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女儿,今儿宁氏是打定主意豁出去了的,那能就这么家去了的。
    就听宁氏冷笑道:“好你个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的,面上在这受教,私底下就调兵遣将请援兵去了。如此用兵如神,真让我们这些将门之女,都羞愧难当了。”
    柳依依生生把嘴唇给咬出一丝血色来,让柳夫人会在这节骨眼上来,怕是除了韩芳,就再没第二人会弄这鬼了。
    但如今不论说是谁在背后捣鬼,宁氏都不能信她柳依依的,所以柳依依扶好发髻妆面后,道:“是嫂子多虑了,近来姑母都这时辰来看我的。”
    宁氏扬声道:“太太来了也好,今儿我就要一句公道话了。”
    老白家的急得直飙汗,嘴里直发苦的,暗道:“哎哟,二太太平日里的对柳姑娘是个什么腔调,奶奶又不是不知道的,还承望二太太能给柳姑娘不好的?绝不能的。”
    少时,柳夫人就进来了。
    柳夫人就见宁氏大张着气势,而柳依依则一旁低头见礼,一眼便可知高低胜负了。
    “修哥儿媳妇你这是要做什么?”柳夫人道。
    柳依依也是见识过柳夫人对她的偏袒,唯恐柳夫人又说出有失稳妥的话,那她这半日的委屈就白受。
    于是柳依依抢先道:“姑母别多心,嫂子不过是来问我一声,可曾给过诗姐儿什么吃,现下诗姐儿又咳嗽得厉害了。我这才知道原来,诗姐儿吃不得糖。”
    柳夫人很是心疼柳依依这般委曲求全的,一时便愈发不悦于宁氏的不依不饶,道:“你呀,就是性子太好了,经不住别人的话。也是,就诗姐儿那可怜劲儿,小嘴又甜的,就是我都硬不下心肠来的,更不用说你了。”
    说罢,柳夫人回头又对宁氏道:“依我说就罢了,依依她也不是成心的。这糖吃了也就吃了,这么一点又有什么相干的,又不是砒霜。”
    闻言,先不说宁氏,就柳依依都要疑柳夫人是否是来添乱的了。
    而宁氏听了这话,一口气生生憋在喉咙眼上,上不下又下不去,好半天才缓过来,道:“太太这话,我就不明白了。诗姐儿她才多一点大,正是不知事儿的时候,今儿瞧见糖,柳妹妹性好经不住诗姐儿的央告,就给了她,明儿要是诗姐儿瞧见砒霜,也要吃,柳妹妹是不是也要给的。”
    “你这……”柳夫人想说宁氏强词夺理。
    柳依依知道宁氏这是气糊涂了,又唯恐柳夫人又说出火上浇油的话来,又先一步道:“常言‘可怜天下父母心’,我知道嫂子是爱女心切,这些不过是气话,当不得真。”
    柳夫人见柳依依要息事宁人,也就随柳依依的意思了,“也罢,你还是赶紧家去看着诗姐儿才是要紧。”
    眼看是公道没有,还得了不是,宁氏眼泪都快下来,转身就走。
    说来不知怎么就那么巧,宁氏冲出去险些就和顶头遇的花羡鱼姊妹还有韩涵,撞了个正着。
    柳依依知道此番怕是难和宁氏修好,但宁氏一走她还是要松一口气的,可这口气没下到一半,又来个花羡鱼,柳依依是比先前还要严阵以待的。
    “大嫂子这是怎么了?”韩涵被宁氏冲了个趔趄。
    宁氏也不答应韩涵的话,只径直去的。
    “还能又怎么了的。”柳夫人很是烦心道,“一个两个都是不省心的。可见是必得我闭眼蹬腿了,才能安生了。”
    柳依依是实在不知道花羡鱼又要打什么主意,见花羡鱼上前,便先道:“都怪我不好,让姑母伤心了。想来姑母也乏了,还容我先送姑母回房歇息,再来作陪。”
    柳夫人的确也是觉着是劳神了,便道:“也好。”
    花羡鱼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好再留的。我们来也不过是为了一句话,眼下说了也没什么不妥的。同泰寺的智云主持出关了。”
    柳依依不知同泰寺,更不知这智云主持到底是何方神圣,所以听花羡鱼这话未觉不妥。
    不想柳夫人听了不但止住了脚步,还精神却为之一振,“果然?”
    韩涵道:“果然。所以羡妹妹才邀我们一道来告诉婶子。智云大师非同常人,若能得大师给柳姐姐做一场法事,日后定能平平安安,再无凶险了。”
    柳依依的身子就是一僵。
    花羡鱼又道:“说一句不怕柳姐姐恼的话。如今姐姐和嫂子正势同水火,现下嫂子是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姐姐真不如借此机会到寺里去避一避,又能请来智云大师为姐姐祈福做法。待到姐姐再回来,那时嫂子再大的气性也没了,就什么话都好说了。”
    这话说得柳依依不好答言的。
    此时,又听柳夫人道:“没错就是这话。能得智云大师这样的得道高僧为依依驱邪祈福,再好不过了。”可见这事儿就越发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柳依依一时嘴唇紧抿,牙关紧咬,暗道:“果然是我太大意了,小瞧了这些作古的人,让花羡鱼看出端倪来,疑我是什么邪祟鬼怪。而花羡鱼当日的暗中挑唆宁氏,就为了今日。这一手接一手,步步紧逼的,半分喘口气的机会都不留给我,是真要置我于死地不成?”
    ☆、第十二回柳依依几弄小巧,玄鱼寻春拔头筹(三)
    “不可以,我绝不能这样就束手待毙了。”柳依依心中暗暗忖度道。
    待花羡鱼等人一走,柳依依便唤来画绢问道:“智云大师到底是何许人?”
    画绢那里知道这么许多详细的,只是人云亦云地告诉了柳依依,“智云大师正是同泰寺方丈,先皇金口玉言的菩提禅师,今上授僧录司善世,兼本省僧纲司都纲。传闻大师能开示三生因果轮回,可普令众生往生净土。只是大师他修的是枯禅,多时闭关参禅悟道,最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有道高僧。如今却让姑娘给碰上了,真真是天大的好事。”
    柳依依听了却觉越发不容乐观了,她虽还有些半信半疑的这智云的能耐,可到底她自己的来由便是神乎其神,最后还是觉得宁可信其有的为好。
    只是要怎么样才跳得出花羡鱼这一环套一环所设下的圈套,柳依依心中也没数。
    最可恨的是,这花羡鱼设下的每一步都看似同她这幕后之手不相干的,就是柳依依想要揭穿也枉然。
    “不成,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她这样了,却还能一身干净地来去自如,我倒是要万劫不复。定要拖她下水,我方还能有几分胜算。”柳依依心中暗道。
    随后柳依依又详问了将军府中各家各院的关系,和行事规矩等等。
    柳依依细细忖度归拢各处信息,权衡利弊,到底也不负她一夜苦思,想出一法来。
    次日,柳依依虽满面的憔悴,却执意要同柳夫人去给韩太夫人请安。
    柳依依满心期许,可到了福康堂也只是秦夫人和韩涵,不见花家人。
    韩太夫人看了一眼四处张望的柳依依,对柳夫人道:“看气色,柳丫头怕是还未大好。我这能有什么事儿的,不过是应景点个卯就过去了的,你还偏把她给带了来。如今瞧着是入春了,可倒春寒却是不能小看的。她这么一来一往的,要是受了寒气,病又要反复了。”
    柳夫人也回头看了眼柳依依,笑道:“可不是,家时我也这么劝她。可这孩子最是至仁至孝的,说是已好些日子不曾来给老太太请安了,心中到底挂念。再者老太太赏了人参,还得亲来磕头才是礼数。”
    罢了,柳依依上前就跪下磕头。
    韩太夫人抬手虚扶一把,道:“好了,你起身吧。经此一事,日后放开心胸些才是要紧的。想当年我可比你难多了,也不敢有半分短见的。熬着熬着便过去了。如今再回头去看,也不觉是什么难事了。”
    柳依依乖巧地回道:“老太太教训得是。”毕,画绢上前将柳依依扶起,在柳夫人身后柳依依告了座,坐了这才又问道:“今儿怎么不见两位花姑娘?”
    韩涵道:“姨祖母到底上了年纪,如今时气也不算好,所以不会这早晚来。”
    说起这个老姊妹,韩太夫人就安乐,回头看看自鸣钟,“也该来了。”
    话才完,就听丫头笑着来道:“可不是老太太念的,果然就来了。”
    韩涵笑道:“这人果然是不禁念的。”
    柳依依忙起身随韩涵一道去迎楚氏并行过请安问好等事。
    罢了,柳依依又不做痕迹地近花羡鱼,压着只她们两人方能听见的声音道:“都说智云大师能断人三生轮回,就不知孤魂野鬼,他是否也能铁口直断。”
    其实柳依依说这番话是着重在于“孤魂野鬼”四个字上,意在让以为她柳依依是邪魔鬼祟的花羡鱼,坐实了疑心,心生惧怕,这样柳依依才能有文章可做。
    可惜花羡鱼自诩是枉死的孤魂转世,并未惧怕,倒是那句“断人三生轮回”触动了花羡鱼,却正好让柳依依歪打正着了。
    闻言,花羡鱼猝然回头,满目惊疑望着柳依依。
    柳依依见花羡鱼上钩,颜面立时一改,略高声道:“我知羡妹妹早在心中疑我。先前我是如何的人我已记不得了,如今我这般也是因死里逃生一回开悟的结果。我只道如今这般一无所知,总比执迷不悟寻短见的强些,没想妹妹却疑心我是撞客夺舍的邪物。一而再叫姑母大办法事超度于我,若能让我超脱六道往生极乐之境,我也无话了,可你还要处处贬谤陷害于我,是可忍孰不可忍。”
    众人闻声皆看向花羡鱼和柳依依二人,只见花羡鱼桃腮带怒,柳依依泫然欲泣,一眼可见强弱高低。
    待再细品柳依依的话,众人面上便都颜色各异了。
    柳夫人倏然起身质问花羡鱼道:“羡姐儿,到底多和依依她说了什么话?依依怎么可能是那些……那些东西夺舍了的。”
    花羡鱼面上的怒色也不收了,道:“我还想问柳姐姐她好端端跟我说这些个没头脑的什么话。想来真是我多管闲事了,好心好意却被人当成驴肝肺了。我是几次提起让二太太给柳姐姐做场法事没错,可能也是我见识浅薄了吧,不知什么时候礼斋天这样的佛事,竟也可比开狱破界驱邪超度了。”
    韩涵道:“是呀,《金光明忏法》不是为生人祈福,保平安的吗?”
    秦夫人瞥了女儿一样,虽无心掺和这事儿,到底也没拦着女儿。
    柳依依不信佛,自然闹不清楚各式法事的不同,讷讷道:“可……可方才还羡妹妹说了,只要我去了定请高僧收了我。”
    花羡鱼冷笑道:“且打住,莫要一口一提一个是我说的,我方才未曾张过嘴。再则,我们家是初到贵地,恕不认得什么高僧低僧,请不动也请不来收你。”
    “噗嗤”,韩涵忍俊不住笑了出来。
    柳依依看在座众人的意思,知道花羡鱼的话不假,可她觉着自己也不可能看错的,花羡鱼能对一概事情了如指掌,绝非初来乍到所能比的,所以柳依依这才没去问花家到底几时起,便客居将军府。
    “可羡妹妹她昨日还提起过智云大师,说得头头是道的,今日怎么就不认得了?”柳依依不依不饶道。
    一旁的花玄鱼耐不住了,道:“柳姑娘抬举我们家了,我们那里有这个能耐请得动智云大师的,不过是大表伯的孝心,几次三番恳求智云大师主持药师忏,给姨祖母和我们老太太做一场祈求消灾延寿的法事。”
    这枝节,不说柳依依,就是柳夫人也不知道,只因尚不知韩悼滑请不请得来智云。
    柳夫人见韩太夫人的脸露不悦,忙道:“依依她……她是病糊涂了,老不知自己在浑说什么的,我这才着急着请智云大师给她做一场法事。”
    韩太夫人打量过柳依依一番后,道:“也罢,她走一遭那种地方,干净不干净的沾带了些回来也是有的。老大家的,你让老大还是再请一回智云方丈吧。我和你姨娘两个老东西还是不打紧的,这孩子却怕是耽误不得了。”
    秦夫人略颔首欠身,应道:“老爷这几日公务繁忙,昨个还跟我说,待过了这几日定亲自登门叩见。”
    韩太夫人点点头。
    柳夫人则欣喜万分道:“谢老太太救命了,我娘家就剩下依依她一个了,她若再有个什么不测,我娘家兄嫂若泉下有知,再难瞑目了。”说着,柳夫人潸然泪下。
    按说柳依依此空口无凭,含血栽赃花羡鱼的算计,眼看是不能成了,可柳依依却不以为意,听她又低声对花羡鱼道:“此番你是逃过去了,但若是我在寺里有什么不测,有今日之事在前,你花羡鱼就再难逃出干系。”
    说毕,柳依依走开,劝解柳夫人去了。
    闻言,花羡鱼面上丝毫不动,袖中两手掌心却早被指尖印出深痕来,心中恨道:“就算鱼死网破的,又如何。我今生与你势不两立。”
    而这事儿说来还真是有些奇巧了,南都城里多少人听说智云出关了,欲来相请的,其中不乏裕郡王府这样的人家,却都不得其门而入,只韩悼滑和韩束亲自上门投了名帖,智云大师便应准了,多少人称奇的。
    这日,将军府上下一团忙碌,各色车轿人马早便侍候齐整,只待主子们上了车轿便走。
    韩太夫人坐的自然是领头的八抬大轿了,紧跟着的是柳夫人的轿舆,后头再有一色四辆的朱轮宝盖车。
    楚氏和崔颖坐一车,韩涵和韩芳一车,花羡鱼姊妹一车。
    只因都传闻柳依依逢五鬼魇魔,不干不净的,所以没人敢与她同车。
    余者皆是从车,留给各位主子身边的大丫头坐了。
    府中只留秦夫人,而拦风居也只剩下康敏和花渊鱼。
    待家中女眷皆上齐车马,队伍走起,韩悼滑跨马奔走在前,韩束小心护送在车轿之列两侧。
    都是极少出门的缘故,姑娘们一路说笑,不时透过纱窗看南都城的繁华,只柳依依不同。
    也难怪柳依依的,到底前途未卜,还如何能安心享乐。
    就在柳依依坐立难安之时,听外头有人说话,“柳妹妹可有觉得不便,不如让画绢来与你同车,也好方便服侍。”
    柳依依是早听说过韩束这人,可到底诸多不便,至今也只是亲耳所闻其声,不曾当面见过真人。
    此时听出是韩束来问,柳依依随手挑开车窗一隙,透过窗纱,只见一人飞眉凤眼,美服华冠,腰配宝剑,座下一匹枣红骏马,看似气势凌人,却难得举止稳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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