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值夏末秋初,本就阴多晴少,又一连降了几场大雨,河水暴涨,智瑶大喜:“天助我也!”下令掘开面朝晋阳的堤坝,刹那间雷声隆隆、白浪滔滔,奔腾咆哮着扑向晋阳,很快,只差几层砖就要进城,城上立刻又喊又叫。
    智瑶又出营巡视,魏桓子驾车,韩康子参乘陪同。此刻的心情自与前迥异,智瑶指着乱喊一片的晋阳城头哈哈狂笑:“你们看到了吧?水也能亡人之国呀!用不了几天,无恤小儿就该喂鱼虾啦!”然后咬着牙从喉咙深处低吼:“这就是跟我作对的下场!”
    回营后,郗疵告诉智瑶:“主公不该对韩、魏说‘水能亡人国’这类话刺激他们,听了之后,我看桓子以肘触康子,康子则轻踢了魏桓一下。”
    智瑶不以为然:“那是什么意思?我说的是亡赵之国嘛。”
    “汾水可灌晋阳,浯水就可灌安邑,绛水则可灌平阳,前车之鉴他们怎能不在意?我看二人有恐惧感。”
    智瑶狞笑:“我就是要吓得这俩小子胆战心惊尿裤子,才老老实实跟我走!”
    郗疵轻轻一摇头:“用兵之际,必需齐心合力才能取胜,如果互相猜忌,就怕会节外生枝。原定灭赵后三分其地,现在破城指日可待,他们二人不仅没有胜利喜悦之情,反而面现忧虑之色,表明他们与您并非同心同德,如生异变,可就危险啦!”
    智瑶一撇嘴:“他们敢吗?”
    第二天,三人例会,智瑶问:“你们估计晋阳还能支持几天?”
    山下,晋阳城已灌进水,里外都是一片汪洋,韩康子不禁叹口气:“最多也超不过十天。”
    魏桓子抬头望望阴云低垂的天空,没吱声。
    智瑶也望望天,一笑:“再来一场大雨,就可以发起总攻,简直就是入无人之境嘛!胜利在望,我看二位并不高兴啊,莫非在偷偷哀怜你们的无恤兄弟?对我怀有二心吧?”
    韩康子忙陪笑脸:“您多心啦,今日之祸,是赵无恤咎由自取,我们可怜他做什么!”
    “可有人说你们昨天看到水灌晋阳,不喜反忧,这种态度可不正常啊!”
    魏桓子急了:“您可别信!这肯定是有人说我们的坏话!哼!无非是索贿不成而已,您若信了小人言而对我们生疑,可会影响战事啊!也许是赵无恤派来奸细挑拨离间呢。”他比较内向,这一番话说得还真不少。
    韩康子则一笑:“眼看分赵氏之田只在朝夕之间,我们怎能放弃到手的馍馍不吃,对您生二心?谁不懂得这可要冒灭族之险啊!我们没那么傻,说这话的肯定是在陷害我们。”
    智瑶当然知道郗疵不会勒索他们,更不是赵无恤派来的奸细,但也没必要向他俩解释,便哈哈大笑:“只要你们能分清利、害,就是学得聪明啦!”
    晚上,郗疵问智瑶:“您把我对韩、魏的怀疑向他们挑明啦?”
    智瑶一愣:“你又没在场咋知道的?”
    “下午我从新渠巡查回来,正碰上他们走,这二人一见我就慌里慌张地似乎惟恐避之不及,显然是知道我已料中他们的心事,才畏惧我。主公,对这种人不可轻视大意啊!”
    智瑶一脸瞧不起:“就这俩草包?”
    豫让也劝:“郗先生之言有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们有安全之策,可保二人心不变。”
    智瑶与豫让名为君臣,情同父子,所以对他的意见比较重视:“你讲。”
    “这俩家伙确是草包,没什么真主意,然而韩的谋士赵葭、魏的段规,鬼点子都不少,韩、魏对他们言听计从为其左右,军政大事基本由他们决定。如果我们许诺灭赵后每人封给他们万户,为利所趋,他俩必要全心全意的为灭赵尽力,实际上也就把韩、魏两家牢牢控制在咱们的掌握之中。”
    可惜,吝啬却使智瑶不肯听从:“晋阳旦夕即下,他们是否卖力已无所谓,三分之后再拿俩万户,我还能剩多少?岂不是白替他们忙活啦?放心吧,哪个也蹦不出我的手心去!”
    大水一进城,晋阳军民可就惨了:食物、烧柴被水浸泡,时间一长就腐烂变质,吃饭成了大问题。最困难的还是安身之处,人不能总生活在水中,赵襄子的房屋高大,他们可以在房顶上睡觉办公,一般民居多在水位以下,没被淹死的只得另觅高处休息,有的干脆就在树杈上安家,重归“有巢氏”时代。大部分人则涌上城头,水的威胁暂时避开,但以当时的筑墙技术和材料,浸泡时间长了,任你修得再高再厚也要坍倒。其他困难还很多,无暇细数,仅这一点就是致命的,不怪智瑶的自信心那么强,出的这个损招真让赵襄子陷入绝境!
    焦急万分的赵襄子只得把某士们请来商议对策。
    想让大水“撤退”只有拔开对面大堤,但水会灌入联军的营中,智瑶绝不会同意,而且还派人严加看管,既防止人为破坏,也要堵塞“自然漏洞”以确保大堤安全。大水包围中既不能出城拼命,也无法弃城逃命,真真正正的让人束手无术!还真有自作聪明的出了几个馊主意,根本行不通,真正聪明的根本没吱声,以免信口开河被人讥笑,并非明哲保身,而是肚里没货。
    呆坐了半天,没有任何结果,赵襄子闷闷地望着天上的阴云,一声长叹:“等死吧!”这确是他们唯一的下场。
    被置于死地的人求生的欲望更强烈,有一份希望就有一份胆怯,完全绝望时就敢铤而走险。张孟谈咬了牙:“我去说服韩、魏两家跟咱们联手,对智瑶反戈一击,除此再无出路!”
    赵襄子还是紧皱双眉:“晋阳城破只在旦夕,眼看就能分红利了,他们怎能放弃即将到手的好处,反倒跟咱们垂危之人联手去反对强大的智氏?你此行恐怕没有效果,只有危险,非常危险!”
    张孟谈也叹气:“到了这个地步,咱们总不能坐以待毙,不是鱼死便是网破,来个最后一搏,死了也不委屈,再危险也无非是我先走一步而已!而且两家听命于智氏是被迫,并非主动自愿,虽有分赵之利,利后也隐着弊,既然他们之间存在矛盾,就能给咱们以可乘之机!”
    赵襄子点点头,摘下佩在腰间的短剑:“这是祖宗随晋文公流亡时用的,锋利无比,既不能保护你,就带上它吧,多加小心。”说着,眼圈儿红了。
    张孟谈刚走,就有人怀疑:“这小子别是投降逃命去了吧?”赵襄子怒视那人呵斥道:“闭上臭嘴!天下有卖友求生的张孟谈吗?我倒希望他能借此逃命呢!”
    张孟谈并非莽撞的冒险,他与赵葭的关系最好,肯定能帮自己的忙;而段规曾受到过智瑶的侮辱,对智瑶怀恨在心,也就有拉为盟友的可能。为了争取时间,他决定先去见段规,与豫让的观点一致,他也认为只要把这二位谋士搞定,说服韩、魏便是水到渠成,没有这些条件,他不敢轻入虎穴,也很难有成功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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