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陵君有一种业余嗜好就是断案,他认为从事这项活动有助于提高调查了解、分析判断的能力,当然也有“究真凶、洗冤枉”的作用。所以他虽不是司法人员,却要求各地方长官把曲折难定的案件都要向他呈报。
    在现代,这种行为属于“不合法”,但那时他是“王弟”,只得遵命。
    新乡县王敬轮值戌边,家里养着六头母牛没人照顾,就送到舅舅李进处,过了三年,已繁殖到三十多头,王敬回来时,李进却说牛死了四头,只把剩下的两头老牛归还。王敬不信:“牛的繁殖规律是三年一变五,该有三十多头了,怎么我的六头牛却只剩了两头?”就到县里去告。但只凭“规律”没有证据,县官也无法判定,王敬失去资本,生活困难,告个不休,竟成棘手之案。
    由于门客们有冯谖管理,信陵君的时间充裕多了,看过这个案卷就去找辛环:“走,咱哥俩看看去。”
    以他俩的马力,跑到新乡县也只到巳时,为了不打扰县令,两个人先找一个小饭店,买些包子馒头提前用午饭。这里是交通要道,往来人多,免不了就得一张桌上坐四、五个人,信陵君的桌上就又坐进一位老者。
    信陵君看老者的举止神态和穿戴衣服,是个朴实的农民,就向老头打听:“这三年五头牛的说法可靠吗?”
    老头笑笑:“这是‘算’出来的,当然有道理。你看,第一年,大牛生一条小牛;第二年,又生一条小牛;第三年,大牛和长大的小牛各生一头,合计不就是五头?可是头一条小牛必须是母的,中途还不能夭折,所以理论上的计算与实际情况不一定相符。”
    老头说的很有道理,信陵君心里有了基本底码,来到县里把自己的计划告诉县令,县令立刻派人把李进带来质问他:“昨天县里抓住两个盗牛贼招供说:偷了一群牛都交给你了,你把牛藏到哪儿了?快说,要不也按贼处置!”
    李进哭天喊地大叫冤枉:“我是在大林子里藏了三十多头牛,可那是我外甥寄存的六头牛繁殖的啊!我是个出名的老实人哪敢通贼?”
    县令就把藏在堂后的王敬叫出来问:“你确实在李进那儿存了六头牛吗?”王敬应承,李进高兴的喊:“青天大老爷!我没瞎说吧?”
    县令笑了:“既然你说了实话,那就把牛还给王敬吧。”李进这才想起,以前自己是说了假话,只得把牛全部还给王敬,但县令按信陵君的吩咐判给李进五牛:他替你养了五年也挺辛苦,可每年给他一头,二人皆大喜而去。
    回去的路上辛环评论:“你这一手还真让人出口气!但这个可恶老头那么贪,应该受罚才对,为什么你倒给他牛?”
    信陵君叹口气:“老头的贪是因为穷,给他几头牛有了资本,过几年生活过得去了,也就不会干坏事了,能成全一个人,就不要把他逼到绝路上去。”
    哥两个正说笑着赶路,忽见旅店门前的柱子上绑着一个人,被店小二和围观的人殴打唾骂,心中不忍,就喝令众人住手,问那被绑的:“他们为什么打你?”
    那人叹口气道:“在下泰兴唐雎,也曾习文练武,只因出来游学病在店里,还不起食、宿钱所以被人绑在门前殴打凌辱,以为无钱却还要住店者戒!”这唐雎二十多岁,生得白白净净、眉清目秀,虽是被辱,仍一脸傲气,目光冷峻,并不以为耻。
    辛环大怒:“不就是欠你几个钱吗?便如此待他?放开他,欠的钱我们还!”
    唐雎活动活动被绑麻了的手脚,只向信陵君和辛环一揖:“多谢二位萍水相逢就慷慨解囊,后会有期。”转身就走,似乎并不太感激。
    信陵君却叫了一声:“请留步。”
    唐雎又转过身来:“先生的‘好事’已经做完,还有什么吩咐吗?”
    信陵君笑笑:“我看先生的病还没全好,就此而去生活还是没有保障,所以想请您到我那儿住一段时间,等身体完全康复再走。”
    唐雎看看自己身上,点头道:“可也是,我这个样子不等到家就要冻、饿而死,还是您想得周到,那就打扰啦。”
    于是信陵君把自己的马让给唐雎,三人一同回府,把唐雎安置在单间客房,洗澡换衣服,请医熬药给他治病,有时间了,自己也过来看望,转眼半月过去,唐雎的身体已经完好,却只给信陵君留下一信便不辞而别。
    信陵君闻讯大惊,急忙亲自追到城外才把他拦住:“无忌才德虽不出众,却敢说都是以诚心待朋友,当先生处于困厄中、为小人所欺时,无忌伸手相援,不敢以之为功德,却也算是对得起朋友吧?您为什么不辞而别,让无忌蒙受‘待客不敬’的耻辱呢?”
    唐雎摇摇头:“您的姿态太高了,我还不配做您的朋友。您知道‘士为知己者死’吧?唐雎因贫而受辱于一群匹夫之手时,既不以为耻,也不以为恨,因为在那些人的眼里,我的价值还不如一条狗!公子把我拯救出来,是不是也出于对一条狗的怜悯?”
    信陵君一皱眉:“先生这玩笑开得过分了!无忌知道先生乃搁浅水之龙,助先生脱泥涂,是我的责任,绝无轻视之意。”
    唐雎还是摇头:“既然您不把我当做一般贱民看,就该是我的知己了,但我进府这么长时间,我感到您的态度仍如对待那些乞饱口腹的食客,收留我也只当是施恩于穷人的善举,让我怎能把您当做朋友、知己?老实说,对那些庸奴的羞辱还可以忍受,因为他们是一群只认钱的愚人;而您是‘招贤纳士’的信陵君,应该有识别人才的眼力,您不能给我以足够的重视,我就只得离开贵府、继续漂泊,去寻找真正的知音!”
    信陵君听了,满面羞惭地一躬到底:“无忌的内心中,确实还保留着庸夫的世俗观念,常常不自觉地流露出来,使我成为有眼无珠的盲人,得到先生的教诲才茅塞顿开、见到光明,请先生不要抛弃我,使无忌能在您的帮助下,多懂一些做人的道理。”
    公子的诚挚态度使唐雎很受感动,也深深拜下:“公子施恩于我,我却责怪公子不够尊重,公子不但不恼怒,反向我赔礼道歉,可见公子待人之谦逊,品格之高尚。唐雎一狂傲鄙夫耳,一孔之见便用以唐突公子,还望恕罪!”
    信陵君摆摆手:“先生责备的对!从心里说,我确实想过既帮先生脱出困境,又尽力招待先生必定会来道谢,然后我再大大方方地一挥手‘小事一段不必言谢’,捞足了面子多够意思?哪里懂得这并非真正的待士之道?无忌才是个鄙陋之人呢!”
    听了公子的心里话,唐雎不禁热泪盈眶:“公子以赤诚待人,唐雎虽肝脑涂地难报万一也!愿追随左右,终身不渝!”
    从此,唐雎也成为信陵府中的核心人物。
    连遭丧败,人才外流,使魏已衰落成二、三等的弱国。前几年借着孟尝君的威信虽然一度回升,但孟尝君死后,魏在各国心目中的地位就开始下滑。虽然信陵君的声望渐高,但在魏安釐王的心目中,他还只是个“大孩子”,只不过是“人缘好”而已,真到事儿上不管用,而且魏齐已猜出“劫法场”是信陵所为,再加上信陵君力主由孟尝君代他为相,仇上加恨便经常在魏王耳边说信陵的坏话:什么“招降纳叛”啦、“无法无天、恣意而为”啦、“会把全社会带坏”啦等等,使魏王对弟弟也渐生不满,帮不上还净添乱!
    做为弱国,既然“合纵”提供不了保障,就得转向“连横”,只要不挨打,哪怕向人家溜须拍马装孙子也在所不惜。逢年过节、大事小情,娘生日、孩子满月,有点儿理由就派使者带着厚礼去咸阳,不是朝拜,就是贺、吊。
    信陵君对哥哥向秦奴颜婢膝的行为很不满,曾多次劝谏,却总是受到训斥:“耍小孩子脾气!你懂什么?”
    细想起来,也不能全怪安釐王,打不过人家嘛,光凭激情不能救国,重要的是提高实力!
    在朋友们的帮助下,信陵君已由一个易冲动的热血青年,走向日臻成熟的政治家。他和门客们认识到,在当前形势下,要想使魏的国力在短时期就能达到与秦相抗衡的程度是不现实的,只有合各国之力才能制止秦对各国的威胁,那就得重新竖起“合纵”的大旗。
    但同安釐王一提“合纵”他就嗤之以鼻:“别再抖落苏秦的那块臭包脚布啦!费那么大劲儿陈兵函谷关还不是让人家秦军一露面就吓成鸟兽散了?扯蛋!往后少给我扯这个蛋!传出去还会惹是非!”
    通过分析研究,他们找出“合纵”失败的原因在于苏秦与各国君都私心太重,从一开始就是互相利用,而没建立在真诚团结的基础上。一纸盟书只是宣言,各国之间的外交关系又是互不信任,信陵君便寄希望于先建立私人感情。他支持燕昭王、援救楚考烈王,虽说是出于侠义心肠,如果说有目的,就是为日后的“合纵”奠定基础。此外,赵平原君是他姐夫,跟韩大将暴鸢的关系也不错。
    但在讨伐齐湣王时,魏也参加过“联军”。现在通过田单等人的奋斗,利用乐毅与新燕王的矛盾,行反间计、摆“火牛阵”终于驱出燕军、恢复齐国,拥立太子章为齐襄王。齐现在可说与六国都是“仇人”,要想让他再加盟“合纵”怕是很难。
    但齐国现在的执政田单跟鲁仲连是密友,鲁仲连一定有办法说服他,可惜鲁仲连目前不知又“飘”到何方,好在此事也不急。
    议到这里,信陵君叹口气:“大王派须贾到齐去谈判,也是想恢复友好关系,不知谈得怎样?”“须贾去谈?”唐雎一笑……
    忽然门外踉踉仓仓奔进一人,跪到信陵君面前就放声大哭,摇着信陵君的脚喊:“公子!公子!快救我大哥!再晚就让他们打、打碎啦!”
    信陵君赶快把他扶起来:“郑安平你别急,说说是怎么回事?”
    听完郑安平的哭诉,信陵君蹭地跳起,连衣服都顾不得就往外跑:“我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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