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吗,宁老爷也忒糊涂了,留着这样的白眼狼在家里,也不怕有一天他害完了自己的兄长,会来害他这个老子!”另一人仰首灌了一碗酒,接着道:“不瞒你们说,今儿个早上我还悄悄到江州学监门口去瞧了那宁三少一眼,果然长得是个贼眉鼠眼的刁钻模样,连自己的亲人都害,这般丧尽天良丧心病狂,迟早会造报应!”
    “呸!做了这种事,那小子居然还有脸皮出来,不怕咱们老百姓一人一口口水喷死他么!”先出声的大汉一拳敲在桌上,“咱们都是混江湖的好汉子,讲究的便是一个打抱不平,声张正义,宁二少爷死得冤,那宁三少也确实是欠教训,既然他还有胆子出门,哥几个咱们便去替天行道,上江州学监门口堵人去,定要将那败类走得他爹都认不出来!”
    这大汉一呼应,一桌子的人立刻齐声叫好,当下酒也不喝了,呼啦啦地便出了酒楼直朝学监的方向走。
    只是这些人却没发现,当他们起身的时候,坐在角落里的另外两名戴着斗笠男子也跟着起身,悄悄跟在了他们后面。
    那些人很快便走到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小巷子里,便是在这时候,一直在后边跟着的两名男子忽然拔身上前,对着那群大汉便是一阵胖揍,二人功夫十分了得,出拳飞腿,不过刹那间的功夫,就将这群外强中干的大汉揍得躺了一地,哀嚎成片,没有一个能从地上爬起来。
    076 顺水推舟
    “少主,咱们下手是不是重了些。”其中一人看着这满地哀嚎的惨状,凑到另一人身后道。
    “方才你也听见了,他们这是要去找宁兄的麻烦,你想让我坐视不理?”另一人抬起头,露出斗笠下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只是这脸的主人表情却没那么好看,“不过离开江州几日的功夫,居然就出了这样的事,也不知宁兄现下状况如何了。”
    “少主,我瞧宁公子也不像是好欺负的人,肯定会没事的。”
    “有没有事,得亲眼见过一趟才好。”那人低下头思虑片刻,“今晚我得再去宁府一趟。”
    竹宣堂里,宁沫拎着个食盒跨门而入,见着宁渊坐在院子正中的石桌旁,桌上铺开了笔墨纸砚,似乎正在作画。
    他走近了看,宣纸上淡墨素彩,画的确实一副江山层云的景致,不禁笑道:“外边都要吵翻天了,你偏生还有闲情逸致画这些风雅的东西。”
    “画画能静心,我既然不能管住别人的嘴,就只能静自己的心了。”宁渊阁下笔,吸了吸鼻子,“你可是从寿安堂过来的?”
    宁沫点头,“奉了老夫人的意思,给你送来些绿豆糕。”说罢,他将食盒打开,端出一叠清香氤氲的绿色糕点。
    宁渊看了一眼那糕点,不禁露出笑容,“祖母当真是体贴,寿安堂做出来的绿豆糕可是全府里最精致的了。”
    宁沫道:“难道你看不出祖母的意思吗?”
    “绿豆,清火静心,祖母让你送了绿豆糕来,还能有什么意思,不过也是让我静静心,少听听外边的风言风语。”宁渊拿起一块绿豆糕塞进嘴里,细细品着,又笑道:“这绿豆糕果然很好吃呢,你也尝尝。”
    “是让你静心,又没让你真不当一回事。”宁沫在旁边坐下,“你倒还真吃得下去。”
    “不吃又能如何,难不成我还到外边去,与那些人对骂。”宁渊又笑了一下,“况且外边那些人骂来骂去不就那几句话,说我六亲不认,害死兄长,是个不仁不义的大恶之徒,他们说不烦,我却也听烦了,懒得计较。”
    “你心里当真就一点不计较?”宁沫扬了扬眉,“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背后是谁在兴风作浪。”
    “事情不是明摆着吗,除了我们那位贤德兼备,福慧双修的嫡母,还能有别人?”宁渊吃完一整块绿豆糕,又喝了口茶水漱漱口,才道:“原本我还在怀疑,为何那样平坦的山路,马车还会坠下山崖,可那封所谓的遗书出来后,我便全然明白了,大夫人在打算着的,可真是个一箭双雕的好计策,只怕这几日,她也没少在父亲和祖母面前替我煽风点火吧。”
    “这点你倒是放心,祖母既然能让我送东西来,说明心里还是在意你的,只是父亲那边……”
    “我听说父亲这些时日夜夜宿在瑞宁院,这夫妻一情深起来,耳根子必然就软了。”宁渊看着宁沫,“外边那些流言蜚语我可以不去关心,反正这些日子里在学监里也听了不少,只是父亲是一家之主,他的决定我不可不去关心,你可知道,父亲准备如何处置我了吗。”
    “倒也用不上‘处置’这般厉害的话,只是我听说,大夫人总是向父亲进言,说外边流言如沸,父亲如果一直不出面给个说法,难免会落人口实,给别人扣上一个‘庇护纵容’的帽子,从而影响仕途,所以哪怕是做做样子也好,也要对你这个害得兄长以死明志的人小惩大诫,以平息物议。”
    “我还以为她有多大的能耐,折腾来折腾去,不也是咱们用来对付宁萍儿的这招老手段,她倒也是会活学活用。”宁渊拂了拂袖,便在这时,管家带着两名随从进了院子,先后朝宁渊与宁沫行了一礼,才道:“三少爷,老爷让您去趟正厅。”
    宁渊与宁沫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这么快便来了”的眼神,他倒也不推诿,将刚画了一半的山水图交由身后的周石收好,又对宁沫点点头,便起身跟着管家走了。
    正厅里除了下人,只有宁如海,沈氏,与严氏坐着,桌子上放着喝了一半的茶,应当是临时起意叫自己过来。宁渊恭敬地行了礼,没有走到一旁坐下,而是在正厅中央站定。
    宁如海轻咳一声:“为父叫你过来,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
    宁渊低眉顺眼道:“父亲但问无妨。”
    宁如海又咳了一声,不动神色看了看身旁沈氏的脸色,才道:“你二哥和你柳姨娘出府的那天晚上,你可有与去与你二哥见面。”
    “确有此事。”宁渊也不含糊,“身为弟弟,知道二哥要出府,于情于理总是要去送一送的。”
    “那你是否确有像外边传言的那样,对你二哥语出讥讽奚落?”
    “父亲,你都说了是‘传言’,所谓谣言善传,这些没根没据的造谣之语,是信不得的。”宁渊摇头否认道。
    “那可有别人听到了你们之间的谈话?”宁如海又问。
    “当时周石在我身边。”宁渊回答道:“不过周石是我的贴身侍从,想来他的证言父亲应当也不会相信吧。”
    严氏看了看宁渊,又看了看宁如海,微笑着说:“渊儿,因为现在外边谣言实在是太厉害,你父亲只是想帮你查清此事,你好好想想,除了你的贴身侍从外,当真没有人听见你和你二哥都聊了什么吗?”
    “母亲也应当知道吧。”宁渊抬头看着严氏,“二哥是因为什么原因被送出府的,他走得难堪,全府上下没有一个人愿意去送他,我身为弟弟,前往相送不过是想尽一尽兄弟的情谊而已,却被人歪曲至此,当真觉得心寒得很。”
    严氏嘴角歪了歪,忍了半晌才维持住嘴角的笑容,宁渊表面上说自己前往相送是为了兄弟情谊,暗地里确实在指责他们这些做父母的自己都不去相送自己的孩子,身为弟弟去一趟反而成了错事了,岂不荒谬。
    严氏听得出来,宁如海与沈氏也听得出来,沈氏冷哼了一声,“渊儿说得不错,宁湘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被送出府的,咱们都心知肚明,如今却要在渊儿头上扣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可府衙的官差手里有湘儿留下的遗书啊。”严氏按住胸口,做出一副戚戚然的表情,“湘儿的确是犯了错,老爷和老夫人惩罚他是应该的,可是身为母亲没有善尽教导之责,如今又看他死得这样凄惨,却什么都不能帮他做,实在是觉得心里难受得紧。”说完,严氏还用手帕擦了擦眼角,抽泣了两声。
    “我怎么听媳妇的意思,是打算帮宁湘伸冤,对宁渊的过失加以惩处?”沈氏皱眉看着严氏,“且不说宁渊有没有过失尚有待定论,即便他们兄弟间之前确实有一点小摩擦,不过也是孩子们之间的争执而已,宁湘这般不爱惜自己的性命,自我了断便罢了,可他活着的时候不为家门谋福祉,做出了许多错事,受长辈责罚而离家,原本思过几个月便能回来了,他却因此自戕?这不叫以死明志,这叫用自己的性命给我们这些长辈脸色看!死了还不算,居然还留一封劳什子遗书往他弟弟身上泼脏水,简直是不思悔改,可恶至极!”
    无怪沈氏会生气,宁湘有谋害宁如海的嫌疑,便已经是戳了她的逆鳞,而如今满城风雨,也全是因为宁湘“留下”的一封遗书,因为一己私欲,而让整个家族背上骂名,是大大的不孝,如今在沈氏眼里宁湘哪里还是她的孙子,简直就是整个宁家的罪人,可现下却因为这个“罪人”的缘故,她唯一一个身体安康的孙子有可能受罚,怎么叫她不生气不怨怼。
    “老夫人,我也是为咱们的家门考虑,如今外边流言如沸,百姓们都在给湘儿喊冤,哪怕是委屈了渊儿,此事也总要平息下去才好。”严氏捂着胸口,痛心疾首道:“渊儿也是我的孩子,我怎么忍心责罚他,但若是不给出一个说法,只怕不止老爷的名声,渊儿的名声也会毁在这里啊!”
    宁渊冷眼看着严氏,若不是早知晓她真正的脾性,还以为此番她当真是在为这几个孩子心痛。
    “老夫人,夫人说的不错,此事无论如何总要有个了解,不能任凭外边继续这么一轮下去。”宁如海也道。
    “了结?你想要如何了结,难不成当真要责罚一个根本没有错处的孩子?”沈氏不可置信地指着宁渊,“你如今就只有这么一个成器的儿子了!你能忍心,老婆子我却不忍心,让你下令将宁湘送出府的人是我,你要是真想替宁湘申那个莫须有的冤,干脆连老婆子我也一道惩处了吧!”
    沈氏重重在身侧的小几上一拍,惊得宁如海眼皮一跳,也让沈氏眼里闪过好几道寒光。
    这个老太婆居然能这样袒护那小子,而且还无视我的湛儿,说那小子是老爷唯一一个成器的儿子,简直荒谬。严氏面上装出一副惶恐的表情,心里却暗道,无论如何,今日一定要想办法惩治了宁渊。
    她正绞尽脑汁,想着要如何应对沈氏的时候,没想到宁渊忽然自己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向他们磕了一个头,低眉顺眼道:“请父亲和祖母责罚渊儿吧。”
    三人齐齐一愣,都不明白为何宁渊会这么说,沈氏诧异道:“渊儿,你可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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