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陵君明白,侯嬴之死,也是为了保守窃符的秘密。两日之间,巨变迭生,眼看着一个又一个亲人先后以身殉,他不能不感到悲伤;但生命的毁灭,失亲的痛苦,也把他磨练得更加成熟。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过去的所谓“行侠仗义”,与今天所投入的事业相比,只不过是小孩子们的游戏,从现在开始,自己才正式登上波澜壮阔的政治舞台。
    一听士兵报告说信陵君求见,晋鄙的心里就烦得要命,他实在难以对付信陵君的纠缠:因为既不可能答应信陵君的“非分”请求,又不愿跟朋友翻脸,就只好劝解、安慰、尽可能的敷衍推拖。从个人的感情上说,他确实喜欢这位二王子,跟他在一起,你可以抛掉官场上那一套谨小慎微、患得患失,能够襟怀坦荡地直抒己见;不必察言观色,提心吊胆;哪怕有时争论得面红耳赤,也丝毫不影响彼此的感情,从而使你处于心情舒畅的氛围中。所以他真心的与公子结为忘年交,绝非为巴结讨好,但做为朝廷重臣,他也知道魏王对这个弟弟已经疑忌到什么程度。为了自己的前途,不得不忠实地执行魏王的指示,监视自己的朋友,限制他的活动,以保障魏王宝座的安全。
    从驻军荡阴后,信陵君曾几次写信,甚至亲自来请他尽快地投入救赵行动。虽然措词委婉,但不满之意,已溢于字里行间,每次责问的压力有增无减,使他的处境很尴尬:做为一员武将,他又何尝不希望也能拼搏在战场上,扬威建功、名垂青史?又怎能愿意屯兵边界,被人讽讥为畏缩不前?但是,他既不能违背魏王的命令,更不能把魏王的密令公开拿出来为自己辩解,所以就只得承担起这胆小如鼠的骂名。一次次用各种理由,甚至不是理由的“理由”向信陵君搪塞,那怕惹得信陵君忍无可忍、拍案而起、词严色厉,他也是笑脸相迎,拒不照办。最后把信陵君气得声明断交,拂袖而去!以后果然不再有任何联系,好在晋鄙也实在不愿见到信陵君。
    不过,从心里说,他还是关心这位“小朋友”,前些日子听说信陵君在组织“志愿军”,要独自援赵,气得他大骂:“混蛋!找死!”曾打算把他们扣住,但随后接到魏王通知:“信陵君过河时不许阻拦。”他明白了,魏王是诚心让信陵君去送死,只得叹口气。人家亲兄弟都不顾死活,自己又何必穿孝袍子哭灵棚——硬装亲门近枝,闹得两面不够人!
    “我不挡他的道,他又来干什么?就他一个人吗?”
    “还有十几辆大车和数千武装便衣。”
    “哼!他果然是要去援赵,肯定是缺少物资装备,想让我帮忙。”但这肯定也在魏王禁止的范围之内,免不了又要有一场唇枪舌剑的麻烦,最后以自己受气、对方生气结束,永别之际还要在心头留下一抹不可磨灭的阴影!他真不愿接见,但想了想,还是亲自迎到辕门以外:“大驾光临,不胜荣幸之至。”
    信陵君一笑:“算了吧,老朋友还用来这一套?”只带了朱亥、芒豹几个人与晋鄙携手进入晋鄙的帅帐。
    晋鄙忐忑不安地等着信陵君又提出什么“非分”要求,不想,寒暄几句之后,信陵君竟亮出虎符:“大王因将军年迈体弱,不宜战斗,令你交兵回朝,军中之事,由无忌代您掌管。”
    晋鄙心头袭上一股寒意:“人家终是亲兄弟!这小子果然能说服哥哥撤我的职。这可倒好,把我寻的两头不是人!我还给人家尽什么‘忠心’啊?”脸上却是堆满了笑:“老朽年迈,早已不堪重任,多谢大王,多谢公子!”
    信陵君也笑笑:“无忌缺才少能,只是王命难违,给将军代劳勉为其力而已。”
    “王命!王命!王是你们家的,还不是你说了算?”忍不住酸溜溜地语带讥讽:“什么有能无能!还不是看朝里有人无人?公子总算达到目的,该满足了吧?”
    信陵君此时哪儿有闲心跟他斗嘴磨牙?只催促他:“虎符已验,请将军交出帅印大令吧!”
    晋鄙更为不满:你小子也未免太着急了吧?屁股还没坐稳,就忙着执掌三军?忽又想到:“无忌一向谦逊有礼,不是这么毛躁的性格呀?再说,三天前大王的指示还只是放他通过,毫无换代之意,算来这时无忌已出大梁,大王平时连一兵一卒之权都不肯给他,而在此形势严峻之际,只是为了给弟弟挽回面子,竟肯援于他十万大军。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怎能出现如此巨大的反差?这小子的手下个个都是精明过人,诡计多端,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虽有虎符,只是口令,再无其他凭证,是真的吗?一旦其中有诈,自己轻易交出兵权,怎么交代?
    但虎符确是真的,对它的权威性也不容置疑,如若违抗,也是杀头之罪,最好的办法是拖一拖,向魏王请示,得到确切指令后,自己交出兵权就不必负任何责任了。”
    想到这里,晋鄙又满脸堆笑:“既有虎符为凭,这帅印大令当然可以交给公子,晋鄙老啦,总有船靠码头车到站的这一天,今得公子代劳能得退居林下,可免马草裹尸,实在是三生有幸。不过,交军大事不能草率,还请公子多休息几天,待臣把人马粮草,军械杂物清点造册,一切备好,再择吉日恭恭敬敬地向公子交兵,才符合程序。”说着,他用眼一瞅副将张珏:“快去把公子的人马请进营中安顿好!”
    张珏会意,挺胸应了一声:“是!”转身就朝帐外走……
    果然不出侯嬴所料,晋鄙不肯痛快交兵!
    信陵君笑了:“将军美意无忌心领,然前敌军情紧急,容不得多费时间,就不必那么繁琐麻烦了,简化程序,就这么交接吧,我信得过将军。”
    看来“拖”是不行,就没法客气了。晋鄙收敛笑容:“非臣怀疑公子,十万大军的责任太重,如果您实在不愿等,就请把大王的手谕也拿出来,否则,只有虎符实难从命!”
    信陵君也沉下脸:“因为走得匆忙,未及写手谕,怎么,您敢怀疑虎符有假?”
    晋鄙避开虎符真伪不答:“既然当时没写,臣可派人代您向大王去取,两日夜就可返回。”在自己的军营大帐中,他有绝对的权力逼迫信陵君一行:“等待王命!”
    要摊牌了!朱亥斜睨公子,公子紧锁双眉,神情紧张,但似乎还下不了决心,然而,形势之紧迫已不容迟疑。晋鄙既起疑心,他的态度就表明要把信陵君一行人先拘禁起来,营外的五千人马,也插翅难逃,只要魏王的答复一到,后果不堪设想!
    朱亥倒背双手,从信陵君身后走出,慢慢踱向晋鄙身前:“将军,小可有话请教。”
    晋鄙知道信陵君的门下大多能言善辩,不想和他多费口舌,目光变得更加冷峻:“退下!此处没有你说话的地方!”他身边的卫士们立刻手按剑柄,怒目而视,一片杀气腾腾。
    “不,我要说!”朱亥怒冲冲地又向前大跨一步:“将军率十万大军来到这儿干什么?”
    “援赵!”
    “既是援赵,屯兵荡阴,月余不进咫尺,又是为什么?”
    晋鄙当然不能解释,只得横推车:“军国大事岂容门客插嘴?给我滚!”四名卫士随即过来驱赶。
    朱亥怒吼道:“天下人管天下事!为什么不许我说?你上违王命,下负重望,已是为人所不齿的懦夫,有通敌叛国之心,公子奉密诏,将你就地处决!”说着两膀一晃,撞倒拦阻他的卫士,抽出袖中四十斤重的大铁椎,探身向前,猛击在晋鄙头上。众卫士纷纷持剑扑来,却被辛环、芒豹等截住;帐外的卫兵听到里面大乱,也往里闯……
    眼见晋鄙脑浆溅飞,信陵君哭叫一声:“老将军!……”朱亥一手持椎,一手把住信陵君的肩头往案后一推:“快护住令旗,掌印行权!”然后转身大喊:“信陵君已主帅位!谁敢乱动?”
    刹那间,帐内的卫士都已尸横案下,信陵君也从迷惘中清醒,急忙立在案后手举大令:“本帅在此,诸将听令!
    果然是信陵君的威望深入人心,尽管是主将被杀,但冲入帐内的将士们见是信陵君居于帐位,一齐停步,躬身行礼:“末将尊令!”
    信陵君扫了他们一眼,一字一顿地发下命令:“擂、鼓、聚、将!全军台前集合!”
    咚!咚!咚!咚!…….急骤的鼓声,迅速传遍全军,各营将官,纷纷率队奔向大营的将台…….
    十万人,整齐地站在台前,静悄悄地,几乎都听不到呼吸声。高高的旗杆上,“信”字大旗迎风猎猎,旗下是挂着晋鄙血肉模糊的人头,偷望一眼就令人不寒而栗,不敢再看第二眼,于是便把身子挺得更直,直视台上。
    一身戎装的信陵君,威风凛凛地站在台上向全军宣布:“弟兄们!晋将军拥重兵于国边,不进不退,已生异心。所以无忌枭其首,统其军,发兵击秦,雪我河西之耻,救赵邯郸之危,众将士!可愿随我杀敌?”
    在崇拜尚武精神、以勇敢为荣耀的战国时代,对处于不战不和的状态,魏国军人也感到难堪。但进退要由主帅决定,所以他们不得不忍受投向他们的那蔑视的目光所造成的痛苦,引起许多将士,尤其是年轻人的强烈不满。信陵君的一声号召,有如一阵狂风,荡尽郁积在营中的沉闷;唤起了投入战斗的激情,而且,还是在信陵君的统帅下!更使他们感到无比的兴奋。十万大军齐声高喊:“愿意!”
    正是“将军独立扬新令,千营如雷共一呼!”
    侯嬴的精心策划、如姬的无畏牺牲、朱亥的勇猛果断,与信陵君深受崇拜的威信相配合,终于夺得了十万大军的指挥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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