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柳依依几弄小巧,玄鱼寻春拔头筹(九)
    好半晌,花羡鱼才能流畅道:“你疯了不成?你可知那是什么地方,这一去便永生永生不能与家人团聚了。”
    花玄鱼慢慢垂下头来,“倘若我今生不曾到过这鼎盛繁华之都,风流富贵之乡,我也就死了这条心了。什么‘小家女不如大家婢’,你看她们这些朱门千金,绣户之女都不过如此。什么进退有度,今日若不是为了锋芒尽露,我又何曾不识好歹过了。且母亲每每为我的亲事百般周全,受尽多少冷眼,我何尝是不知道的。如此种种,我为何就不能自己挣出一个前程来?”
    看着姐姐这般斩钉截铁,花羡鱼惊诧遂渐渐退去,左右权衡起花玄鱼的话来。
    花羡鱼知道她这个姐姐,看似最默无所争,无所作为,其实不过是姐姐的谦让,和处处容忍。
    若不是她花羡鱼经历过前世,占尽先机,花羡鱼自认是不如花玄鱼的。
    “可是姐姐,你可曾想清楚了,将军府都尚且如此是非不断,更遑论那个极是尊荣之地了。”花羡鱼忧心道。
    花玄鱼笑道:“你傻了不成?在前头争宠斗艳的又不是我,我不过是服侍人的。若是县主有朝一日能得宠,我只会越发无虞,就算县主不能如愿以偿,谁又敢拿她如何了去?县主到底是去为质子的,就怕是皇上都要将她小心对待。你想,在她前头到底是刚没了个王府公子的,她再出事,朝廷下上都怕激怒了王府的。”
    花羡鱼知道姐姐说的是道理,只是到底从此再不能相见了的,多少不舍的。
    花玄鱼见妹妹默不言语,转念一想便明白她的顾虑了,伸手握住花羡鱼的手道:“我此番去定会尽心服侍县主,让县主视我为心腹,我有了前程,家里也就能好些了,勿用再因寄人篱下而看人脸色了。”
    花玄鱼这话真是歪打正着了,说中了花羡鱼的心事。
    记得前世这位县主最终还是位列后宫,若是姐姐能追随县主左右,家中若再有难,的确能就能求县主从旁周全了。
    “就是不知这位县主到底是不是好相与的。”不论花羡鱼的前世还是今生,都不曾见过这位县主。
    说来今日这位县主是应该略露金面的,只是北上日子在即,多少规矩要学的,故而未到。
    花玄鱼笑道:“看太妃与王妃,便可知这位县主定也不差,至少非愚笨之人。”
    花羡鱼道:“罢,罢,罢了,事到如今就是让你再随分从时也不可能了,太妃和王妃早留心你了。既然你一心要朝那条路上走去,我劝你还要小心一些人。此番王府给县主选陪侍,到底不会在韩涵她们这样人家的姑娘中选,以她们的出身就说不过去了,不过是想借她们这些人考验考验入选之人罢了。可知一会子会因她们生出多少刁难你的事儿来,你眼下便要小心了。所以王府要选人自然就要从我们这样人家的姑娘中选,这里头以珍娘为首,她会是你最大的敌手。”
    “我省得。”花玄鱼蛾眉微颦,郑重道。
    说话间,从水音轩里走出一位衣饰不俗的丫鬟来。
    见到花羡鱼和花玄鱼,丫鬟上前蹲福,“原来两位姑娘在此,如今留香阁中王爷提议较射,说是方能让不擅诗词风雅的公子,一展武艺才公平。太妃也说,我们女孩儿家的自然不能同作诗赋词一般,也上场去同他们男子一争高下了,但若是姑娘们若是猜中他们中谁得魁,也有赏。”
    花羡鱼和花玄鱼一看这位丫鬟,便知定是主子跟前得用的大丫头,自然不敢受她的礼,侧过身去又答了礼,道:“我们姊妹见园中景致甚好,一时竟忘了回去。有劳这位姐姐出来找了。”
    她们姊妹在今日这些姑娘当中,算不得什么,此时却让这么一个体面的大丫头出来找她们,花玄鱼知道妹妹真是说中了,她真是入了太妃和王妃的眼了,此时想再打退堂鼓也是不能够了。
    三人一面笑谈,一面往水音轩去了。
    这会子水音轩四周镂空雕花的槅子已卸下,落下了珠帘绣幕,隔着一池碧水,在离留香阁一箭之地外便是开阔处,内立着几个鹄子,还有不少兵器,可见这是素日里府中男主子骑马较射的习武场了。
    此时只见一位身负金盔金甲的将帅领着一队亦是身着甲胄的将士,往习武场去。
    韩束在其中那是理所当然的,让花羡鱼最是没想到的是,傅泽明竟然也在当中。
    “傅公子他擅长骑射?”花玄鱼问道。
    花羡鱼也是才知道,十分惊喜道:“我也是头一回见。”
    那金盔金甲的将帅自然就是裕郡王了。
    郡王令众人先熟悉下场地,后再比试。
    花羡鱼回头看柳依依一眼,见她果然聚精会神在计算什么。花羡鱼知道她一会子打算做什么,自然也不甘落后,将每个人的箭法高低记了个详细。
    其实骑马较射的规则不算繁复,只因场有限所以每场只能定三人为一组。
    三个果子就悬于场地正中,用红绿蓝三色布料包裹,比试者先选颜色,定下后其余两色便为敌方,那个颜色的果子留到最后,便是谁胜。
    首轮比试抓阄,分别有臬台家的公子,就是魏芸的哥哥——魏琦;府尹长子张德光,最后一人正是傅泽明。
    太妃道:“就这么看着到底单调乏味了,不若我就来作这局主立个罚约,我们中若有说中的,也好有利物彩头了。”
    众人皆道好。
    王府下人将三张桌案摆设在当中,也是分别是按红绿蓝三色布置。
    魏芸从头上摘下一支步摇道:“我自然是要选我哥哥的。”说着将步摇放中间绿色桌案处。
    其余人也开始纷纷选择。
    花羡鱼也不急,待看到柳依依往韩涵身边去了,这才走到桌案前脱下手上一个实打实的金镯子,放属于傅泽明的红色桌案上。
    太妃见了笑道:“这镯子分量可不轻,可见她不是十拿九稳也不敢下的。”
    韩太夫人也笑道:“她那里知道这里头的深浅,不过是三人中她只认得傅公子罢了。”
    花羡鱼听了过来道:“才不是呢。选傅哥哥我可是有道理的。”
    韩太夫人不信,道:“哦?你还能有什么道理?”
    花羡鱼道:“姨祖母可真是小瞧人了。方才我和姐姐都是认真算计过了的。这魏公子是这三人中箭法最好的,十箭能中八箭。张公子次些,但十箭也能有六箭。最后是傅哥哥,十箭就只有四箭了。”
    太妃道:“那就越发应该是魏公子会赢才对,你怎么还压傅公子?”
    花羡鱼摇头道:“我姐姐说,越是这样越发不能压魏公子。只因张公子和傅哥哥都知道魏公子的箭法最好,只有一举先将魏公子射落,他们两人才能有胜算。”
    王妃笑问道:“你们怎么知道张公子定会先和傅公子一并对付魏公子的?说不准张公子头一个要对付的就是傅公子呢?”
    花羡鱼道:“这是显而易见的,只要魏公子先出局了,就只剩下张公子和傅哥哥比试。张公子的箭法虽不如魏公子,但比傅哥哥好多了,可说是胜券在握了,何乐而不为的。所以这般一来,箭法最好的魏公子只有不足三成的胜算。当然就不能选魏公子了。”
    太妃道:“嗯,有道理。按你这般说,应该选张公子才是。”
    花羡鱼又摇头,“我姐姐说,张公子和傅哥哥把魏公子当做威胁,魏公子自然会把箭法稍次些的张公子当首要威胁,所以头一个要对付定是张公子,所以在魏公子未出局之前,张公子的胜算最多只有两成。”
    “可这样也不能说傅公子就会赢了吧。”太妃道。
    花羡鱼却点头了,“因为傅哥哥箭法差,自然没人会把他放眼里,他的果子才是最安全的,所以他胜算才最大。”
    花羡鱼说得似是而非的,也是太妃等人头一回听说,自然不当真。
    而在韩涵那里,柳依依也是这般给韩涵分析的,最后她还告诉韩涵,“这就是博弈论。所谓的博弈论就是研究竞争的规律,再分析参与者所能做出的上上之选,从而得出结果来。”
    花羡鱼在太妃等人面前的这番话,自然也是前世从柳依依这里学来的。
    可惜韩涵没耐心去听柳依依这套现代理论,且又有方才的旧恨在前,自然不会理会柳依依的示好,执意压了魏琦了。
    比试开始,魏公子的绿色果子和张公子的蓝色公子几乎是同时被射落,且正是出自对方之手。
    傅泽明第一箭虽然射偏了,但红果子到底剩下的,胜出的自然是傅泽明了。
    这结果莫说水音轩内,就是习武场上众人都觉意外的。
    太妃和王妃等人都愕然得半天才回过神来。
    王妃喃喃道:“还真是傅公子胜了。”
    太妃忙收敛神色道:“那接下来的一场,你去问你姐姐,又会是谁胜?”
    花羡鱼颠颠就跑到花玄鱼处,两人交头接耳了一番,花羡鱼跑回来道:“姐姐说,这一场也不敢有十分把握,但这回宁公子的胜算会大些。”
    这宁公子正是宁氏的兄弟——宁化。
    太妃和王妃齐声问道:“为何?”
    花羡鱼道:“因为宁公子是他们三人中箭法最好的,然后是刘公子的箭法次些,但也与宁公子相差不大,王公子则压尾。而有了先前魏公子和张公子的鹤蚌相争,傅哥哥渔翁得利在前的例子,宁公子和刘公子自然不会再让王公子最后得利了。所以王公子会是最先出局的,然后剩下宁公子与刘公子对决,当然要按箭法的高低,选宁公子了。”
    第二轮比试的结果,果然就是宁化险胜。
    ☆、第十二回柳依依几弄小巧,玄鱼寻春拔头筹(十)
    宁化险胜,韩涵却怒火冲冲向柳依依而来,质问道:“你方才不是说什么箭法最弱者胜算最大,为何如今又是箭术最好者得胜了?”
    原来在经傅泽明获胜一轮后,韩涵面上虽仍不给柳依依好脸,但再见柳依依说准了一轮比试结果后,心中对柳依已暗服。
    第二回时,韩涵便选了王公子。
    韩涵心想若赢了这回再同柳依依说话也不迟,没想王公子于这轮却是首个出局。
    这一下,韩涵把脸面都气黄了,直来质问柳依依。
    柳依依见韩涵愚蠢得这般不可扶持,原来多少对韩涵的忍气吞声,伏低做小,都一气抛之脑后,“两败俱伤,第三人得利的例子就在眼前,他们后来之人若还不知学乖,是何等的愚不可及。”
    说罢,柳依依也不打算再侍候这位大小姐了,甩袖便要离去,欲再想别的法子解救自己的危机。
    见柳依依拂袖而去,韩涵跌脚骂道:“你还有理了。你当是什么东西,今日家去后,有你好受的。”
    闻言,柳依依倏然止步,回头近前来冷声对韩涵道:“比之我,韩姑娘是否应该先为自己与人私定终身之事而忧心?”
    韩涵猛然后退一步,“你……你这是在要挟我不成?”
    柳依依冷笑道:“不敢当,不过是礼尚往来。今日家去后,我若没事便罢,若我得了好受的,那你便怪不得我玉石俱焚了。”
    韩涵是又气又恼又怕的,“那时你越发不能得好了。”
    柳依依抿抿嘴,道:“就像韩姑娘说的,我算是个什么东西,韩姑娘便不同了,可是堂堂将军府的掌上明珠,有你陪着我受世人指摘,也值了。”
    一时,韩涵气得一头一面紫涨,那里还说得出话来。
    柳依依原不想这般便出这杀手锏,只是一想既然把韩涵给得罪了,不如就干脆以此胁迫韩涵助她逃过韩太夫人这一劫再论。
    而花羡鱼和花玄鱼在后来的比试中,因赢得多而赔的少,当韩束最终夺魁之时,姊妹两人已是满载而归。
    多少人见状心内老早就不服了,再见太妃和王妃对她们姊妹越发亲近,可知这些人心底是如何的不受用。
    这些人当中以韩芳最是嫉羡不已,当下便和素日里交好的人说起花羡鱼姊妹的是非来,“别看她们现下这般得意,想当初他们家投我们家来的时候,也就两串珊瑚手钏拿得出手了。如今还受我们家衣食住行的供给,不然她们今日还都没体面衣裳出这趟门来的。”
    心里含酸的,自然喜欢听韩芳说花羡鱼姊妹的不好,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如此,也有心里清楚的,“既然都是你们家供他们家的用度,为何她们有时下北都最新样式的春罗衫,而你们家的姑娘却一个都没有?”
    当下韩芳便无可答言了。
    “他们这些南蛮子最是不讲道理的,想来一定是没见过这样好的料子,就非要拿了去给她们自己裁了衣裳。将军府是什么教养出身的人,如何能同她们一般见识的,自然只能先让着她们了。”说话的是学政安大人的千金安茹蓉。
    安茹蓉其实也算不得和韩芳多要好,只是她为人最是偏执刁蛮,又最是瞧不惯出身不如她的,每每极是贬谤,十分招人嫌。
    今日见花羡鱼姊妹风头正盛,令她安茹蓉没半分出头露脸的机会,可想而知她如何还能容忍花羡鱼和花玄鱼的。再一听韩芳这般的语调,自然就一拍即合了。
    韩芳见有人替她圆说,喜不自禁,道:“唉,她们到底是客,这有什么好争的。”
    “也亏得你们家还能容得下她们的,若是我,早将他们从那里来,打发回那里去了。”安茹蓉十分怒其不争道。
    韩芳道:“这越发使不得了,到底亲戚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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