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文王也没忘掉缪贤的护卫之功,让他代替高信担任“宦者令”,也就是太监的头领,并在宫外赐给他一座府第,使他在工作之余,也可以过过“贵人”生活,并且恩准他在自己工作“忙”的时候,可以回家消闲。
    既当了“贵人”,当然也需供养“门客”撑“门面”,不过以他的级别,只需几个陪他消闲也就足矣。
    一天黄昏,缪贤正在客厅中与几个门客闲聊,门上来报说有一位陌生客人求见,既然不认识,又快到晚饭时间,缪贤挥挥手:“就说没时间,让他走吧。”但门上很快又来回复:“他说有重要的事情,必须见您。”
    既然如此,缪贤无奈地说:“请吧。”
    来客三十多岁,却也不是个猥琐之相,进屋见还有别人就缩住脚,缪贤一扬下巴:“进来吧,都是我的朋友,到底有什么事儿?但说无妨,坐下吧。”
    那人也不就座,从怀中掏出一个包来,放在案上,解开几层后,从中拿出一块玉璧:“此物在君王们的眼中可称无价,可惜我的身份够不上他们;太面熟的人又不敢交易,您是新贵,也买得起,以八百金成交如何?”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千金之家已称“中富”,什么宝贝?敢称“无价”,一块玉璧,竟索八百?缪贤一再摇头。但这块玉确是洁白无瑕,晶莹可爱,能使人一见就对它产生一种不忍割舍的特殊情感,再不识货,也知道它不是凡品。最后,门客蔺相如给定价:五百成交!
    但客人走后,缪贤又有点儿后悔:是不是买贵了?便请一位著名的玉工来给鉴定。
    怎知那玉工见了大吃一惊:“这就是著名的无价之宝‘和氏璧’呀!当年张仪就是因为它受人诬陷,几乎被楚相昭阳打死,沉沦数十年后竟让您以五百金买到手,可喜可贺!”
    缪贤把这个“喜讯”告诉给蔺相如,蔺相如却叹口气:“天生尤物,可以福人,也可祸人,您要把它慎秘藏好,万勿轻为人知。”
    蔺相如虽因家贫而做食客,却有非凡的见识,甚得缪贤信赖,听他劝告,藏之于密室,再不肯向外人泄露一字。
    怎知,天下总不少那种见利忘义、卖友求赏的小人,还是把这秘密报给赵惠文王。爱宝之心,人皆有之,又与张仪相附,隔的时间还不算久远,更引人好奇。惠文王当然眼馋,就向缪贤“借看”,缪贤知道,一“借”出去,就是“肉包子打狗”,所以指日立誓,坚决否认。惠文王见他矢口抵赖,也不强求。
    过些日子,惠文王忽来兴趣,带着缪贤和卫士出城射猎,回来路过缪贤府,只说口渴,要讨杯茶喝,缪贤岂不殷勤招待?却不知随行武士进了大门便散入府中处处搜查,缪贤不敢阻拦,只有跪问:“臣犯何罪?”惠文王只笑而不答,不一会儿,侍卫就已从密室把璧找出献给惠文王,惠文王哈哈大笑,起驾回宫。
    缪贤吓得尿了裤子,做为嬖臣,获重宝却不献给主子,还起誓撒谎,只定个“欺君之罪”,这个脑袋就得搬家,何况在宫内偶不顺心就乱棒打死一个太监更是家常便饭,越想越害怕,收拾一些细软钱财就想逃跑。
    门客蔺相如却把他拦住了:“您想到哪儿去避难?”
    “燕国,我随大王会见燕王时,他对我很亲切,曾与我结拜为兄弟。”
    蔺相如冷冷一笑:“您还当真哪?此一时、彼一时也!那时您是大王的亲信宠臣,他必然拼命巴结您,使劲儿套交情;一旦您成为赵国的逃臣,他不把你打入囚车亲自送回邯郸才怪!”
    缪贤吓坏了:“那、那你说怎么是好?”
    “其实不是大事,不过是在大王面前表现得太吝啬而已,并没犯什么罪;与大王又是自幼同生同长的好朋友,感情深厚,只须自缚求见,请求原谅,绝对没事!”
    惠文王果然笑嘻嘻地亲手给他松绑,还拍着他的头:“你小子跟我耍心眼儿,行吗?谁让你不大方?既然舍不得献出,寡人只得自取,你就没咒儿念了吧?”
    不过惠文王没白要,赐给缪贤千金为偿,君臣又和好如初,一片阴云,倏忽散去。
    赵惠文王却想不到,为这块玉,他惹的麻烦,比缪贤还要大。
    赵武灵王和孟尝君都能神秘地离开戒备森严的秦国是一个谜,这个“谜”曾一度抑制了秦王东扩的野心。现在,这两个对秦极具威胁的人物已相继谢幕,秦又可以从“萧条时期”的“冬眠”中甦醒,这只雄踞在函谷关上的饿虎,有范雎为它插上双翅,更要扫视中原,寻找搏噬的目标。齐虽复国,但百废待兴;楚国君臣虽初具规模,在一段时间内,也难恢复昔日雄风;燕虽一度兴盛,但误用骑劫后,一败涂地,至今喘息未定;韩、魏更不屑一顾;只有赵国武灵王曾桀骜不驯、胡服骑射,私窥咸阳,堪称劲敌。他走了,他的后人还那么棘手吗?“嗯,是得摸摸他的底儿!”
    给缪贤“相玉”的那位玉工在这一行里名气很大,属于“玉工大师”,珠宝玉器能得到他的一片夸赞,身价就能增值百倍,所以很受各国“上层阶级”的欢迎。虽王、侯、卿、相,莫不以贵宾待之。
    但他要吃饭,就不能久处一地,也要像政客们那样“走四方”,以自己的才艺换钱用。从赵国,他漂游到了咸阳。
    由于好胜心理,秦王把自己所收藏的各种宝玉全都搬出来,琳琅满目,请玉工鉴赏,玉工逐一细看,频频点头:“不错、不错,您可称富有四海了,各国君的藏品没一个能超过您。”
    秦王满脸的得意:“哪里、哪里,寡人还得继续努力,不敢自满。”其实他已很自满,这样说,无非是谦虚而已。
    不想,玉工的话还没说完:“可惜,您的这些宝贝合在一起,也不如一块‘和氏璧’!”
    关于“和氏璧”,秦王还是诸公子时也听人讲过,也知道与“张丞相”的关系,今天又听玉工谈到,不禁惊讶:“你见过?”
    从职业道德的角度上来说,他应该“保密”,但他太想卖弄自己的“渊博”了,出于可以谅解的心理,他脱口而出:“当然!”
    秦王此时还是好奇:“至贵者宝,这‘和氏璧’有什么可贵之处?”
    “大王,我若不是亲手把玩,以前也只是听说,此璧冬日生暖,可以驱寒,夏置身边,自生凉气,此其一也;却尘埃,辟邪魅、百步之内蚊蝇不进,此其二也;放于暗处能自放光,此其三也。至于玉的成色光润细腻,天下之玉无出其右者,所以说普天之下独一无二,您说还不能称为‘宝’吗?”
    这么宝贵的东西,只配我嬴家收藏!由好奇已转为嫉妒,秦王的脸上有些发热:“它现在哪里?不惜一切代价寡人也要买到它!”
    既已说漏了嘴,玉工不敢对秦王隐瞒:“花多少钱您也买不到了,听说它已到赵王手中。”
    “不行!”秦王以掌击案:“我一定要得到它!”
    穰侯魏冉又设妙计,把“取宝计划”变成一个政治阴谋。
    不久,秦王便派特使致书于赵王:“寡人仰慕和氏璧久矣,惟因无缘,不得一见。近闻为大王所得,欣喜若狂,爱宝如爱色,此心皆同,大王如肯割爱,寡人当以十五城相赠,从此永结兄弟之好。”
    条件特别优厚:十五城,相当于周初分封时的一个大诸侯国,要用多少将士的鲜血和生命才能换来啊!所以后人由此而用“价值连城”来比喻珍宝的贵重。但是,秦王真肯出这么高的价钱吗?
    赵惠文王自己拿不定主意,便把平原君、廉颇等文武重臣找来商议。议来议去,大家的观点倒是一致:秦人素无信义,把玉璧给他,他绝不会给城,赵白白失掉宝玉,还要受天下耻笑,说咱们让人家当成小孩儿耍了。可是不“卖”呢?别忘了,还有一个条件是“从此永结兄弟之好”,拒绝交换,就等于拒绝了“兄弟之好”,秦国就可以用“赵国不知好歹,瞧不起秦国”之类的理由,理直气壮地挑起一场战争。为了一块玉同秦国打一仗?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儿,需要慎重考虑。
    围绕着同意还是拒绝,说来说去,瞻前顾后,便分成两派,争论不休。大概是文臣主张不能因小失大,还是交出宝玉,息事宁人;武将则认为一块玉的事小,却有损国威,哪怕血染沙场,也绝不屈辱低头!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献不献出对赵国都不利。这块玉真是祸害!不因为它,也许张仪不会让楚国那么吃亏。
    仍然是相持不下,时间太晚了,只得休会。
    找不到两全其美的好办法,惠文王闷闷不乐地回到后宫,商议了一天,还是不吃不喝,只唉声叹气,可能他后悔了:何苦来抢这块玉,结果惹出这么大的麻烦!
    主子心烦,缪贤不能走,悄悄捧过一杯茶来,小心翼翼地说:“大王,臣的门客蔺相如很有见识,善解难题,可否让他出出主意?”
    “你的门客?”赵王只盯着茶杯:“能有什么见识?”口气带有轻蔑。可也是,他的文臣武将,哪个不比缪贤的门客强百倍?“宦者令”的门客,在“门客”这个行列里的级别也够低的了,显然他还不配投到也是“门客三千”的平原君门下,可见他出身于相当贫贱的社会底层,怎能得到国王的重视?
    但缪贤却很了解蔺相如,从心里佩服他,便跪下了:“实不相瞒,当初因为这玉,臣恐您见罪,曾萌叛逃之念,是他劝臣肉袒请罪,方邀大恩,免灭族之祸而复君臣之欢,使臣仍可在您身边侍奉,全是他的作用。”
    “哦?”惠文王听出门道来了:采取不同策略,就可以使缪贤在同一问题得到不同结果,从而转危为安。便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回头吩咐缪贤:“马上宣他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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