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历三十上下,身材不高,瘦瘦的,看起来文质彬彬,不像赳赳武夫。因为只是个“军士”,军阶相差悬殊,很少能与将军们直接接触,但进帐后以军礼相见,毫无拘谨之态,可见不同凡人。不过赵奢在军中待人不分上下,都是平易和气,除非是在下达命令时,平常并不严厉:“何事求见?”
    “胡伤会攻阏与,该我们出击了。”
    赵奢望着他:“胡伤虽然又以主力攻阏与,却也不会忘记我们,必然扼守北山口,甚至设下伏兵,我们很难通过。”
    “阏与附近,北山最高,秦军没有占领山头,是胡伤的一大失误,请将军从速派人去据占这个制高点,居高临下打击敌人,将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赵奢不错眼珠地盯着许历:“北山峻且险,无路可登,所以胡伤弃而不顾,却在山下设伏,此计虽妙怎能实现?”
    许历一笑:“山下设伏乃是常规,然而正因险峻无路,伏兵才会麻痹大意,给我们以可乘之机。坦率地说,将军此次出征,本来就是挺而走险,岂只攻北山?”说完,摘下头盔跪下:“臣言已毕,妄议军情,请您执法!”
    赵奢笑了:“现在已取消这条禁令,你既有这般见识,能率军攻北山吗?”
    “臣本韩人,对那里的地形熟悉,能够找到登山的途径。但我们占领山顶后,秦军感受到威胁必要拼命争夺,所以后援部队必须及时赶到。实际上,我军的正面进攻也就从此开始,所以在我行动前将军就要做好战前准备。”
    赵奢点头:“好,我明天召开誓师大会,你今晚就率五千人出发!”
    许历站起身来,戴上头盔,躬身施礼:“谨遵将令!”
    高台上,停放着一口白楂木的棺材,素幡飘飘,香烟袅袅,在赞礼官的指挥下,全军将士向它行礼致哀。
    赵奢手持头盔站在棺边,声音沉痛:“弟兄们,是我残酷地杀害了陈将军!为了迷惑敌人,我们不得不扮演怯懦的假象,为了使这假象逼真,我们又不得不牺牲陈将军。军人可能死于战争的各个侧面,从这个意义上说,陈将军是为国捐躯的英烈,同样属于拼死在战场上的勇士!弟兄们,每一次战斗,都是我把你们送到人生之路的尽头,我的心,也在滴血啊!胜利的旗帜,是用咱们的热血染成的,为了胜利,还要有多少青年人提前结束自己本该光辉的一生?
    战争太残酷了,它逼着人们无情地互相厮杀。我们不喜欢战争,但是,为了消灭那些因功利而挑动战争的恶魔,我们又必须投入战斗!
    弟兄们,我知道你们早就憋足了满腔愤恨,现在报仇的时刻到了,尽情地发泄吧!我命令:立即出击!”
    为了保密,严禁喧哗。但将士们在心中,却一齐应了一声:“杀!”陈副将不应该死,赵奢却砍了他的头,将士们的心情充满怒忿,仅仅是出于对赵奢的爱戴和尊重,他们才把悲愤强压在心底,现在他们明白了,这是出于战争的需要,火山的喷发,便指向秦军。
    五千善射惯战的勇士在许历的率领下,于天黑时赶到北山。
    埋伏的秦军并没有大意,为了避免因烟火暴露目标,他们吃干粮、喝凉水,还在路上布置了哨兵、巡逻队。但他们终究还存有一种错误的心理:赵军未必敢来!所以警惕性并不高,以致被人家悄无声息地干掉了还不知是怎么死的。
    但还是有“漏网的”发出了“有敌情”的警报,指挥官立刻命令部队按胡伤的原定计划进入隐蔽阵地,等着赵军入山后再“关上门打狗”,可惜等到天亮也没再见赵军的影子,估计袭击流动哨的是赵军的小股侦察部队,稍一接触就又撤回,只得留下少量部队继续监视,大部分人还是回到地窝子里休息待命。
    想不到,许历的突击部队已经悄悄绕到他们身后,从最险峻的东南角开始攀登。
    登山的困难无法想象,山坡基本呈六十度角,个别地段几乎垂直,根本没有路,还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又不能被山下的敌人发觉!
    好在虽然陡峭,却是乱石横生、犬牙交错,石缝中还生了不少大大小小的松树,可以抠住石缝、拉着树干,一点、一点地摸着向上爬,当然很艰难,免不了蹬下几块松动的石头,或有人失手滑坡坠落,幸而发出的声音都被阵阵松涛所淹没,再加上秦军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山北的路上,根本想不到在漆黑的夜里还有人冒险爬山。
    天色大亮后,监视哨发觉山上动静异常,仰头望去,才看到敌人不知于何时已站到自己的头顶!
    胡伤接到报告立即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失去北山这个制高点,埋伏在那儿准备“关门”的部队就没有任何作用了,还可能被消灭;赵军打开通往阏与的大门,就会给自己的攻城部队造成腹背受敌的威胁。这个威胁是任何一个指挥官都不能面对的处境,却因失掉北山而降临!实际上真正应该怪罪的还是他自己,他并非没有注意到北山的重要位置,但一则认为登山的难度太大,更由于在他的头脑中潜伏着“赵奢只求自保”的轻敌意识,又不可避免地感染到全军。尽管他也做了预防万一的相应措施,但当时认为没有必要费那么大力气去扼守山顶,真是“一着棋错”,小小的疏忽竟使形势发生这么大的变化!也可见赵奢的“麻痹战术”起了作用。
    但胡伤尽管气得暴跳如雷,却还不承认会造成“全盘皆输”的结局。在他看来,区区几万赵军虽然占了“地利”的优势,仍然不是自己的对手,只不过是添了点儿“夺回北山”的麻烦而已。既然赵奢“不老实”,那就先打垮他,然后再稳稳当当地拿下阏与,于是他又下令暂停攻城,只留少量部队监视城中韩军,自己则率大部队去夺回北山、消灭赵军。
    许历的突击队登上北山后,虽然人人都累得腰酸腿软、筋疲力尽,还损失了几百弟兄,但他知道,敌人很快就会反扑,他们将面临一场比登山还难的恶战。所以,稍作喘息后,就命令勇士们修建工事,搜集石头,居高临下打击敌人,这种天然武器具有最佳效果。
    刚刚做好准备,天已拂晓,驻守北山的秦将斯高,就已开始攻山,他也懂得自己头上不能容敌人“酣睡”的道理,几个回合后,胡伤的大部队也陆续赶到。
    秦国的士兵却是勇猛。北坡比南边还要陡峭,但一声令下,他们面对璧立的山坡,手脚并用,抓挠着拼命向上攀登。遗憾的是,等他们好不容易爬到半山腰,许历便下令打击,刹那间箭如飞蝗、擂石如雨,秦军附在峭壁上,既无法还手,又无处躲避,被打得纷纷滚下,山下道路狭窄、部队密集,闪不开的,又被落下的连人带石,砸死许多。
    几番攻击受挫后,胡伤进一步认识到北山这个制高点对自己的威胁程度。他仍然大怒咆哮着挥舞宝剑严令强攻,但地形不利也使他的头脑变得清醒,便把正面强攻改为牵制对方注意力的“佯攻”,暗派斯高率两万人马从东山口出去绕到南坡,抄许历的后路。
    怎知赵奢部将付豹已率一万弓箭手伏在山外树林幕丛中,只等斯高进入伏击圈内,三声梆子响,万箭齐发,更番轮射,中箭秦军,倒地无数。斯高还想驱军迎击,怎奈对方箭弩稠密,又都是神射手,打得秦军伏在地上不敢直腰,连想逃命都非常困难,如何还有再战的勇气?斯高无奈,只得率残军狼狈逃回。
    刚转过一道山岗,忽听鼓声震耳,只见一员大将立马横刀挡住去路。斯高一看,正是赵奢,不禁吓得魂飞魄散:这家伙不是因为畏惧秦军攻势而蛰伏营中不敢探头吗?为什么又在当前这种情况下与他相遇?这“猝然临之而不惊”是苏轼用来教育“皇上”的,并不是任何人都能具有的修养素质(语见苏轼任“侍读学士”时,为皇帝写的教材《留侯论》)。斯高出征之时为了打胜仗、立大功而来;胡伤之所以派他扼守东山口执行“关门打狗”的任务,本也含有“照顾”的成分,所以绝没料到自己会被“关”在门外,而且,居然是后退无路!不论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或“狗急跳墙”,还是下意识地奔向主力以寻找保护,总之,斯高意识到必须突破赵奢的拦阻才能保住性命,所以他一反刚才被付豹伏击时所表现的怯懦,咬牙拍马,挺戟骤冲赵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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