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旅途中的接触,陈季已对毛遂有所了解,知道他比自己这些人高明得多,真心地希望他能“脱颖而出”,便也踱过来陪笑道:“毛先生说得对,是该咱们出力的时刻了,只是,未经宣召,咱们也上不去呀?”
    毛遂对陈季的看法还不错,便认真地回答:“上去不成问题,不过没到时候,我是在听他们谈到什么程度,以选择恰当时机。”
    毛遂貌似悠闲,其实一直在认真谛听台上的来言去语。平原君所讲的那些道理倒是不错,但矛盾的焦点在于楚王实在让人家给打疼了,挨打时又得不到依靠和庇护,现在当然不愿介入秦赵之间的冲突;而平原君强调的是拯救赵国,甚至对楚王进行指责,楚王怎能听得进去?平原君需要确定立场,调整重心,但在二人激烈争辩时不便中途打断,所以毛遂要等待时机。
    台上,平原君讲古比今,没话找话,说得口干舌燥,汗流满面;楚王则越听越不耐烦,往往很不客气地反驳回去。终于,僵住了……
    突然,一个矮瘦汉子,一手按住腰中佩剑,一手提起长袍的下摆,不容卫士们拦阻,一步跃过几个台阶,大鸟般飞速纵跳到台上,大声说:“‘合纵’的利与害,两个字就能确定,为什么从早至午还议不出结果来?”语带训斥。
    楚王大怒:“什么人?如此无礼!”
    平原君心里暗暗叫苦:“正在气头上,你还来火上浇油?”为了表示歉意,连忙陪笑代答:“是臣的门下客。毛遂!还不快请大王恕你唐突冒犯之罪?”
    楚王听说只是个其貌不扬的门客,气更大了:“寡人和你主人说话你插什么嘴?滚下去!”
    毛遂毫不畏惧地扫了围上来的卫士们一眼,手按剑柄反而向前大跨一步,沉着脸说:“门客也是‘客’,您应以礼待之,凭什么在我主人面前呵斥我?仗着人多势众吗?您应该知道,士可杀而不可辱!对士无礼是要付出代价的!”说着,又跨进一步,与楚王已是面对面,剑也出鞘寸许。平原君和春申君都急忙站起想要拦阻。
    楚王也大吃一惊:“你,你要干什么?”
    “让他们退下,向我道歉,否则,臣将以颈血溅大王之身!”
    真把客人逼死在自己面前,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传出去在天下舆论中都于名誉有损。楚王被毛遂这种大无畏地气概所震摄,竟然嗫嚅道:“请勿莽撞,全都退下,寡人刚才的态度不、不好,还请先生不要,不要在意。”
    让楚王气势萎落,已达到目的。毛遂也弃剑施礼:“望大王恕臣不宣自来之罪。”这是一种口才艺术,把刚才几乎流血拼命的形势轻轻以“不宣而至”遮掩过去。“然臣此来,实也欲为大王谋也!大王可能认为赵国打了败仗元气大伤,不得不向楚乞援;而您不愿代赵受累,所以不肯加盟‘合纵’。
    这就错了,我们倡议‘合纵’,不仅是为了赵,也是为了楚,为了秦以外的六国。
    长平之战,赵国确是吃了大亏,然而痛定思痛,才明白惨败的原因是离开了‘合纵之盟’。
    岂止赵国,‘合纵盟’散后,哪国没受秦害?三晋频频,数不胜数;齐失馆陶,燕献中阳,最惨的,恐怕还应属楚国:
    楚之祖先曾为周王老师,称王也最早,文、武、成、庄之时数代据中国之半,拥地近万里,甲士逾百万,威震中原,多次主盟,至怀王时犹任‘从约长’,其势之盛,无出其右者;秦本牧马贱役之后,人不屑顾,仍得窃据一隅,悄然崛起,乘天时、地利而燎原,遂成天下之患,竟遣竖子白起率二十万袭楚,一战破郢都,再战破夷陵,三年中连下楚七十余城。撼楚社稷、扰王祖灵,致使楚儿闻‘秦兵至’而止夜啼,大人更是吓得心惊胆战,不待解裤而尿,其仇其恨,何止‘不共戴天’?这是千秋万代都不能忘记的,连外人都为楚扼腕叹息,深以为耻,大王您就真的无动于衷吗?
    不必遮盖,长平之战赵国损失惨重,精锐之卒十不遗一,我们家家都有亲友殉难,但我们还没有败到丧国弃家到处流浪避难的地步,还可以重新组织力量继续战斗。赵民尚武,即便各国都缩头曳尾,到必须时,妇女老幼都能组织起来与敌人血战到底,保卫邯郸,保卫赵国!退一步说,就是最后一个人都拼光了,赵国的君臣百姓也是英雄的死!死得光荣,死得壮烈!不敢与秦斗的,也许能苟延残喘多活几年,却会永远肩负耻辱,使子孙万代为奴!
    坦率地说,我们确实希望促成‘合纵’之盟,得到外援的支持,减轻孤军奋战的压力,但更重要的是,还是想合六国之力报复暴秦欺凌我们的仇恨。事实告诉我们,只有在‘合纵’的大旗下联合起来,才能打败强秦,这并不是陈词滥调。
    大王,您愿意加盟,多一份力量,当然最好,我们欢迎;您不同意,合三晋之力,再加燕齐,仍可成‘合纵’之势,使秦不敢妄动。但到那时楚国独处‘盟外’,国单势孤,必然会成为秦王惟一可欺的对像,您认为他还会同楚保持‘友好’吗?恕臣直言,恐怕您将永无宁日了,勿谓言之不预也。
    所以,是与天下合聚成一个强大的力量去向秦复仇,还是龟缩一隅等着灭亡?何去何从,臣还是认为两个字就能确定,何必像老太婆那样絮絮叨叨,翻来覆去,说个没完?
    大王,一个国家的兴衰,主要取决于是否有奋起进取的精神。成汤以七十里而灭夏桀,周文王由百里之国发展到臣伏八百诸候,原因只在于他们能根据当时形势,积极发挥自己的领导作用,获得多数被压迫者的拥护,从而形成统帅的威摄力量。楚国现在还五千多里土地、六十万精兵锐卒,再加上五国之力,何事不可为,岂惧区区一秦乎?”
    毛遂侃侃而谈,直说到台上台下、君臣将士,无不肃然敬听,惟恐漏下一字半句。这番话,有理有据,合情入耳,不否认赵的困难处境,却又不失赵国的尊严;着重于“合纵”对六国的重要作用,暗示了对楚国未来前途的利害、影响;既搔着楚王的痒处,又捅到他的痛处,有说教、有启发、有鼓励、有鞭策。给楚王上了一堂深刻生动的“教育课”。
    其实,楚孝烈王何曾忘记毁郢都、烧祖坟,怀王囚死秦国,自己也几乎有家难归,差点儿不能继位这些切齿大恨!无非是因为畏惧秦国强大,不敢跟他拼命而已,而且,正如毛遂所说,楚国的实力虽不如以前,但在列国中仍排前三名,果然能乘“合纵”之势压倒秦国,楚国重振雄威,再坐头把交椅也大有可能。
    现在毛遂把这一切都摆到桌面上:是做英雄,还是当狗熊?几乎是逼着他马上当众表态。
    满腔的热血已经激荡沸腾,堂堂楚王,岂能当狗熊?毛遂话音刚落,他呼地站起,激动地指着毛遂:“有你这样的人,赵国就绝不会灭亡!寡人决定加盟‘合纵’,倾力抗秦!”
    毛遂这才跪身行叩首大礼:“臣祝贺大王的英明决断!”却又仰脸再问:“您不反悔吗?”
    楚王激动得脸都红了,斩钉截铁地大喊:“决不反悔!”
    一颗颗泪珠沿着平原君的脸滚下:脱颖而出!脱颖而出的毛遂果然争得了这具有历史意义的决定。赵国有希望、抗秦大业有希望了!
    但毛遂却没有激动,得到这么肯定的保证后,立即站起吩咐楚王的近侍:“大王要歃血定盟,快去准备举行仪式的物品,牛马狗鸡,什么血都可以,越快越好!”不急不行,楚王患的“恐秦症”非常严重,毛遂深怕他只是一时的激动,迟缓拖延、夜长梦多,他若反悔了,总不能让堂堂楚王“牛不喝水强按头”吧!
    整个台上,毛遂成为总指挥、大司仪,侍卫们送来盛着血的铜盤。毛遂接过,恭恭敬敬地跪献给楚王:“请大王歃血,以定‘合纵’之盟!”
    楚王痛痛快快地举行过定盟仪式后,平原君和春申君先互相行礼致意,然后歃血,接着是毛遂自己。
    最后,毛遂手托铜盤来到四层招呼其余十九位:“大家都来歃血吧!”
    十九个人,雀跃欢呼着把毛遂围住……
    回到驿馆,角里先生扑身倒在卧榻之上长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没白辛苦这一趟,可以向赵国父老做个交代啦!”
    “岂止有个交代?”众人兴奋地纷纷议论:“咱们这可是争取到楚这样大国的有力支援,非同一般,回去应该受到热烈欢迎。”
    东方虎更是兴高采烈:“最有意义的是这次会盟虽然尊楚为首,却又是咱们赵国倡议的,当年苏季子也不过如此吧?咱们也可以标名于青史啦!哈哈哈哈……”大笑不止。
    毛遂一撇嘴:“你们不过是因为成事而已,别高兴得太早了,我的先生们!定盟只是开始,还不知要经过多少曲折,等打退秦军后再赴庆功宴也不晚!”
    平原君也是一声长叹:“我接触的人成千上万,自以为能慧眼识珠,却认不出毛先生这个真材,若非‘毛遂自荐’,几乎失英雄于交臂,其实是有眼无珠!从今以后,赵胜再也不敢冒充‘行家’相天下了!”
    陈季安慰他:“无论谁起的作用最大,咱们总算完成了任务,这是值得高兴的。”
    平原君点点头:“那是,解决了与楚定盟这个难题,我心中的压力就减轻了许多。只不知虞先生进展如何?齐国也是块儿难啃的骨头啊!”
    此正是,身逢乱世多忧虑,何时方能喜展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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