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兄这般客气,倒让我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被唤作“殿下”的男子抚掌大笑道:“宁兄你尽管放心,我自会找机会向父皇进言,早日册封宁兄为世子……不过我还的确是不理解宁国公他老人家到底在想些什么,宁兄分明一表人才,却一直不能证明,难道国公当真同外边传言的那样,有意要废嫡立庶?”
    废嫡立庶四个字一出来,宁仲坤的脸色没来由地僵了一下,因为宁国公看重自己的叔叔和家里两个庶弟多过他,他生平最恨的便是有人当着他的面提“废嫡立庶”四个字,可他没胆子冲着眼前这人发脾气,只能按捺着性子,附和道:“祖父有他自己的考虑,我们为人子孙的,也不敢妄加断言。”
    便在这时,雅间的门被人轻轻叩响了。
    宁仲坤一愣,他分明交代过了没有吩咐不许人来打扰,到底是什么人这样不识抬举。他抬起手,一旁奏乐的几名妓生立刻放下手里的乐器,其中一人迈着小步子走到门边,轻轻将门打开。
    “是你?”看见门外站着的人时,宁仲坤眉头当即一皱,“你这家伙怎么会在这里?”
    宁渊像没听见他的话一样,拎着衣袍的下摆便进了屋子,还顺势对旁边的几名妓生道:“这里没你们的事情了,先出去吧。”
    宁仲坤显然没有从宁渊这番反客为主的架势中回过神来,那边几名妓生却以为宁渊也是宁仲坤请来的客人,接二连三出去了,一时屋子里变得安安静静,只有其他雅间的丝竹之声,透过门缝隐隐约约地传来。
    “堂兄,冒昧叨扰,还请见谅。”宁渊自来熟的在两人身旁的空位上坐下,又对另一个正饶有趣味望着他的男子惊讶道:“原来三殿下也在,三殿下安好。”
    被称为三殿下的男子眼睛立刻直了,宁渊认得他,他可不认得宁渊,而且他今日是穿着便服隐姓埋名跟着宁仲坤悄悄来此的,不然如果有人将他身为皇子却进出烟花之地的事情捅出去,皇帝第一个就会给他苦头吃。
    于是他也皱着眉头,疑惑地看向宁仲坤。
    宁仲坤到这时才反应过来,他忍了半晌要拍桌子暴起的冲动,对宁渊冷笑一声道:“不请自来难道是宁公子家里所交的礼数吗,还有,我从来就没有承认过我是你堂兄,如果你以为靠着这样死皮赖脸就能同我们宁国公府攀上关系,那便是大错特错了!”
    “我也不过是想让大家不必显得生分,倒惹得宁公子不快了,也罢,是我的过失。”宁渊仿佛讨饶一般向宁仲坤拱了拱手,这反倒让宁仲坤更奇怪了,他与宁渊就算接触得不多,可也不觉得他会是这般见好就收的人。
    “罢了,这里不欢迎你,赶快出去,不要妨碍到我宴客。”宁仲坤不耐地挥了挥衣袖。
    “可惜,我原本知道一些林冲公子无伤大雅的轶事,想来宁公子应当会感兴趣才对……难道宁公子一点都不愿听吗。”宁渊露出可惜的表情,施施然站起了身,“既然如此,那便是我冒昧叨扰了,二位见谅。”
    “慢着。”果然,还不待宁渊完全站起,就又被宁仲坤唤住了。
    宁仲坤眼神变了几下,“你知道些什么?”
    “林冲公子年少轻狂,总会犯一些这样那样的过错,有些错处他自以为瞒下来了没人知道,奈何隔墙有耳,毕竟这世上可没有绝对的秘密呀。”宁渊轻勾了一下嘴角。
    宁仲坤心里思量起来,他原本对林冲的事已经不怎么感兴趣了,可想到方才林冲撞了他一下,还那般肆无忌惮地口出狂言,心里便是一股无名火窜了起来,如果有机会能教训教训那小子当真是再好不过,可惜让他困惑的是……宁渊为什么会特地来告诉他这些事,这其中的动机又是什么。
    “宁公子莫不是在怀疑我为何要来告诉你这些事?”宁渊却像未卜先知一般,还不待宁仲坤开口,只看着他阴郁的脸色,便猜出了他心中所想,坦荡道:“这事情着实没什么好隐瞒的,我与那林冲也有些旧怨,奈何我人微言轻,林冲又有昌盛候府做靠山,就算知道了什么也压根不能将它怎么样,可宁公子你却不同了,论起出身和家世,你处处都要压那林冲一头,那小子又十分不知好歹地冲撞过贵府的宁小姐,那件事被轻描淡写地带过去,想来宁公子也有些意难平吧,难道你不想好好惩治那林冲一回,替宁小姐出一出胸口的恶气吗。”
    宁渊说得头头是道,听起来还的确是那么一回事,不过宁仲坤依旧有些不悦,他看着宁渊道:“你这是在拿我当剑使?”
    “不过是提出一个建议而已,愿不愿意继续听下去,便看宁公子你的意思了。”宁渊显得诚恳而恭敬,宁仲坤眉头皱了皱眉,片刻之后才舒展开。在他看来,宁渊说得也没错,他一个小举人怎么可能作弄得到林冲那类背景的人,要借用自己的力量也很顺理成章了,何况他也料定了自己与林冲之间有些恩怨纠葛,也不会拒绝他的提议。
    宁仲坤的确是不会拒绝宁渊的提议,但他觉得一切都按照宁渊的想法走,心里又十分不悦,感觉像宁渊在牵着他的鼻子一样。
    可宁渊接下来的话,又立刻将他心里最后的不悦给打消了。
    “都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与宁公子之间原本便没有什么旧怨,宁公子若是愿意,在扶持宁公子成为国公世子这件事上,我愿意略尽绵力。”
    便是这一句话,将宁仲坤钉得死死的。
    国公世子,这个位置他实在是期待得太久,也眼红得太久了,和他一同长起来的,无论是孟之繁还是景逸,早在少年时期就获得了晋封,唯有他,也只有他,身为嫡子,早已成年,却迟迟得不到那个本该属于自己的位置,现下只要有任何力量说愿意助他一臂之力,哪怕再是微小,他都不会拒绝。
    宁渊瞧着没什么身份地位,但他师承高郁,如果宁渊真的可以帮他,让高郁向宁国公和皇帝进言的话,那他宁仲坤的加封之路等于是往前迈了一大步。
    隐隐的兴奋感躁动起来,让宁仲坤不禁捏紧了拳头,他平复了一会心绪,才摆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孔,站起身,对旁边的三皇子行了一礼道:“殿下稍后,我与宁公子去去便来。”
    “你们去吧,方才的事情我听到了就当没听到,没兴趣搀和,也无所谓。”三皇子仰首喝了一杯酒,的确,这些官员子弟之间的恩怨纠葛,他身为皇子压根没必要留心,只是在二人出去之前,他莫名将在宁渊的背影上顿了一顿,露出一丝意味莫名的笑容。
    周石与奴玄在外边等了许久,才见着宁渊和宁仲坤从舷梯上走下来,两人竟然相谈甚欢,气氛颇为融洽,到了甲板上,宁仲坤甚至还朝宁渊拱了拱手:“堂弟便送到这里吧,来日若是有空,我再邀你来府上吃茶。”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堂兄。”宁渊恭敬地一躬身,目送宁仲坤下了甲板,而跟在宁仲坤身后的三皇子,却也在宁渊身前顿了顿,测过脸来,一道探寻的目光落在宁渊脸上:“原来你就是宁渊,我想起来,当年的江州春宴,似乎的确是有你这么一号人。”
    “一面之缘罢了,劳烦殿下惦记,小人真是诚惶诚恐。”宁渊身子埋得更低了。
    “不不不,我对你的印象,可和那次春宴没什么关系。”三皇子在自己的下巴上摸了一把,言语间竟然透出一股调笑的意味,“我那个可怜的四弟可是时常向我提起你,如果他知道你现在来了京城,想必应该会十分开心吧。”顿了顿,他又接着道:“哎呀,对了,你应当还不知道,父皇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消四弟的气,四弟也一直恩郁郁寡欢,要是能见到一直朝思暮想的人,说不定他的精神会好上一点?”
    说完,他还不待宁渊给出反应,便朗笑着去了。
    过了半晌,宁渊才将腰直起来,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也与周石他们下了船,直到上了不远处的马车,他的脸色才阴郁下来。
    司空傲这个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129 纨绔败家
    几天后,一封弹劾大学士高郁的奏折在朝廷内外掀起了一番波澜。
    递上奏折的赵御史将高郁的罪状写得井井有条,说他为了一己私利,滥用职权,干涉科考,收受贿赂,简直罪大恶极。
    皇帝看到这封奏折后,先是诧异,然后便是震惊,立刻向高郁问话,高郁的回答自然是这纯属诬陷,并且当庭与赵御史对起质来,二人说话夹枪带棒,吵得皇帝头疼,可这种事并非只凭着一封奏折便能断定的,于是皇帝将这件事指派给了刑部调查,到底是诬陷还是确有其事,要他们务必查出一个结果。
    刑部每天大大小小的案件积压了无数,在那些命案面前,一个官员弹劾一个官员收受贿赂这样的事,尚书大人是没有精力管的,可其中既然牵扯到了大学士高郁,又不能草草了之,于是调查的任务就落到了侍郎黄宣的身上。
    一切都和庞松的预料分毫不差。
    黄宣这人年前都还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员外郎,也没有什么背景,多亏了他庞松的提拔,才能接任侍郎的位置,自然要懂得知恩图报。他们已经计划好了,等从宁渊的宅子里将高郁“私藏”的赃物搜出来,再加上宁渊的证词,便能堂堂正正将高郁的罪名定下,毕竟是人赃俱获的事情,压根用不着多问。
    黄宣领着几个辅助调查的捕头,装模作样在高郁府上调查了一圈,自然是什么东西都查不出来,临走之前,他又向高郁问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随即很自然地将造就准备好的话说了出来:“高大人府上朴素得很,自然是没什么问题,可我们身有查案之责,总要彻底调查清楚才好,除了这处宅子,高大人可还有其他的产业?”
    “当真可笑。”高郁听闻此话气得拂了拂袖,“高某素来靠着俸禄过日子,连这处宅子都是皇上御赐,又哪里有闲钱另置产业?”
    “原来如此。”黄宣点点头,附和一句,“既然如此,高大人当真冤枉了。”
    而就在此时,黄宣身边一名捕头却道:“大人,小的听闻高大人门下还有几名弟子呢,既然要查,是不是也要到这些人家里去查上一查。”
    这话也是他们早就串通好的,毕竟高郁现下的弟子,除了死了的和失踪的,就只有宁渊和只挂了一个名的二皇子,二皇子殿下那里他们就算吃饱了撑的也决计不会去查,那便只剩下唯一一处宁渊的居所了。
    一切都很顺理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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