不粉身碎骨,也难免筋断肉烂性命不保。为了救人,他一跃而上冲到马前,恰恰挡住,那马性烈,陡地收住脚步便人立而起,高扬两只铁蹄,朝裴云扑压下来。裴云立临灭顶之灾,若论裴云的武艺躲开并不难,怎奈那母子被吓呆了,仓卒间还没脱离险境,情急之下,裴云只得一拳击向马腹,那马总有几百斤重,下扑之势又甚猛,竟被这一拳击得飞出丈余,长嘶哀鸣,摔倒尘埃。
    随后追来的两个军兵一见马被打死,扑上去揪住裴云:“好小子,你胆敢伤将军的战马?到军营去走一趟!”不容解释,掐脖子捉手臂捆着就走。跟那时的“大兵”是不能讲理的,无故他们还要找平民百姓的“茬子”,何况还真伤了他们的马?抓进营中,若是赔偿不起,必遭毒打,不死也得脱也层皮,躺养半年,落一身残疾。街上见到的行人纷纷窃窃私议为裴云鸣不平,但谁又敢出来说一句公道话?
    正闹得沸沸扬扬之际,恰好信陵君路过,听到路人的议论,细问才知裴云是为救人而伤马,便追到军营,请军兵放人:“到我府中取马钱”。原来那时虽属“军马”,却也是军人们的私有财产,一匹马的损失对于他们来说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但他们见是信陵君亲临,也不敢再发横,乖乖地放开裴云,连连表示不敢让赔偿,但信陵君也明白他们的苦衷,不肯仗势欺人,还是替裴云赔了马钱。
    信陵君很欣赏裴云见义勇为的人品,便不让他再去当佣工,带回府上,收为门客。
    裴云感念信陵君的援救之恩,在府中办事尽心尽力;信陵君也从更多的接触中深识裴云的品格和才能,二人在感情上愈加亲密,相待如兄弟。做门客多半“无以为家”,后来宫中禁卫军缺人,信陵君便把裴云推荐给统领将军卫庆,卫庆用着也得心应手,多次委以独挡一面的重任,不几年便提升为副将,当上职业军官。
    待遇提高,有了养家的条件,在信陵君的帮助下,裴云终能娶妻生子,建立起一个他感到是幸福美满的家庭,饮水思源,当然就更加感激信陵君。但信陵君执行的是“施恩不求报”的原则,别说“报恩”,连“感恩”的话都不许挂在嘴上,否则他就表现得很不高兴,所以裴云对信陵君竟无以为报。
    魏王命令卫庆追杀信陵君时,裴云有事没在军中,听到这个消息,他立即骑马追去,准备见机行事。尽管卫庆对他也很好,屡次擢升提拔,也算有知遇之恩,但果有不利于公子,他可就要对不起卫庆了!幸好卫庆归顺信陵君,他也就随着留在军中。
    听到公子召唤,裴云赶忙来到大帐,就要行礼参见,信陵君一摆手:“只你我二人,就不必拘礼了,邯郸军民苦撑至今,正翘首以待,准备派你去闯营送信,只是秦军封锁甚严,穿营而过的危险你也清楚,可谓死生难测,执行这个任务有顾虑吗?”
    裴云微笑:“惜身恋家就不能当武士,贪生怕死定不配当军人!还有什么顾虑?”
    信陵君叹口气:“明知九死一生,但此事关系到救赵成败,非你去我不放心,男儿生于天地间,当以天下事为重,哥哥我就念不得手足情了,我军的胜负,赵国的存亡,就都寄托在你的身上,谨祝你平安进城,破秦后,与贤弟相会邯郸!”由于心情激动,话已不能连贯,说着递过一块白绫,上面只草书了一行:“奉仲连君醋一酝”。然后又叮嘱:“如果你自己进不了城,就想办法把它扔进去。”
    一切交代完毕,裴云转身要走,信陵君犹豫着,又忍不住唤一声:“裴贤弟!”裴云复又转回:“还有什么吩咐?”
    信陵君嚅动嘴唇,片刻才问:“你如果,落入秦人手中怎么办?”
    裴云脸色大变:“公子不相信我?”
    信陵君哭了:“我是让你有个思想准备,稍泄机密,就彻底全完啦!”
    裴云顾不得甲胄在身,哗啦啦跪倒在地:“公子待我恩重如山,情同手足,裴云虽用粉身碎骨来报答犹感不足,您能毁家纾难,我又何惜此身?一旦被俘,不过死耳,岂能卖主求生?但就是死,我也要完成任务,您能相信吗?”
    信陵君挥泪抚其背:“兄弟,兄弟!无忌若不信你,怎能付你如此重任?只是,只是这担子太,太重了!”
    裴云也忍不住泪流满面:“裴云此去,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只是与公子相交十余年,内心中实把公子视为亲兄,是以舍不得与您永别耳,此外别无所恋,军情重如山,公子,哥哥,裴云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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